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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关于我们 ...

  •   道路在前方延伸,雪野辽阔。

      远远地,纪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前方的路边缓慢移动。

      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逐渐清晰——是一个穿着厚重骑行服、戴着防风头盔的人,正艰难地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覆盖的路肩上跋涉。

      自行车后轮明显瘪了下去,沉重的行李架歪斜着,显得那人影格外单薄无助。

      戊雨名放缓了车速,在距离那人几十米处平稳停下。

      他降下车窗,凛冽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灌了进来。

      “车坏了?”戊雨名探出头,声音不高,却带着雪原特有的穿透力,盖过了风声。

      推车的人闻声停下脚步,费力地摘下被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的防风眼镜,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他看到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和车里的人,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

      “胎爆了!”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刚过那个弯道,压到冰下面的碎石了!备胎也用完了……”他指了指瘪掉的后轮,又拍了拍车架上空了的备胎架,满脸沮丧。

      戊雨名推开车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纪羽也跟着下来,寒风立刻裹住了他,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戊雨名走到自行车旁,蹲下身检查后轮。

      轮胎侧面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翻卷着。他捏了捏瘪掉的胎体,又检查了一下轮毂:“轮圈没变形。有工具吗?”

      骑行者连忙点头,从挂在车把上的工具包里翻出一个便携打气筒和一盒补胎片胶水,又卸下瘪掉的内胎递给戊雨名,动作有些笨拙慌乱。

      戊雨名接过东西,示意纪羽:“去后备箱,拿我的那个黑色工具包,里面有撬胎棒和小锉刀。”他自己则接过骑行者递来的折叠水壶,倒了点水在划破的轮胎口子附近,仔细清洗掉上面的泥沙冰屑。

      纪羽很快拿来了工具包。

      戊雨名打开,取出几根细细的金属撬胎棒和一柄带齿的小锉刀。他动作异常熟练,用撬胎棒卡进轮圈和轮胎的缝隙,手腕一翻一撬,便将坚韧的轮胎边缘轻松剥离开轮圈。他拔掉气门芯,将那条划破的内胎完全抽了出来。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蹲在地上的两人身上。戊雨名毫不在意,他找到内胎上的破口,用锉刀在破口周围用力打磨了几下,磨出一片粗糙的区域。

      冰冷的金属锉刀在他指间翻飞,动作精准而稳定。

      他从骑行者递来的盒子里取出一片椭圆形的补胎片,撕掉背面的保护膜,又在打磨好的区域涂上一层薄薄的胶水。胶水在低温下变得粘稠,他耐心地等了几秒,才将补胎片稳稳地按压在破口上,指腹用力地来回碾压,确保粘合牢固。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他低垂专注的侧脸上,映亮了他眉骨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浅痂,也映亮了他指关节处被冻得发红的皮肤和上面细小的旧伤疤。

      他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只有那双手,在冰冷的金属和橡胶间稳定地操作着,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纪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戊雨名手边。戊雨名没抬头,很自然地接过,倒出一点水冲掉指尖沾到的胶水残留物,又顺手将瓶子递还给纪羽。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补胎片粘牢后,戊雨名将内胎小心地塞回外胎里,重新套上轮圈。他用撬胎棒将轮胎边缘一点点撬回原位,最后只剩下气门芯位置一小段。

      他拿起便携打气筒,连接上气门芯,手臂稳定而有力地开始打气。嗤嗤的充气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随着气体注入,原本瘪塌的轮胎渐渐鼓胀起来,恢复了饱满的形状。戊雨名又用力按了按,确认补丁处没有漏气,才拔掉打气筒。

      “行了。”他站起身,将工具递给骑行者,拍了拍手上的灰,“胎压别打太足,低温橡胶脆。前面二十公里有小镇,去那里再仔细检查一下。”

      骑行者看着重新鼓起的后轮,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太感谢了!大哥!真是救了大命了!”他一边道谢,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工具塞回包里,又想去握戊雨名的手。

      戊雨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寒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目光掠过骑行者车把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有些磨损的相框吊坠,里面嵌着一张模糊的合影,似乎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人骑这路?”戊雨名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平淡。

      骑行者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顺着戊雨名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吊坠。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塑料相框边缘。

      “嗯,”他点点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风沙磨砺后的沙哑,“想替我……对象,看看他念叨了好久的雪山。”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连绵的、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的雪峰轮廓,眼神有些飘忽,“他以前总说,等有空了,要骑车来这儿,拍最好看的日照金山……可惜,病得太急,没等到。”

      寒风卷过他嘶哑的尾音,带起一阵萧索的呜咽。纪羽站在戊雨名身侧,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泛起一阵酸涩的凉意。

      他想起了矿洞刻字、想起了那张夹在旧书里的女孩照片、想起了灶台上那深刻的“等你”……那些属于戊雨名的、深埋雪下的过往碎片,此刻被这个陌生骑行者的寥寥数语,猝不及防地勾连起来,带着冰棱般的刺痛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纪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指尖蜷缩着,然后无声地、坚定地探向身旁,轻轻勾住了戊雨名垂在腿侧的手指。

      戊雨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正听着骑行者的话,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雪线上,侧脸的线条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冷硬。

      当纪羽微凉的手指带着试探和抚慰的力道勾住他的瞬间,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反手,将纪羽的手完全握进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

      五指收拢,紧紧交扣,力道大得几乎有些发疼,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磐石般的回应和确认。

      他依旧望着远处的雪山,没有低头看纪羽,只是用那只紧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却无比沉重的力量。仿佛在说:我在,我们都在。

      骑行者没有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最后看了一眼雪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重新戴上防风镜,遮住了泛红的眼眶。“谢谢你们,”

      他跨上自行车,声音闷在头盔里,“祝你们……一路平安。”他用力蹬动脚踏板,自行车载着他和他未竟的誓言,再次摇摇晃晃地驶向前方,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车辙。

      戊雨名和纪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在雪原上渐渐变小。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戊雨名握着纪羽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收回望向雪山和骑行者背影的目光,转向纪羽。

      纪羽也正看着他,眼底还残留着方才被触动的水光,以及一种深切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四目相对,在辽阔寂寥的雪原背景下,在呼啸的寒风里,彼此紧握的手心传递的温度,成了抵御一切寒冷和伤逝的唯一堡垒。

      戊雨名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拂去纪羽睫毛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粒细小雪晶。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然后,他紧了紧交握的手,声音低沉平稳:“上车,风大。”

      车子重新启动,将那片承载了他人故事的雪野抛在身后。导航屏幕上,代表目的地的箭头不断闪烁,下方冰冷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距离塔县——50公里。

      窗外的景色不再是无垠的荒原。积雪覆盖的草场间,开始出现低矮的土坯房舍,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雪被,烟囱里飘出细长的、淡灰色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斜。

      简易的木栅栏围出牛羊的圈舍,偶尔能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在院中走动。路况也明显好了起来,积雪被清理到两侧,露出底下黑色的柏油路面。

      塔县近了。这个念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纪羽平静了许久的心底,骤然激起了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期待、惶惑、以及某种对即将到来的“终点”的不舍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他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密集的房屋轮廓上。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在风雪中与戊雨名紧握时的汗湿。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凉。离那个被风雪阻隔了许久的目的地越近,心底那份在漫长旅途中悄然滋生的、名为“不想结束”的藤蔓,就缠绕得越紧。

      戊雨名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单手操控着方向盘,目光依旧沉稳地注视着前方道路。另一只手却从方向盘上移开,越过换挡杆,极其自然地覆在了纪羽紧握的、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干燥、温暖、带着薄茧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包裹住纪羽微凉而略显僵硬的手指。那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尖,带着一种沉稳的安抚力量。

      “别怕。”戊雨名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像磐石滚过冰面,轻易地压下了纪羽心头翻涌的暗流。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依旧看着前路,“到了,先去吃顿热乎的手抓饭。我知道一家,肉炖得烂,油馕烤得香。” 他描述的细节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暖意,瞬间冲淡了终点带来的虚幻感。

      他粗糙的拇指在纪羽光滑的手背上,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痒麻。然后,他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异常清晰的承诺意味:“然后……住一起。”

      这三个字,像带着火星的炭块,瞬间点燃了纪羽的耳廓。血液轰地涌上脸颊,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他猛地抬眼看向戊雨名。对方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常,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只有那微微滚动的喉结,和覆在他手背上、收得更紧了一些的力道,泄露了某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纪羽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指尖在戊雨名滚烫的掌心里微微蜷缩,回握住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承诺和未来。

      窗外的雪原村落飞速掠过,心底的惶然奇异地被这直白而滚烫的“然后”熨平了。塔县不再是冰冷的终点,而是带着手抓饭香气和共同体温的、触手可及的新起点。

      导航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10KM。一个蓝底白字、写着“塔县”两个大字的简陋路牌,孤零零地矗立在道路右侧的雪地里,像一个沉默的界碑,宣告着旅程终点的迫近。

      车内的空气仿佛也随着这数字的逼近而凝滞了几分。引擎平稳的轰鸣声变得异常清晰。

      纪羽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低矮房舍,看着路边堆得高高的雪堆,看着偶尔驶过的、挂着本地牌照的破旧小货车,一种强烈的、近乎窒息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又开始渗出薄汗。

      就在车子即将驶过那个“塔县”路牌时,戊雨名突然打了右转向灯。车轮碾过路肩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噗嗤声,车子缓缓停在了路牌后方一片相对空旷的雪地上。

      引擎熄火,车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寒风拍打车窗的呜咽声。

      纪羽不解地看向他。

      戊雨名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人一激灵。

      他绕到副驾这边,拉开纪羽身侧的车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挡住了部分刺目的雪地反光。

      “下车。”他朝纪羽伸出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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