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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我们一起去吧 ...

  •   一股冰冷至极、却又无比清爽的空气,夹杂着雪后特有的、如同水晶般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纪羽的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适应了一下光线,放下手,看向门外。

      门外的景象,如同一幅被瞬间点亮的、巨大而壮丽的画卷。

      天地间一片纯白。昨夜肆虐的风雪将整个世界彻底重塑。

      起伏的荒野、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枯草和石块,全都被厚厚的、蓬松的积雪覆盖,呈现出一种柔和而圣洁的轮廓。

      天空是那种暴雪过后特有的、澄澈到不可思议的湛蓝色,像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质的蓝宝石,高悬在头顶。

      一轮金色的太阳,刚刚从远处雪山连绵的峰线之上跃出,将万丈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上。

      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无数细碎的、钻石般璀璨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空气冰冷而透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洗涤肺腑的清冽感。屋檐融化的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缓慢而清晰地落在门前的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在无边的寂静中传得很远。

      戊雨名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光,周身被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

      他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眺望着远处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雪山峰顶。

      阳光落在他沾着尘土和烟灰的侧脸上,照亮了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硬朗的线条,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如同雪后晴空般辽阔而澄澈的光芒。

      纪羽裹着军大衣,也站起身,走到门口,站在戊雨名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刺骨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一阵战栗,却也让他彻底清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纯净的空气,胸腔里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他顺着戊雨名的目光望去,视线越过辽阔的雪原,落在那片被朝阳点燃的、神圣而壮丽的雪山之巅。

      戊雨名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的雪山。他低沉的声音在清冽的晨风中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稳和平静,清晰地传入纪羽的耳中:

      “走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方向,又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般,向身侧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昨夜留下的冻疮红痕,掌心向上,坦然地摊开在纪羽的面前。阳光落在他粗糙的掌纹上,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往前开。”

      纪羽的目光从远方的雪山上收回,落在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伤痕和力量的手掌上。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将自己的手稳稳地、坚定地放进了那只滚烫的掌心。

      戊雨名的手指立刻收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近乎永恒的温暖,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那温度,从掌心直抵心尖。

      晨光初透,废弃木屋的窗棂筛下几缕稀薄的光线,落在纪羽脸上。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蜷在戊雨名怀里,对方的呼吸均匀拂过他头顶的发旋。

      戊雨名臂弯的力道未松,纪羽小心翼翼地将脸颊从他胸口挪开一点,衣料上还带着昨夜相拥的体温与松木气息,鼻尖蹭到的是他颈窝处被雪水浸过又烘干的微凉皮肤。

      纪羽轻轻动了一下,戊雨名便醒了。他低头,下颌蹭过纪羽的额发,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雪停了。”不是问句,是确认。

      他松开环在纪羽腰间的手臂,坐起身,动作利落地掀开睡袋边缘渗进来的寒气。

      纪羽也跟着坐起,昨夜相拥的暖意迅速被木屋里清冷的空气取代,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戊雨名已套上外衣,走到那扇漏风的破木门前,推开一道缝隙。外面是白得晃眼的世界,积雪覆盖了一切,只留下起伏的轮廓,静得能听见雪屑从枯枝上簌簌滑落的微响。

      他回头,晨光勾勒出他侧脸硬朗的线条:“我去看看路。你收拾东西,动作快些。”

      纪羽点头,看着他裹紧冲锋衣,身影消失在门外那片刺目的白茫里。屋内只剩下灶膛里彻底熄灭的灰烬余温,以及刻在冰冷灶台面上的那两个字——“等你”。

      指尖抚过那深深浅浅的刻痕,仿佛能触碰到漫长时光里凝结于此的固执守望。

      纪羽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昨夜戊雨名那句“以后你的路,我替你踩平”的低语,此刻清晰地在心底回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下了旅途终点逼近的惶然。

      门被重新推开,戊雨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睫毛和鬓角都沾着细小的冰晶。

      “车埋得深,”他跺了跺脚上的雪,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得挖。穿上最厚的,跟我来。”

      他目光扫过纪羽,确认他穿戴严实,才转身再次踏入那片雪野。

      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纪羽跟在戊雨名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在雪地里劈开前路。视线落在他踏出的脚印上,那一个个深凹的雪窝,边缘清晰,坚实有力。

      一种莫名的牵引让纪羽抬起脚,试着将自己的靴子放进那印痕里。

      尺寸严丝合缝,一步,两步……他几乎踩不稳,却执着地让自己的足迹覆盖在戊雨名的脚印之上,仿佛这样就能踏着他走过的路,抵达他要去的地方。

      戊雨名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滞涩,停下脚步回头。纪羽正低头,专注地调整步伐,试图完全嵌入他留下的那个雪窝里。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映出一小片温顺的阴影。

      戊雨名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朝纪羽伸出手:“看路,别摔了。”纪羽抬头,撞进他带着点无奈笑意的眼底,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把手递过去。

      掌心相贴,对方指腹和虎口粗粝的茧子摩擦着他微凉的皮肤,传递过一股不容置疑的暖意和力量。

      他牵着纪羽,不再刻意迁就他玩脚印的游戏,只是稳稳地朝被掩埋的车辆走去。

      “跟紧点。”戊雨名松开手,声音低沉地留在雪地里,随即弯腰,从后备箱翻出折叠铲,用力甩开,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积雪厚重,像一层层压实的棉絮,铁铲铲下去,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纪羽也拿了另一把稍小的铲子,学着戊雨名的样子,从车尾处开始清理。冰冷的雪沫随着动作飞溅起来,沾在睫毛上,化成细微的水珠。

      戊雨名清理的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那里的积雪堆得尤其高,几乎埋住了半个车窗。

      他用力挥动铁铲,铲刃刮在冻硬的车门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纪羽埋头清理后轮附近的雪堆,每一次弯腰都带起腰背的酸痛,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又一团。

      突然,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

      纪羽猛地抬头。只见戊雨名皱着眉,右手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几点刺目的鲜红正顺着他左手的手背蜿蜒而下,滴落在脚边纯净的白雪上,瞬间洇开几朵细小的、触目惊心的红梅。

      是冻得发脆的车门接缝处,一块崩裂的锋利冰棱划开了他翻卷冲锋衣袖口下的皮肤。

      “怎么了?!”纪羽的心骤然缩紧,扔下铲子就冲过去。

      戊雨名已经把受伤的手背凑到嘴边,用牙齿咬住冲锋衣的袖口,用力一扯,撕下一长条厚实的布料。

      动作干脆得近乎野蛮,仿佛那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他试图用布条去缠绕止血。

      “别动!”纪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强硬。

      他一把抓住戊雨名的手腕,阻止他粗暴的自救。

      那手腕的骨节坚硬,皮肤带着长期户外磨砺的粗糙质感,此刻却被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割裂,皮肉微微外翻,鲜红的血正从里面不断涌出,染红了撕裂的布条边缘,也染红了他的指缝。

      纪羽只觉得一股酸热猛地冲上眼眶,视野瞬间模糊。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背着的相机包,拉开侧袋的拉链,急救包就在里面。

      冰冷的金属拉链卡住了,他用力拽了几下,指甲刮在金属上发出刺啦声,越急越乱。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戊雨名手背的伤口上,混着鲜红洇开一片。

      戊雨名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见纪羽低垂的头上,细软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有那滴落在他手背上,混着血的温热液体。

      “急什么,”戊雨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死不了。”他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拂开纪羽额前被冷汗沾湿的碎发,动作有些笨拙,指腹却意外地放得很轻,“这点伤算什么。”,

      指尖顺势擦过纪羽湿漉漉的眼角,抹去那点狼狈的水迹,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温热,带着惊慌未定的轻颤。

      纪羽终于打开了急救包,浓重的碘伏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他抽出棉片,沾湿了,小心翼翼地托起戊雨名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厚实和指节的坚硬轮廓,以及皮肤下汩汩流淌的热血带来的微弱搏动。

      棉片触碰到翻开的皮肉边缘时,戊雨名的手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纪羽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抬眼看他。

      “没事,弄你的。”戊雨名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落在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峦上。阳光照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那道旧疤留下的浅淡痕迹。

      纪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手指。他专注地清理着伤口边缘沾染的雪屑和血污,碘伏的棕色液体覆盖了鲜红,又不断被新的血珠顶替。

      他撕开无菌敷贴,小心地对准伤口,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包扎完毕,用胶带固定好,最后打上一个略显笨拙但足够牢固的结。

      做完这一切,纪羽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依旧托着戊雨名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包扎好的手背在他掌心显得格外沉重。

      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映着他低垂的眼睫和尚未完全褪去惊悸的苍白脸颊。

      戊雨名低头,看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又抬眼看了看纪羽红着的眼眶和鼻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反手,用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包裹住纪羽托着他伤手的、冰凉的手指,用力握了握,掌心滚烫。“行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继续干活。”他松开纪羽的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铁铲,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清理车顶的积雪需要攀爬。纪羽踩着后轮轮胎边缘,试图够到车顶中央最高处的雪堆。脚下的金属踏板覆着薄冰,异常湿滑。

      他踮起脚,重心有些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

      就在他伸手去够车顶边缘的刹那,脚下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整个人猛地向侧后方滑倒!

      惊呼还未出口,一只有力的手臂已如铁箍般从斜后方猛地环住他的腰,狠狠将他拉回。巨大的惯性让两人同时失去平衡,重重地跌进车旁厚厚的、未被踩踏过的松软雪堆里。

      积雪像巨大的白色棉花糖般接纳了他们,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天旋地转。

      纪羽被戊雨名结结实实地护在怀里,后背撞进对方坚实的胸膛,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脊骨。

      飞扬的雪沫迷蒙了视线,带着冰凉的湿意。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戊雨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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