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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圣魔导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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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条文在记忆的尘埃里模糊了,但她还记得大致内容:打破魔法知识的垄断,削平贵族在魔法资源上的特权,开放平民接触、学习、运用魔法与炼金术的途径。凡受圣辉教廷庇护的王国,必须降低魔法设备的使用门槛,给予平民补贴,大力扶持炼金术研究和人才培养……
当时,这道神谕掀起了滔天巨浪。贵族们视之为掘墓,法师联盟斥之为亵渎。她在游戏日志里看到过无数激烈的反对和阴谋暗算的记录。推行得异常艰难。
千年之后。
她“看”到了结果。
魔法普及了。魔导器像阳光下的尘埃一样无处不在。盐沼村的村民能用基础的“凝水盘”加速晒盐,能用“保鲜魔盒”延长鱼获的售卖时间。卢西恩那样的富家少爷,更是能把各种便利的魔导器当作日常玩具。魔法,似乎真的走下了神坛,惠及了民生。
这本该是她当年力排众议、想要达成的愿景。是“洛亚提”理想中那个更公平、更繁荣的世界图景的一部分。
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千年时光带来的恍惚感,悄然滑过洛乐的心间。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远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她当年的抗争,似乎并非全无意义。魔法惠及众生……这个梦,在千年后,以另一种她未曾完全预料的方式,实现了。
然而,门外的哭诉与怒吼,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浇熄了那点微弱的暖意和感慨。
魔法普及了。
工具更先进了。
生产效率提高了。
然后呢?
深蓝联盟,这个依托于新魔法时代崛起的庞然大物,用更精细、更“文明”的方式,编织了一张更牢固的剥削之网。
他们提供基础、低效的魔导器,迫使村民为了生存不得不自行升级,背负更沉重的成本。
他们利用普及的保鲜技术作为借口,压低本就微薄的初级产品收购价。
他们垄断渠道,让盐沼村的村民除了将血汗结晶交给他们,别无选择。
苛税……或者说,资本对最底层生产者的压榨,换了个更“魔导化”的马甲,本质却丝毫未变。甚至,因为工具的效率提升,压榨的效率和深度,可能比千年前更加惊人。
洛乐碧蓝的眼眸深处,那点因“理想实现”而产生的微光彻底熄灭,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带着讽刺的了然。嘴角在绷带下勾起一个无声的弧度,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感。
她当年殚精竭虑想要打破的阶级壁垒和资源垄断,在千年后的魔法盛世里,似乎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变得更加根深蒂固,更加难以撼动。魔法普及了,但权力和财富集中的游戏规则,依旧在冷酷地运转。
“珍妮婶婶,”洛乐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更加沙哑,她看向正忧心忡忡望着门外的中年渔女,“外面……经常这样吗?”
珍妮回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愁苦,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缘:“唉,以前也压价,但没这么狠。自从联盟换了新的管事,又推广了那些……魔导玩意儿,名堂就多了。”
“盐价看着没变,可各种‘魔导维护费’、‘设备损耗费’、‘技术升级分摊费’……七扣八扣,到手的钱还不如从前用土法子晒盐的时候多!”
“鱼也是,保鲜盒是好,可租金贵啊,充一次能要的魔晶钱,够买多少冰了?他们说保鲜盒能让鱼卖得更远更久,可压下来的价钱,全补到盒子里还不够!”
她叹了口气,眼神黯淡:“村里有年轻人不服气,想自己凑钱买条旧船,装上魔导帆,绕过深蓝联盟的收购站,直接运去稍远点的港口卖。结果……船刚出海没多久就触礁了,人倒是捡回条命,船和货全没了。大家都说……是得罪了海神,或者……是联盟……”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下去,但恐惧和愤怒都写在了脸上。
洛乐静静地听着。窗外,村民们的抗议声浪在深蓝联盟派出的、穿着制式魔导护甲、手持闪烁着微光警棍的护卫冷漠的注视下,渐渐变成了绝望的低语和压抑的哭泣。魔法时代的光辉,并未平等地照耀在这片贫瘠的盐碱地上,反而成了套在村民们脖子上的、更沉重的枷锁。
她握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的、镶嵌着蓝钻的艾尔文家族徽章。卢西恩天真的笑容和他对魔法的浪漫憧憬,与门外这残酷冰冷的现实,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这个千年后的世界,魔法之光璀璨夺目,但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挣扎与剥削,从未停止。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村民绝望的喧嚣,灌满了小小的茅屋。洛乐轻轻吐出一口气,碧蓝的眼眸在层层绷带下沉淀着复杂的光。她看向忧心如焚的珍妮:“婶婶,扶我出去看看。”
珍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地搀扶起这具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发木乃伊”,慢慢挪向门口。
屋外的景象比预想的更糟。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如同三座散发着恶意的小山,堵在面色铁青的老村长和一群敢怒不敢言的村民面前。
一个高高瘦瘦,像根被拉长的竹竿,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正用脚尖不耐烦地踢着地上的盐粒。
一个肚大腰圆,活像只灌满气的海豹,油腻的手指捏着一块辣渍的海鱼肉,吧唧有声地咀嚼着,汁水顺着嘴角流下。
最后一个面无表情,如同石雕,手里捧着一本硬壳公文册,正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念着:
“……综上,盐沼村本季应缴税款,含魔导设备维护分摊费、技术升级费、渠道管理费,共计……”
老村长佝偻着背,满脸沟壑都挤在一起,正试图解释:“……大人,这价钱实在活不下去啊……”
高瘦男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正要开口训斥,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从屋里挪出来的“异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海风卷着咸腥味吹过,几片枯黄的芦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高瘦男人嚣张的表情僵在脸上,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叼着鱼肉块的胖子动作顿住,鼓囊囊的腮帮子忘了咀嚼,油渍顺着嘴角滑落。就连那个一直面瘫着脸翻公文的男人,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从昏暗门洞里挪出来的、浑身缠满灰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双碧蓝眼眸和几缕散乱金发的……人形物体上。
场面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滑稽的沉默。村民们的愤怒控诉也卡壳了,所有人都顺着三位“大人”的目光,聚焦在洛乐身上。
高瘦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被这诡异的景象烫了一下,猛地吸了口气,眉毛几乎要挑飞到发际线里。他一把从面瘫男手里夺过那本硬皮公文簿,动作粗暴得像在撕扯一块抹布,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指尖重重戳着上面的字迹。
“盐沼村!”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抓到天大把柄的兴奋和刻意放大的质问,“村民登记在册,共计五十七人!”
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场上每一个瑟缩的身影,最后精准地、带着强烈恶意地钉在洛乐身上。
“老村长!你告诉我,这地上站着的、躺着的、爬着的、还有这个……这个裹得跟刚出土似的!哪个不在册?啊?!这多出来的是谁?啊?!!”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村长脸上:“好啊!好啊!瞒报人口!逃避联邦税赋!老家伙,你这把年纪了,胆子不小啊!我看你们村今年的‘区域魔导维护基金’得再加三成!”
“不是的!大人!”珍妮婶婶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挡在洛乐身前。
“这位小姐是前几天被海浪冲上岸的落难者!不是我们村的!她受了重伤,暂时在我这里养伤!她是外乡人!户籍不在我们这!”
高瘦男人冷笑一声,他当然一眼就看出洛乐那身绷带下透出的气质和盐沼村的村民截然不同。
但这正是他需要的借口!
他粗暴地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珍妮婶婶,力气之大让珍妮踉跄着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村民扶住。
他两步逼近洛乐,那股油腻鱼肉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他眯起那双刻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洛乐这身惊世骇俗的“木乃伊”造型,语气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呵!外乡人?落难者?”他嗤笑一声,“以为包成个粽子,啊不,包成个木乃伊,我就认不出来了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村哪个死了没销户的,裹起来装神弄鬼,想逃税?”
洛乐:“……”
碧蓝的眼眸在绷带的缝隙里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因为刻薄和贪婪而扭曲的脸。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因为绷带的束缚显得有些僵硬和滑稽。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跳出来表演滑稽戏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