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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3G卡的谢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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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强北的夜像一块浸透机油的破抹布，粘稠、滚烫，裹挟着焊锡的焦苦、劣质塑料的刺鼻和钞票油墨的腥甜。霓虹招牌在湿热的空气里晕染开一片病态的、光怪陆离的色斑，赛格广场巨大的电子屏上，“热烈庆祝3G资费改革正式实施！”的鲜红标语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狂欢后的虚脱和狼藉的余味——满地踩扁的烟头、揉烂的宣传单、还有被丢弃的、印着“3G至尊”字样的蓝色塑料卡套，像褪色的蛇皮，黏在油腻的水磨石地面上。
老王打印店门口支起了折叠桌。桌上堆着几盘油汪汪的卤味、半箱喝空的青岛啤酒瓶，还有一沓散落的、沾着辣椒油的百元钞票。老王赤膊着上身，油亮的秃顶在惨白日光灯下反着光，脖颈上那条粗俗的金链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晃荡，拍打着汗湿的胸膛。他抓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泡沫“噗嗤”一声喷溅出来，混着唾沫星子喷在对面吴舟的帆布包上。
“喝！舟哥！必须喝！”老王舌头打着卷，眼珠通红，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酒精催化的亢奋，“妈的！今天！痛快！真他妈痛快！”他猛灌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堆成小山的钞票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最后五十张！五百一张！那姓孙的通讯店老板！跟抢祖宗牌位似的！点钱手都在抖！哈哈哈！”
他拍着桌子，劣质折叠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你是没看见！华强北今天！疯了！真疯了！上午九点！政策一落地！卡价！坐火箭！嗖——！”他手臂夸张地扬起，差点带倒一个空酒瓶，“一百五！三百！五百！八百！操！下午有人喊到一千！跟不要钱似的！”他喘着粗气，抓起一把钞票，用力拍在吴舟面前，“啪！”的脆响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格外刺耳，“你的！二十五万！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点！点点！”
钞票边缘带着老王的汗渍和卤味的油光，在灯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吴舟没动。他背靠着打印店斑驳的绿漆门框，帆布包随意搁在脚边，里面硬物的轮廓硌着水泥地的缝隙。他手里捏着半瓶啤酒，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目光越过老王兴奋挥舞的手臂，投向街道对面。
“黄胖子！黄胖子完了！”老王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吴舟，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声音里混杂着幸灾乐祸和后怕的颤抖，“知道吗？舟哥！全砸手里了！他囤那批过期卡！真他妈过期了！一张没卖出去！”
老王油腻的手指戳向街角“远望通讯”那块巨大的霓虹招牌。此刻，招牌惨绿的光映着门口一片狼藉。卷帘门半拉着，里面黑洞洞的。门口散落着几个被踩扁的纸箱，箱体上“联通3G至尊卡”的字样模糊不清。一个肥胖的身影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背对着街道，像一滩融化的蜡油。是黄老板。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敞开的纸箱，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崭新的蓝色卡片。卡片在霓虹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塑料封套上“有效期至2008.7.31”的烫金字，像一道道狰狞的、宣告死亡的封印。
“听说……”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他借了高利贷！想抄底！结果……嘿！全他妈过期废塑料！今天政策一落地，新卡满天飞！谁还要他这破烂？高利贷那帮孙子，下午就来堵门了！砸东西！骂娘！黄胖子……就那样了……抱着他的‘宝贝’，跟抱着骨灰盒似的……”老王摇摇头，又灌了口酒，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随即被更浓烈的庆幸淹没，“操！幸亏……幸亏老子听了你的！不然……现在坐那儿的，就是我了……”
吴舟沉默地看着。黄老板佝偻的背影在霓虹灯下微微颤抖，像风中残烛。他怀里那箱蓝色的“骨灰”，在喧嚣的夜色里散发着无声的绝望。前世在ICU，他看着医药费催缴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也曾有过这种被彻底掏空的无力感。只是那时，他连一箱可以抱住的“废塑料”都没有。
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蓝光在昏暗光线下幽幽亮起。他点开手机银行APP。龟速的GPRS网络像垂死的蜗牛，进度条艰难爬行。劣质风扇的嗡鸣在身后打印店里低吼，像ICU心电监护仪的蜂鸣。
登录成功。
账户余额页面缓缓加载。数字跳出：
￥1,270,000.00
冰冷的蓝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一百二十七万。一个在前世需要透支十年阳寿才能触摸的数字，此刻安静地躺在屏幕上，像一枚沉默的勋章，也像一个冰冷的嘲讽。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裂痕，粗糙的触感拉回一丝神智。
距离他重生撕毁字捷合同，在城中村出租屋醒来，正好三个月。
三个月。从身无分文、背包里七千张烫手山芋般的上网卡，到华强北电子城门口的“限时180”，到奥运纪念册的薄利多销，到科技园老破小的房产证，再到此刻手机屏幕上这个沉甸甸的数字。他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精准地切割着时代的脉搏，在政策的缝隙、资本的洪流和人性的弱点间游走，攫取着属于重生者的红利。
窗外，黄老板的身影在霓虹灯下缩成一团模糊的黑影。远处，赛格广场巨大的电子屏切换了画面，开始轮播新款手机的广告，炫目的光影切割着城市的夜空。华强北的喧嚣依旧，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劣质音响的嘶吼……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属于“3G至尊卡”的时代，已经随着那张宣告“资费改革”的鲜红标语，轰然落幕。
老王还在喋喋不休，唾沫横飞地描述着今天的疯狂和侥幸，声音渐渐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吴舟端起那半瓶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麦芽的微苦和工业酒精的灼烧感。他仰头，看着头顶那片被霓虹染成暧昧紫红色的、看不见星辰的天空。
帆布包紧贴着脚踝，里面装着房产证、朵朵的画、陈雪的辣椒酱、赵磊的U盘、还有那张印着“林国栋”名字的素白名片。这些粗糙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碎片，与手机屏幕上冰冷的七位数，共同构筑了他重生的基座。
他放下酒瓶，玻璃瓶底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响。三个月。旧时代的残骸正在脚下腐烂，而通往未来的船票，已经握在手中。他拉紧帆布包的肩带，里面沉甸甸的，不再是塑料卡片，而是撬动下一个风口的杠杆。夜色正浓，而属于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