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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次抱着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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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睡袋被他挣扎着褪到了腰间,露出里面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的深色抓绒衣。
昏黄的灯光下,戊雨名的脸也清晰地显现出来。那顶属于纪羽的浅灰色鸭舌帽,不知何时已经摘掉了,随意地放在他的睡袋旁。没有了帽檐的阴影遮挡,他的整张脸暴露在光线里。
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的眉头紧锁着,眉骨上那道不久前才结痂的浅疤在灯光下微微凸起,形成一个暗红色的V字。
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没有了平日的冷硬或疲惫,里面清晰地映着纪羽惊恐失措的身影,翻涌着浓重的担忧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他似乎也被纪羽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到了,握着露营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一点白色。
“纪羽?” 戊雨名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纪羽耳中残留的、冰缝狂风的幻听,“又做噩梦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纪羽苍白失血的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探询和关切。那眼神像一双无形的手,试图穿透纪羽混乱的意识,抓住他坠入深渊的灵魂。
“戊……戊雨名……” 纪羽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浸透了梦魇的寒气。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接触到戊雨名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带着担忧的脸庞时,那巨大的失重感和濒死的恐惧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出口,瞬间化作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距离感。
在戊雨名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纪羽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像一只被恐惧彻底击溃、寻求唯一庇护的幼兽,猛地从自己的睡袋里扑了出来!充气垫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他带着一身冰冷的汗湿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不顾一切地撞进了戊雨名还半裹在睡袋里的怀抱!
“别离开我!” 这四个字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从纪羽颤抖的唇间迸发出来,像绝望的哀求,更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时最后的呐喊。
他的双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箍住了戊雨名劲瘦而结实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对方厚实的、带着体温和淡淡汗味与机油气息的冲锋衣胸口。
仿佛只有这真实的触感、这有力的心跳、这熟悉的气息,才能驱散那冰缝的幽寒和坠落的无底深渊。他的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清晰地传递到戊雨名身上。
戊雨名的身体在纪羽扑入怀中的瞬间,骤然僵硬!
如同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铁,从触碰点开始,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防御机制瞬间绷紧了他全身的肌肉。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脖颈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搁在睡袋上的手臂肌肉贲起,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成拳。
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亲密接触扼住了喉咙。
露营灯昏黄的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咬肌瞬间绷紧,喉结以一个极其艰难而缓慢的幅度,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巨大的冲击和不适。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担忧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惊愕、无措、甚至是……一丝被侵犯领地的本能抗拒所取代。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纪羽压抑不住的、带着哽咽的沉重喘息,以及他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如同电流般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戊雨名僵硬的躯体。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紧紧相拥(或者说纪羽单方面死死抱住)的剪影,扭曲地投射在晃动的帆布帐篷壁上,像一个无声的、充满张力的默剧场景。
时间在僵持中缓慢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纪羽的颤抖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戊雨名的僵硬和沉默而滋生出更深的不安和绝望。
他箍紧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嵌进对方的身体里,汲取那一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源。他的脸颊隔着冲锋衣粗糙的布料,紧紧贴着戊雨名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这心跳声,真实而有力,像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地对抗着噩梦残留的冰寒。
就在纪羽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僵持和内心的恐慌再次拖入深渊时,他感觉到戊雨名紧绷如岩石般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松动了。
那僵硬不是瞬间瓦解,而是如同冰川在暖流下极其缓慢地消融。先是紧握的拳头,指关节的凸起一点点平复,紧攥的力道一丝丝卸去。
接着是绷紧的脊背和肩膀,坚硬的线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过,逐渐变得柔和,不再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搁在身侧的手臂,肌肉的紧张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那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试探性的沉重,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又像是在确认某种许可。然后,它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拥抱的回应。没有温柔的抚慰。
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和克制,落在了纪羽剧烈颤抖的后背上。
掌心宽厚而温热,带着常年磨砺出的粗糙质感,隔着纪羽被冷汗浸湿的薄薄抓绒衣,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像一片沉重的落叶,覆盖在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丘陵之上。没有拍打,没有抚摸,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带着体温的覆盖。
然而,就是这轻得不能再轻的触碰,这笨拙得近乎生疏的覆盖,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释放了纪羽心中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和无助。一直强忍在眼眶里的、被噩梦惊出的滚烫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压抑那崩溃的呜咽,但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无法控制的哽咽,彻底暴露了他的脆弱。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戊雨名胸前的冲锋衣布料,留下深色的湿痕。
他不再压抑,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布料里,像受伤的幼兽寻求着母兽的庇护,放任自己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洪流中。
戊雨名的手依旧只是虚虚地搭在纪羽颤抖的后背上,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透过布料浸湿掌心。
他的身体不再僵硬,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回应。他只是微微低着头,下巴几乎要碰到纪羽汗湿的发顶。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
阴影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和一丝无措,有被泪水浸湿布料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滞重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撬开坚硬外壳后,暴露出的、一丝极其罕见的、不知所措的温柔。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胸腔深处巨大的共鸣。
那只搭在纪羽背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收拢,给予一点力量,但最终只是维持着那虚虚覆盖的姿态,像一个沉默的、笨拙的守护者。
他就这样坐着,任由纪羽紧紧抱着自己,埋首在自己胸前无声地崩溃流泪。帐篷外,寒风依旧在呜咽,撕扯着帆布。
帐篷内,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晃动的墙壁上。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纪羽渐渐平息的颤抖和压抑的哽咽,以及戊雨名胸膛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寂静中交织成一首无声的安魂曲,温柔地抚平着噩梦撕裂的创口。
不知过了多久,纪羽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藤蔓,软软地依附在支撑它的岩石上。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重若千钧。
在戊雨名胸膛那稳定得如同节拍器的心跳声中,在那只笨拙却带着体温的手掌覆盖下,纪羽的意识终于抵抗不住身心的双重疲惫,如同沉船般,缓缓滑入了无梦的、深沉的黑暗之中。
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紧箍的双臂也终于放松了力道,只是依旧依赖地环抱着。
戊雨名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纪羽埋在自己怀里、被泪水打湿后显得格外凌乱柔软的黑发,看着他终于沉沉睡去的、残留着泪痕却不再惊悸的侧脸。搭在纪羽背上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想拂去他发梢的一点湿意,最终却只是停留在了原地。
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也带着一种深沉的、连自己也无法解读的疲惫。
他保持着这个僵坐的姿态,像一尊凝固的守护雕像,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帐篷外永不停歇的风声中,任由时间无声流逝。直到确认纪羽彻底睡熟,呼吸平稳悠长,他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纪羽能更舒服地倚靠着自己,然后才轻轻关掉了那盏露营灯。
黑暗重新温柔地笼罩下来。这一次,帐篷内不再有噩梦的尖啸,只有两人依偎的、沉稳而安然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轻轻回响。
晨曦如同稀释的牛奶,缓慢而温柔地渗透进帐篷帆布细密的纹理。不再是浓稠的墨黑,而是变成了一种朦胧的灰蓝。
帐篷外,风的呜咽声似乎减弱了许多,只剩下低沉的、如同大地沉睡呼吸般的脉动。帐篷内,光线透过帆布,均匀地弥散开来,驱散了大部分黑暗,将狭小空间内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
纪羽的意识是从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踏实的包裹感中缓缓浮出水面的。身体仿佛被浸泡在温煦的泉水中,每一个细胞都舒展着,沉溺在一种久违的、深沉的安宁里。
噩梦的冰冷碎片和惊悸感如同退潮般远去,只剩下一种慵懒的、不愿醒来的舒适。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脸颊蹭到一片温热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布料——粗糙的冲锋衣质感,混合着阳光晒过的羊毛、淡淡的机油味,还有一种……独属于戊雨名的、如同大地般沉静安稳的气息。这气息像无形的藤蔓,温柔地缠绕着他,带来巨大的安全感。
他缓缓地睁开眼。
视野还有些模糊,适应着帐篷内灰蓝色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厚实粗糙的冲锋衣布料,近得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布料上细密的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几处被风沙磨砺出的细微磨损。
他的脸颊正贴在这片布料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传递过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震动——咚,咚,咚……像遥远而恒定的鼓点,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敲打着他逐渐苏醒的意识。
纪羽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是以一种完全依赖的、蜷缩的姿态,紧紧地依偎在戊雨名的怀里。他的头枕在戊雨名结实的手臂上,脸颊贴着对方的胸膛。
而戊雨名的一条手臂,正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松松地环在他的腰间。那手掌宽厚而温热,隔着薄薄的抓绒衣,熨帖在他的后腰上。
戊雨名的身体微微侧卧着,形成了一个稳固而温暖的避风港,将他完全容纳其中。两人身体紧密相贴的地方,暖意融融,驱散了帐篷内清晨残余的最后一丝寒意。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赧、安心和一种奇异满足感的暖流瞬间冲上纪羽的脸颊,耳根滚烫。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向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