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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反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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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缓慢的颠簸和持续的痛楚中粘稠地流逝。
纪羽的忍耐力正在被唇上那根细小的毒刺一点点磨蚀。就在他几乎要因为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无处不在的折磨而烦躁得低吼出声时——
身旁驾驶座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纪羽下意识地转过头。
只见戊雨名空出了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他的左手依旧沉稳地控制着方向)。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风霜刻痕的大手,正探向他放在两人座位之间、那个巨大登山包侧面的一个扁平小口袋。
那个口袋看起来不起眼,拉链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起毛。
戊雨名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他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拉开那个小小的拉链,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啦”声。然后,他的手指探进口袋深处,摸索了片刻。
他的指尖夹着一个小小的、管状的金属物体,从那个不起眼的侧袋里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金属外壳的唇膏管。外壳有些磨损,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磕碰凹痕,显然有些年头了,但整体依旧保持着简洁实用的线条。
管身上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或文字,只有冷硬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车厢内反射着窗外灰白的天光。
纪羽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小的金属管吸引住了。他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唇膏?戊雨名?这个在风雪荒野中如同磐石般坚韧、身上永远带着机油味和汗味、仿佛与一切精致或柔软绝缘的男人,竟然随身带着一支唇膏?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他唇上的疼痛。
戊雨名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纪羽惊愕的目光。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支小小的银色唇膏上。
他左手依旧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右手则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唇膏的金属盖子,指腹微微用力,动作干脆利落地拧开了盖子。
随着盖子旋开,一小截乳白色的、带着细腻光泽的膏体露了出来。一股极其清淡、微凉的薄荷混合着淡淡药草的气息,瞬间在冰冷凝滞的车厢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气息清冽、干净,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感,与他身上惯有的粗粝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戊雨名没有立刻将唇膏递给纪羽。他拧开盖子后,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那双深黑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依旧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捏着唇膏管的手指上。
那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金属管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或者在确认某种久远的记忆。
这短暂的停顿,在纪羽眼中被无限拉长。他看着戊雨名低垂的侧脸,看着他指腹摩挲金属管身的细微动作,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沉的、无法解读的情绪,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支唇膏……似乎不仅仅是件简单的日用品?它承载着什么?是谁留下的痕迹?还是仅仅是他应对极端环境的、一丝不苟的准备?
就在纪羽的思绪因为这短暂的停顿而飘远时,戊雨名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落在那支唇膏上,而是直接地、平静地看向了纪羽。
他的眼神很沉,很静,像暴风雪后沉寂的雪原,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指令般的传达。
“涂上。”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被冷风磨砺过的粗粝质感,语气是他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或解释,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别舔。”
简短的两个词,像两块冰凉的石头,砸在纪羽的耳膜上。
不是关心,不是询问,更不是温情脉脉的体贴。是命令。是经验丰富的领队对缺乏常识的队员下达的最基本的生存指令。
纪羽的心,在那命令式的语气下,几不可察地微微下沉。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滑过。
他垂下眼睑,避开了戊雨名那过于直接、过于平静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搁在膝盖上、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他默默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顺从的姿态,去接那支递到眼前的银色唇膏。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被冻得微微发僵的麻木感。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管身时——
戊雨名捏着唇膏的手,却极其突兀地、不着痕迹地往回缩了半分。
纪羽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悬停在距离唇膏管不足一寸的空气中。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戊雨名。
戊雨名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深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深潭底部被暗流搅动的微光。
他避开了纪羽愕然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自己手中的唇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嫌弃什么。
“笨手笨脚,”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是在抱怨天气,又像是在责备纪羽刚才舔嘴唇的愚蠢行为,“裂着口子,再弄脏了。”
话音未落,纪羽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带着嫌弃的责备,戊雨名已经做出了更加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捏着那支拧开了盖子的银色唇膏,没有递给纪羽,而是直接朝着他凑近过来!
纪羽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高度集中。
他眼睁睁看着戊雨名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风霜痕迹的大手,握着那支小小的、散发着清冽薄荷气息的银色管子,越过两人之间狭窄的座椅空隙,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霸道的气势,直直地伸向自己的嘴唇!
距离瞬间缩短。纪羽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机油味、篝火烟熏味和此刻那清冽薄荷气息的复杂味道。
这味道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搅乱了他本就因疼痛和惊愕而混乱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缩,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硬地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戊雨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纪羽的僵硬和紧张。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专注。他的左手依旧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控制着车辆在颠簸的雪路上行驶,目光也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的路况上。
只有那只握着唇膏的右手,如同一个精准的外科手术器械,目标明确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朝着纪羽唇上那道渗着血丝的裂口逼近。
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毫无预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了纪羽的下颌边缘。那指腹的温度比纪羽冰凉的皮肤要高一些,带着一种干燥的、属于男性的温热感。
指腹的触感粗糙而坚硬,如同砂纸的边缘,与他唇瓣的脆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纪羽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战栗感瞬间从被触碰的下颌边缘炸开,沿着僵硬的脊椎一路向下蔓延。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这个姿势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腹施加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压力。
他被迫张开了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带着侵略性的触碰所带来的极度紧张和窒息感。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喉咙,却丝毫无法冷却脸颊和耳根处骤然升腾起的、滚烫的热意。
戊雨名的目光终于短暂地、完全地落在了纪羽的嘴唇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牢牢锁定在那道细小的、暗红的裂口上。
仿佛那不是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而是一个需要他集中全部精神去攻克的复杂难题。
他捏着唇膏管的手指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那一小截乳白色的、带着细腻光泽的膏体,极其精准地对准了纪羽下唇正中央那道渗血的裂口。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
带着薄茧的指腹,稳稳地托着那支小小的银色金属管,以一种近乎粗暴的直接,将那冰凉、柔滑、散发着清冽薄荷气息的乳白色膏体,狠狠地、用力地压在了纪羽唇瓣那道裂开的、渗着血丝的伤口之上!
“唔……!” 纪羽的喉咙深处瞬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那绝非温柔的涂抹!
那是一种带着绝对掌控力道的、近乎碾压式的覆盖!冰凉的膏体如同实质的冰块,瞬间覆盖了伤口敏感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穿的剧痛!
这剧痛甚至盖过了之前裂口本身的疼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几乎要从座椅上弹起来。
下颌处那只如同铁钳般牢牢固定着他的粗糙拇指,成为了唯一支撑他身体不至于瘫软的力量。
痛楚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淹没了纪羽所有的感官。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声更惨烈的痛呼死死堵在喉咙里。
眼眶因为剧烈的生理刺激而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视线一片模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凉粘腻的膏体被强行压入裂口深处,与渗出的温热血液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冰火交织的、极其怪异的灼烧感和刺痛感。
然而,这粗暴的碾压仅仅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在纪羽被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冲击得几乎晕厥时,戊雨名施加在唇膏上的那股蛮横的力道,却如同退潮般,极其突兀地、骤然消散了。
覆盖在裂口上的膏体,并没有移开。那只握着唇膏管的手依旧稳稳地停留在那里。但施加其上的力量性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不再是碾压,不再是覆盖。
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拇指指腹,依旧牢牢地固定着纪羽的下颌,迫使他维持着仰头张嘴的、脆弱而受制的姿势。
但另一只捏着唇膏管的手指,其动作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它不再是将膏体狠狠压入伤口,而是开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和……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在纪羽的唇瓣上,缓缓地、小幅度地移动起来。
那指腹的触感依旧粗糙坚硬,但动作却变得异常缓慢、异常小心。
它不再专注于那道裂口,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画笔,沿着纪羽干燥、起皮、甚至有些微肿的唇瓣轮廓,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涂抹着那冰凉柔滑的膏体。
动作的轨迹不再是生硬的直线,而是变成了轻柔的、带着回旋的弧线。
指腹每一次拂过那敏感而脆弱的唇部皮肤,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轻柔。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极其微弱的、膏体与唇瓣摩擦产生的黏腻声响。
那粗糙的指腹边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道渗血的裂口,却又用那清凉柔滑的膏体,如同敷上一层保护膜般,极其温柔地、一圈一圈地包裹住它。
冰凉的薄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在每一次轻柔的涂抹中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激感的清凉和抚慰。
痛楚,那冰锥般的剧痛,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诡异的轻柔涂抹下,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块,迅速消融、退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复杂的感官洪流。
是那粗糙指腹与脆弱唇瓣摩擦时带来的、带着轻微痛感的奇异酥麻感,如同微弱的电流在神经末梢跳跃。
是那冰凉柔滑的膏体覆盖在干燥灼痛的皮肤上,带来的瞬间舒缓和紧随其后的、更加深沉的清凉浸润感。
是那清冽的薄荷与药草气息霸道地侵入鼻腔,直冲脑际,带来的短暂眩晕和一种奇异的清醒。
更是……下颌处那只如同铁钳般固定着他、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温热粗糙的大手,与唇瓣上这只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轻柔、无比专注、无比小心的手之间,形成的巨大而撕裂的反差。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直接的疼痛或舒适都更加猛烈,更加令人心神俱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