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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医院的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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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走廊像一条冰冷的、没有尽头的隧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腥甜、汗水的酸馊和一种名为“绝望”的、粘稠的窒息感。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投下摇晃的光斑,将墙壁上“静”字的油漆映得斑驳陆离。长椅上挤满了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人,像一尊尊被抽走灵魂的泥塑。护士推着哐当作响的抢救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水磨石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带起一阵裹挟着血腥和药味的冷风。
苏晴蜷缩在手术室门口的角落。米色风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紧贴着冰凉的皮肤。她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缴费通知单。纸张边缘锋利,硌着掌心,却抵不过那串数字带来的、钻心刺骨的冰冷:
手术押金:人民币 300,000.00 元
(心脏搭桥手术 + ICU 三日监护)
三十万。像一座从天而降的冰山,瞬间将她砸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刚刚凑齐的、准备付房子首付的钱,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父亲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医生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急性心梗!三根血管堵了!必须马上手术!拖下去……随时可能……” 后面的话,她不敢听,也听不见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掏出手机,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亲戚?远水解不了近渴!朋友?谁能一下子拿出三十万?!张扬?那张虚伪的脸瞬间闪过脑海,带着金牙的假笑和轻佻的许诺……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爸……爸……”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破碎的、带着血丝的哽咽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缴费单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深色。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前世父亲躺在ICU,她四处借钱被拒的场景,与此刻重叠!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毒蛇,再次缠上她的脖颈!她仿佛又看到父亲心电图拉成直线时,自己瘫坐在走廊里,世界轰然崩塌的瞬间……
“苏晴?”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压抑的呜咽和嗡嗡的背景噪音。
苏晴猛地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走廊惨白的光线站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包斜挎在肩,轮廓在光晕中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感。是吴舟。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小雪文印”的纸袋,边缘沾着几点新鲜的油墨渍,像是刚从打印店出来。
“吴……吴舟?”苏晴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想擦眼泪,手却抖得厉害,缴费单脱手飘落,像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吴舟弯腰,捡起那张皱巴巴的纸。指尖触到冰凉的、被泪水浸湿的纸张边缘。目光扫过那串刺眼的数字,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前世在ICU外,苏晴崩溃的哭声和那张催命符般的缴费单,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记忆!他仿佛又闻到了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听到了心电监护仪拉成直线时那声刺耳的蜂鸣!那次,他躺在病床上,无能为力。而这次……
他没说话。只是将纸袋放在脚边,劣质的牛皮纸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轻响。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脚步平稳,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穿过或麻木、或焦灼的人群,消失在拐角处。
苏晴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再次将她吞噬。她以为他只是路过,只是……打个招呼。她重新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坚定,由远及近。
苏晴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吴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里。他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鼓囊囊的、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普通的银行专用款袋。边缘磨损,打着银行的钢印封签。袋口用白色的棉线绳紧紧缠绕,系着一个死结。袋子沉甸甸的,被他单手拎着,边缘被撑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走到苏晴面前。没说话。只是弯腰,将那个沉甸甸的纸袋,轻轻放在她脚边。动作干脆利落,像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包裹。纸袋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噗”声,像一颗沉重的心脏砸在地面。
“先交押金。”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风,穿透了苏晴的抽泣和走廊的嘈杂。
苏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那个纸袋!又猛地抬头看向吴舟!帆布包,牛仔裤,平静无波的脸……和那个……那个装着……三十万现金的纸袋?!
巨大的震惊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牛皮纸袋粗糙的表面。冰凉的触感下,是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实感!三十万!现金!他……他哪来的?!他……他为什么?!
“我……我……”苏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残烛,“我……我会写借条!我……我按银行利息……我……”她语无伦次,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混杂着感激、惶恐、以及被巨大恩情压垮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慌乱地在包里翻找,手指颤抖得连笔都拿不稳,“我……我现在就写!我……”
“不用。”吴舟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她所有慌乱的动作。他目光落在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上,幽蓝的光映着他深邃的瞳孔,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看到了里面生死一线的挣扎。前世那个在病床上枯槁、最终因无钱医治而离去的老人身影,与此刻重叠。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般的冷静:
“算我投资。”
苏晴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不解:“投……投资?”
“嗯。”吴舟收回目光,落在她因震惊而瞪大的、还带着泪光的眼睛上。那双眼睛里,有恐惧,有脆弱,有记者的敏锐,还有……一种被深埋的、未被发掘的倔强光芒。前世,她在字捷调动被张莉打压,却最终凭借一篇揭露行业黑幕的深度报道一战成名,成为财经圈炙手可热的金牌记者。只是那时,她已心如死灰。
“以后,”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当记者出名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那个站在聚光灯下、手握话筒、眼神锐利的苏晴,“给我公司做专访。”
空气凝固了。
苏晴彻底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她张着嘴,泪水还挂在腮边,大脑却一片轰鸣!投资?三十万现金?换她……出名后的专访?!这……这是什么逻辑?!荒谬!疯狂!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性!像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可偏偏……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这交易……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吴舟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施舍的怜悯,没有趁人之危的算计,只有一种洞悉未来的、冰冷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悲悯的期许?她看不懂。巨大的冲击让她思维混乱。但脚边那个沉甸甸的纸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父亲……还在手术室里!时间……就是生命!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思考!
苏晴猛地弯下腰!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颤抖着抓住那个牛皮纸袋!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掌心,带来清晰的、沉甸甸的触感!三十万!救命钱!她死死抱住!像抱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纸袋的棱角硌着她的肋骨,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真实!
她抬起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感激、屈辱、震撼和孤注一掷决绝的复杂洪流!她看着吴舟,嘴唇剧烈颤抖,想说谢谢,想说保证,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她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然后,她猛地转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朝着缴费窗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咔哒”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撞出惊心动魄的回响!泪水在她身后甩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吴舟站在原地。帆布包的带子深勒进肩胛。他看着苏晴踉跄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缴费窗口的人潮里。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只剩下牛皮纸袋被粗暴撕扯的“嘶啦”声隐约传来,还有收费员冷漠的询问:“现金?三十万?点清楚。”
他转过身。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只不眠的、窥视着生死的眼睛。他仿佛又听到了前世那声刺耳的、宣告终结的蜂鸣。而这一次,结局……或许不同。他拉紧帆布包的肩带,里面硬物的轮廓硌着肋骨。他迈步,身影融入医院走廊昏暗的光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悄然离去。身后,是缴费窗口前,苏晴颤抖着双手,将一捆捆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推向收费窗口的冰冷玻璃。阳光透过高窗,在那一摞摞鲜红的票子上,投下跳跃的、如同希望般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