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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你们是爸爸和爸爸 ...

  •   戊雨名还在沉睡。

      他的脸在灰蓝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和平静。没有了帽子的遮挡,也没有了清醒时那层冷硬的防备。凌乱的黑发有些散乱地覆在饱满的额头上,几缕碎发垂落,几乎要触碰到浓密的睫毛。

      他的眼睑紧闭着,眼下的皮肤透着一丝淡淡的青色,显示出长久的疲惫,但此刻,那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眉骨上那道浅疤也显得柔和了许多。鼻梁挺直,在晨光中投下小片阴影。

      平日里总是紧抿着、透出冷硬倔强的薄唇,此刻也微微放松着,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其自然、近乎孩子气的放松弧度。他的呼吸悠长而均匀,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纪羽枕靠的位置微微震动。

      晨光勾勒着他侧脸的线条,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线条利落的下颌,最后延伸至微微凸起的喉结。

      那是一种完全卸下了所有防备、所有重负的、纯粹的沉睡姿态。

      褪去了荒野领队的冷硬外壳,剥离了深埋过往的沉重枷锁,此刻沉睡中的戊雨名,显露出一种纪羽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英俊和……惊人的年轻感。像一块被风沙磨砺了太久、终于得以在阳光下展露温润内里的璞玉。

      纪羽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像有一群受惊的雀鸟在胸腔里扑棱乱撞。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如同易碎水晶般的宁静。

      他的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描摹着眼前这张沉睡的脸庞,从光洁的额头到微微颤动的睫毛,从挺直的鼻梁到放松的唇线……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魔力。这不再是那个隔着镜头、隔着风雪、隔着沉默观察的戊雨名。

      这是真实的、温热的、毫无防备地接纳着他的戊雨名。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淹没了纪羽,冲散了昨夜噩梦的残影和保温杯底刻痕带来的阴霾。

      他只想时间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停驻在这狭小的帐篷里,停驻在这温暖的怀抱和这毫无防备的睡颜之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漫长的时间。纪羽看到戊雨名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初醒时试探的振翅。紧接着,那紧闭的眼睑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初醒的迷蒙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茫然,一丝未褪的睡意,像笼罩着薄雾的深潭。

      他的目光,带着初醒的混沌,下意识地、缓慢地聚焦。然后,毫无预兆地,对上了纪羽近在咫尺、正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戊雨名眼中的迷蒙睡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惊散、荡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猝不及防的愕然。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己醒来会是这样一种情形——纪羽枕着他的手臂,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而自己的一条手臂还环在对方腰间。

      他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环在纪羽腰间的手臂肌肉明显绷紧,搁在纪羽后腰的手掌也下意识地微微收拢,指尖隔着抓绒衣在纪羽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触感。

      纪羽的脸颊瞬间如同火烧,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他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戊雨名的眼睛,身体也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拉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

      然而,他刚一动,戊雨名环在他腰后的那只手,却仿佛有自主意识般,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将他往自己怀里又按了按!

      那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带着一种睡意朦胧中的、近乎本能的挽留,仿佛在无声地说:“别动,再睡会儿。”

      纪羽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升起的羞赧和想要逃离的冲动,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又温柔的挽留彻底击溃。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甜蜜眩晕感的暖流席卷了他。

      他停止了挣扎,顺从地重新靠回那个温暖的怀抱,将滚烫的脸颊再次埋进那带着熟悉气息的布料里。只是这一次,他的心跳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几乎要冲破胸腔。

      戊雨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个下意识动作的“不妥”。纪羽清晰地感觉到,贴着自己后腰的那只手掌,在将他按回怀里后,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力道,恢复了那种松松搭着的状态。

      他的手臂依旧环着纪羽,身体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但他的呼吸节奏,却明显比刚才深沉了一些,胸膛起伏的幅度也稍稍增大。纪羽甚至能感觉到他颈侧动脉的搏动,似乎也比刚才快了一点点。

      帐篷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两人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灰蓝色的晨光中轻轻回响。

      一种无声的、带着巨大张力的默契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纪羽不敢再抬头看,只是闭着眼,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带着体温的安宁,以及那环在腰间的手臂所传递出的、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守护力量。昨夜噩梦的冰冷深渊,似乎真的被这怀抱的温度彻底熔化了。

      当帐篷内被彻底明亮的晨光充满时,戊雨名终于率先坐了起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刻意的自然。他揉了一把脸,没有看纪羽,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天亮了,收拾东西。”

      说完,便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自己的睡袋,动作利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纪羽的一场梦。

      纪羽也坐起身,脸颊还有些发烫。他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睡袋和充气垫,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戊雨名的身影。戊雨名走到帐篷角落,拿起那个装着幽蓝野花的脏污罐头盒,随意地看了看里面依旧挺立着的、在晨光中显得更加脆弱的蓝色小花,没说什么,又放了回去。

      然后他拿起纪羽的保温杯,拧开盖子,走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将里面剩余的冷水泼洒在干涸的河床上。

      冷水瞬间被冻土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记。他重新拧好盖子,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回纪羽的背包侧袋。

      整个过程,戊雨名都沉默着,没有和纪羽有任何眼神交流。但纪羽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他看着戊雨名收拾装备的背影——高大、挺拔,动作带着惯有的利落和力量感。

      他看着他拿起那个罐头盒,看着他倒掉保温杯里的水……这些细微的、近乎日常的举动,此刻却像无声的乐章,在纪羽心中奏响。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靠近他,想跟着他,想成为他身影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帮他递一件工具,捡一根散落的地钉。

      当戊雨名弯腰去卷防潮垫时,纪羽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小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帮他按住垫子的另一头。

      当戊雨名拆卸帐篷杆件时,纪羽就站在旁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利落的手势,在他需要时,及时递上他目光所及的下一个部件。

      当戊雨名走向车子准备装行李时,纪羽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像一只生怕被主人落下的、安静而忠诚的幼犬。

      戊雨名似乎察觉到了纪羽这不同寻常的“粘人”。当他再次转身,差点撞上紧跟在他身后的纪羽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目光落在纪羽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清晨初醒时的迷蒙,也没有了昨夜灯下的担忧,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此刻,那沉静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或者是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纵容?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唇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晨风般的清冽,清晰地传入纪羽耳中:

      “粘人精。”

      三个字,没有任何责备的语气,反而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确认。

      纪羽的脸颊瞬间又腾起两团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想低头,想避开对方的目光,想为自己这“幼稚”的行为辩解。

      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让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仰起了脸,目光迎上戊雨名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晨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映出一点倔强的光。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就粘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纪羽清晰地看到,戊雨名那原本只是带着一丝无奈弧度的唇角,微微僵了一下。

      随即,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微小的一点,但又迅速隐去,快得像幻觉。而更让纪羽心跳骤停的是——戊雨名的耳尖,那暴露在晨光和冷空气中的、线条利落的耳廓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了一层清晰而浓重的……绯红!

      那抹红晕,在灰白清冷的晨光背景和戊雨名偏深的小麦肤色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生动。像寒冰覆盖的荒原上,骤然绽放出的一朵小小的、滚烫的火焰花。

      它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泄露了那冷硬外壳下,一丝猝不及防的、属于“戊雨名”这个人的、真实的窘迫和……无措。

      戊雨名迅速别开了脸,不再看纪羽。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含混,然后弯下腰,动作略显匆忙地继续去卷剩下的防潮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只是那抹停留在他耳尖上的、久久未褪的绯红,像一枚滚烫的印章,清晰地烙印在纪羽的眼底,也烙印在他的心上。它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宣告着:昨夜相拥的温度并非虚幻,清晨的依赖也并非单向。那坚硬的岩层之下,确有熔岩在悄然流淌。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塔县的方向。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洒在覆盖着残雪的荒原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路边的指示牌也愈发清晰。车子驶过一片相对平缓的草甸,远处出现了几顶散落的白色蒙古包,像点缀在金色绒毯上的珍珠。一群棕黑色的牦牛在草甸上悠闲地踱步,低头啃食着枯草根。

      一个穿着厚实藏袍、脸蛋被高原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小男孩,正蹲在路边,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雪地里冻僵的甲虫。看到车子驶近,他好奇地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钢铁怪兽。

      纪羽放慢了车速,缓缓在男孩旁边停下。他摇下车窗,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小男孩。

      男孩有些怯生生地后退了一小步,但眼睛里的好奇并未减少。

      “小朋友,你知道附近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吗?我们想加点热水。” 纪羽尽量放柔声音问道。

      小男孩眨了眨眼,似乎听懂了,他抬起沾着泥雪的小手,指向不远处最大的一顶蒙古包,用生涩但清晰的汉语回答:“我家。阿妈……有热奶茶。” 说完,他又好奇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戊雨名。

      戊雨名也摇下了他那边的车窗。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没有了帽子的遮挡,他脸上残留的疲惫在阳光下更加明显,但神情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他看着小男孩,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温和的示意。

      男孩的目光在纪羽和戊雨名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突然,他像是得出了结论,扬起小脸,用稚嫩而充满好奇的声音,清晰地抛出了一个让车厢内瞬间陷入诡异寂静的问题:

      “你们是爸爸和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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