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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幼不幼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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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羽的目光追随着他，落在他后腰那道最长的疤痕上。
狰狞的凸起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也撑着池边光滑的石头上了岸。冰冷的空气瞬间裹挟住湿透的身体，皮肤上激起细密的颗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戊雨名正弯腰拿起搭在岸边石头上的毛巾，闻声回头。
看到纪羽抱着手臂微微发抖的样子，他眉头微蹙，大步走过来，将手中那条厚实干燥的毛巾整个罩在纪羽头上，动作有些粗鲁地揉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赶紧擦干，别冻着。”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揉擦头发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毛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头皮，带着戊雨名掌心的温度。纪羽顺从地低着头，任他动作，隔着毛巾，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
水珠被迅速吸走，暖意一点点渗入发根。擦完头发，戊雨名又将毛巾塞进他怀里：“身上也擦擦。”
他自己则随意抓起另一条毛巾，在精悍的上身囫囵擦拭了几下，便拿起一旁干燥的衣物开始穿戴。纪羽抱着那条带着戊雨名气息和体温的毛巾，慢慢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冰凉的皮肤在摩擦下渐渐回暖，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他拿起自己的衣物，是柔软保暖的抓绒衣裤。
当他套上毛衣时，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袖口处一个扣眼怎么也扣不上那颗顽固的纽扣。
细微的拉扯动作引起了戊雨名的注意。他已经穿好了里层的抓绒衣，正在套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停住。他走过来，没说话，只是伸手拂开纪羽还在跟扣子较劲的手。
他微低着头，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那颗小小的塑料纽扣，动作精准而利落，轻轻一旋一按，便将它稳稳地送进了扣眼。
接着是下一颗，他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纪羽手腕内侧薄嫩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纪羽屏着呼吸，视线落在戊雨名专注低垂的眼睫上，那里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凝结成极小的水珠。
所有扣子都扣好了。
戊雨名直起身，顺手将纪羽毛衣的领口理了理，指尖掠过他微凉的颈侧皮肤。他的目光在纪羽被热气熏得格外红润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声音不高：“好了。”
岸边的几块大石头，被阳光晒得暖意融融。
两人的衣物，里里外外，此刻正摊开铺在上面。深色的冲锋衣和厚实的毛衣在最外侧，像忠诚的守卫。
里面则是柔软的抓绒衣、保暖裤，还有贴身的棉质T恤和内衣，颜色深浅不一，质地各异，却毫无芥蒂地紧挨在一起，接受着阳光慷慨的馈赠。
纪羽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石头上。那里，他的那件浅灰色羊绒毛衣，正与戊雨名那件墨绿色的厚抓绒衣肩并肩地铺展着。
他的毛衣柔软细腻，带着一种安静的文气；戊雨名的抓绒衣厚实粗糙，针脚粗犷，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和尘土痕迹。
两件风格迥异的衣物，此刻却如此自然地依偎在一起，袖管纠缠，衣摆相叠，在暖阳下舒展着褶皱，蒸腾出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水汽。
阳光穿透毛衣细腻的纹理，在粗糙的抓绒衣表面投下柔和的阴影，仿佛两件衣服也在无声地进行着某种私密的交流。
这画面莫名地击中了他。纪羽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放在旁边石头上的相机包。
相机还在防水袋里。他迅速取出，甚至来不及仔细调整参数，凭着直觉，对着那块石头，对着那两件依偎的衣物，轻轻按下了快门。
轻微的“咔嚓”声在静谧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戊雨名正弯腰穿鞋，闻声抬头，目光掠过纪羽手中的相机，又落回那两件正被阳光烘烤的衣物上。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了然的笑意，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系好登山靴的鞋带。
那笑容里带着点戏谑，仿佛在说“又被你发现了”。
纪羽的脸颊有些发烫，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慌乱掩饰。他低头查看刚拍的照片。
屏幕里，阳光正好，暖融融地包裹着那两件衣物，浅灰与墨绿的交叠处，光影流转，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温度。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将这张照片存进了那个名为“我们”的加密相册。
相册里，第一张是养路站篝火旁依偎的影子，第二张是温泉边并排晾晒的衣物。旅程的印记，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被串联、定格。
车子重新驶上通往塔县的公路。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有了人烟的气息，偶尔能看到远处低矮的房屋轮廓和袅袅升起的炊烟。
车内一片安静。戊雨名专注地开着车，纪羽靠在副驾椅背上，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雪景。
手机就放在腿边，屏幕一直暗着。他犹豫了一下，拿了起来。手指划过屏幕，解锁。信号格在屏幕顶端微弱地闪烁着，一格，两格……断断续续，却顽强地存在着。离开无人区了。
屏幕瞬间被涌进来的消息提示点亮。社交软件的小红点不断叠加，邮箱图标上挂着数字，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提醒。
朋友们的关切询问、编辑催问进度的留言、几个工作相关的邮件预览……信息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属于城市和网络的喧嚣。
纪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目光扫过那些不断跳动的提示，却感觉它们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他指尖微微滑动，没有点开任何一条信息，反而直接点开了手机相册。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温泉氤氲水汽中戊雨名轮廓模糊却棱角分明的侧脸——是他刚才在池边，趁着对方不注意时偷偷拍下的。
几乎没有犹豫，纪羽长按那张照片，选择“设为壁纸”。
屏幕短暂地黑了一下，再次亮起时，戊雨名带着水汽的侧影便占据了整个背景。
光线有些朦胧，水珠挂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上，眼神望着池水深处，带着一种平日里少见的沉静与专注。这张偷拍的、并不完美的照片，此刻却让纪羽的心底涌起一阵奇异的满足感。
他放下手机，屏幕朝上放在中控台的凹槽里。那带着水雾的侧脸壁纸清晰地映在深色的面板上。
戊雨名正巧在减速过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中控台。纪羽手机屏幕的亮光和他自己的脸（虽然是侧脸）撞入视线。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视线在那张壁纸上停留了两秒。他没说话，嘴角却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被取悦的默认。
车子平稳驶过弯道。戊雨名空着的左手伸向自己放在车门储物格里的手机。
他单手解锁屏幕，动作有些笨拙，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很快，他将自己的手机也放到了中控台上，就在纪羽的手机旁边。
纪羽好奇地侧目看去。戊雨名的手机屏幕也亮着，壁纸赫然更换了——那是他在废弃养路站篝火旁，偷偷拍下的戊雨名低头吹火的侧影。
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专注的眉眼，睫毛上仿佛还凝结着细小的霜粒，下颌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硬朗而……温柔。
两张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屏幕都亮着，映照出彼此偷拍的、此刻却光明正大展示的影像。车厢内一片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又藏着更深沉的占有和宣告。
纪羽看着那两个并排亮着的屏幕，看着屏幕上两张不同角度却属于同一个人的侧脸，心底像被温泉的水流熨帖过，暖意融融。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戊雨名手机屏幕边缘冰冷的金属框，指尖传来的凉意与心头的滚烫形成奇异的对比。
戊雨名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包裹着皮革的轮圈。
嗒。
一声轻响，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车轮碾过一段覆着薄冰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纪羽的目光落在副驾车门储物格里那个简易的“花瓶”上——一个洗刷干净的黄桃罐头铁盒，边缘有些凹陷，里面盛着浅浅一层清水，浸泡着几块光滑的鹅卵石。
那株从雪崩遗迹边缘的岩缝里挖出来的野花，纤细的茎秆顽强地挺立着，顶端竟然真的颤巍巍地绽开了一朵小花。
花瓣是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粉紫色，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被寒风啃噬得有些蜷曲，却依旧努力地舒展着，在单调的车厢里释放出一抹脆弱的生机。
纪羽看得有些出神。这小小的生命，在罐头盒的方寸之地，在车轮的颠簸中，竟真的开出了花。
戊雨名瞥了一眼那朵小花，又看了看纪羽专注的侧脸。
他忽然打了转向灯，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一处相对宽阔的避风带。积雪被车轮压实，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了？”纪羽疑惑地看向他。
戊雨名没回答，只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绕到副驾这边，拉开车门，俯身探进车内。带着寒气的手指伸向那个罐头盒。
“哎……”纪羽下意识地想护住那花。
戊雨名的手指却异常灵巧地避开了花茎，精准地捏住那朵刚刚绽放的、柔嫩至极的小花底部。他指尖微微用力，轻轻一掐。那朵小小的粉紫色花朵便脱离了茎秆，落入了他的掌心。
纪羽看着他掌心里那枚脆弱的花，不明所以。
戊雨名直起身，站在车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斜射进来的阳光。
他微微弯下腰，靠近副驾驶座里的纪羽。车厢内空间有限，他靠得很近，纪羽几乎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从外面带进来的细小冰晶。
他摊开掌心，那朵小花安静地躺在那里。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纪羽鬓角几缕细软的碎发。
纪羽屏住呼吸，感觉到他微凉的指腹擦过自己温热的耳廓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戊雨名拈起那朵小花，小心翼翼地将它那极细的花茎，别在了纪羽左耳的耳后。
粉紫色的花瓣紧贴着他耳廓上方细白的皮肤，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像一只栖息在雪地里的、疲惫却依旧美丽的蝶。
动作完成，戊雨名稍稍退开一点距离，目光落在纪羽的耳畔，那朵小花与他微红的耳廓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端详了两秒，嘴角慢慢向上扬起，牵动出颊边一道浅浅的、带着点痞气的笑纹。
“好看。”他低声说，声音被冷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钻进纪羽的耳朵里。
纪羽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耳根窜起，瞬间烧遍了整张脸。那花瓣紧贴皮肤带来的微痒触感，混合着戊雨名指尖残留的凉意和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欣赏，让他窘迫得几乎想立刻把花摘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耳后的花，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最后只是带着点羞恼地拍开了戊雨名还停留在他脸侧空气里的手。
“幼不幼稚！”他别开脸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试图掩饰那几乎要烧起来的耳根和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
车窗外是覆雪的荒原，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像里，他清楚地看到自己通红的耳廓，还有耳后那抹倔强又柔弱的粉紫色。
戊雨名低低地笑了两声，没再逗他，关好副驾车门，重新绕回驾驶座。
引擎再次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道路。纪羽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耳后那一点细微的、属于花瓣的触感和重量，却比任何珠宝都更清晰地烙印在感知里。
他终究没有摘下那朵花，只是任由它栖息在发间，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摇曳，像一个无声的、带着阳光和雪野气息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