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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无声的雪崩 ...

  •   纪羽的身体依旧僵硬地钉在座椅上,被迫维持着仰头张嘴的姿势。

      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两只手上传来的、截然不同的触感所彻底攫取、撕裂、重组!剧烈的战栗感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汹涌,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脸颊和耳根处的滚烫热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到脖颈,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试图隔绝这过于强烈、过于混乱的感官冲击,却只是徒劳地将那粗糙指腹每一次轻柔的移动、那膏体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那薄荷气息每一次清凉的刺激,都无限放大,深深地烙印进每一寸神经末梢。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单调的低吼,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的呜咽。

      而在这一片属于荒野的喧嚣背景音中,那极其轻微的、膏体与唇瓣摩擦的黏腻声响,以及纪羽那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细碎而紊乱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段隐秘而令人窒息的旋律。

      戊雨名似乎完全沉浸在这项突如其来的“任务”中。

      他的侧脸依旧紧绷着,线条冷硬,眉宇间带着一种近乎手术台上的专注和严肃。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的风雪路况上,只有偶尔会极其迅速地扫过纪羽的嘴唇,确认着涂抹的进度和那道裂口的状态。

      那目光锐利、冷静,不带丝毫旖旎,仿佛只是在检查一件需要修补的精密仪器。

      他捏着唇膏管的手指,动作稳定而持续。从纪羽下唇那道裂口周围开始,轻柔地打着圈,将乳白色的膏体均匀地、薄薄地推开,覆盖住所有干燥、红肿、起皮的区域。

      然后,指腹极其小心地、如同蜻蜓点水般,用更厚的膏体轻轻点压在那道细小的、暗红色的裂口之上,让清凉的膏体缓慢地渗入。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最初那一下蛮横的碾压判若两人。

      整个涂抹过程持续了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戊雨名终于觉得“任务”完成,捏着唇膏管的手指缓缓离开纪羽的唇瓣时,纪羽几乎要虚脱过去。

      那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也终于松开了对他下颌的钳制,收了回去。

      骤然失去支撑和那强烈的、带着反差意味的触感,纪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向后一软,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和无法平息的悸动。

      唇瓣上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清凉柔滑的膏体,那持续不断的撕裂痛感确实被大大缓解了,只剩下一种带着薄荷清凉的、微微的麻痒感。

      但下颌被触碰过的皮肤,那粗糙指腹留下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温热触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残留着,久久不散。

      更强烈的,是心口那片被彻底搅乱的、如同暴风雪过境般的混乱战场。

      是震惊?是羞耻?是屈辱?还是……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反差意味的触碰所强行撕开的、更深沉、更隐秘的悸动?

      他不敢看戊雨名,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将脸扭向冰冷的车窗方向。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束缚,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冻结,留下冰凉的痕迹。

      戊雨名似乎对纪羽剧烈的反应毫无所觉。

      他收回手,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支小小的银色唇膏上。膏体的顶端,沾染了一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痕迹——是纪唇裂口渗出的血丝,混合着乳白色的膏体。

      他看着那点微弱的红色,眉头再次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嫌弃这小小的“污染”。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极其随意地、用力地在那沾染了血丝的膏体顶端抹了一下,将那点碍眼的红色彻底擦掉。动作粗鲁而直接,与他刚才涂抹时那诡异的轻柔再次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他“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唇膏盖子旋紧。

      那支小小的、散发着清冽气息的银色金属管,被他随手塞回了登山包侧面的那个扁平口袋里。拉链被拉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啦”声。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双手都放回方向盘上,目光专注地投向风雪弥漫的前方。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初,仿佛刚才那十几秒里发生的一切——那粗暴的固定,那蛮横的碾压,那诡异的轻柔涂抹,那沾染的血丝——都只是纪羽在极寒和痛楚中产生的一个混乱而荒诞的幻觉。

      只有纪羽唇瓣上那持续传来的、带着薄荷清凉的微麻感,下颌残留的、如同烙印般的温热触感,以及心口那片被彻底颠覆、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的惊涛骇浪,在无声地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风雪依旧,前路茫茫。

      唇齿间残留的冰与暖,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在了这趟漫无边际的冰冷旅途之上。

      车轮碾过被厚雪覆盖的冻土便道,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咯吱”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

      这声音穿透了改装越野车并不十分隔音的钢板,在冰冷凝滞的车厢内持续回响,与引擎低沉的嗡鸣、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呜咽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令人昏昏欲睡的、属于荒原的催眠曲。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云层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喀喇昆仑群峰嶙峋的黑色脊背上,吝啬地过滤着本就稀薄的天光,将广袤的雪原笼罩在一片均匀、压抑、令人窒息的灰白混沌之中。

      纪羽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里,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他侧着脸,目光看似落在车窗外那片不断向后流动的、单调得令人绝望的灰白景象——被厚雪覆盖的起伏丘壑,嶙峋突兀、如同巨兽骸骨的黑色岩石,低矮枯死、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灌木丛……

      但视线却并未真正聚焦。

      他的心神,如同车窗外被狂风卷起的雪尘,混乱地飘荡、沉浮,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落点。

      唇瓣上,那层均匀覆盖的、带着清冽薄荷与淡淡药草气息的膏体,依旧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凉意和麻痒感。

      这感觉并不强烈,却如同最顽固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感官神经,固执地提醒着不久之前,在这个狭小空间里发生的那场短暂却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风暴。

      ——那只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粗糙而温热的拇指,如同铁钳般牢牢固定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暴露出最脆弱的姿态。

      ——那支小小的银色金属管,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道,将冰凉的膏体狠狠碾压在渗血的裂口上,瞬间炸开的剧痛几乎让他灵魂出窍。

      ——随即,那碾压的力道如同幻觉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指腹间难以言喻的、近乎诡异的轻柔涂抹,粗糙的触感沿着干燥起皮的唇瓣轮廓缓缓移动,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微弱痛感的奇异酥麻……

      ——最后,是那干脆利落的旋紧盖子的“咔哒”声,和那支沾染了他血丝的唇膏被随手塞回登山包侧袋的随意姿态。

      所有的触感、气味、声音,以及那巨大反差所带来的剧烈冲击,此刻都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他的感官记忆里。每一次颠簸,每一次呼吸掠过被膏体覆盖的唇瓣,都让这烙印变得更加深刻,更加灼热。

      脸颊和耳根处,那曾如燎原之火般滚烫的热意虽已退却,却留下了一片难以平息的、带着余烬温度的悸动战场。

      下颌被触碰过的皮肤,那粗糙指腹留下的温热印记,仿佛依旧清晰地残留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

      车厢内的空气冰冷而凝滞,混杂着皮革、机油、未散的薄荷药草味,以及一丝属于戊雨名身上的、阳光晒过的羊毛混着淡淡汗液的气息。

      这气息霸道地侵入纪羽的鼻腔,搅动着那片混乱的心湖。

      他试图将注意力强行拉回车窗外的风雪,但那片混沌的灰白却无法提供任何锚点。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飘向了驾驶座的方向。

      戊雨名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盘。他高大的身影陷在驾驶座的阴影里,侧脸线条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形成两道深刻的竖纹,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穿透挡风玻璃上不断被雨刮器扫开的雪幕,牢牢锁定在前方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路面上。

      他的右手稳稳地搭在排挡杆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透着一股山岳般的沉稳。左手则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边缘,任由冰冷的、夹杂着雪粒的风灌入,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狂暴环境融为一体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仿佛刚才那十几秒里发生的一切——那粗暴的钳制,那碾压的痛楚,那诡异的轻柔,那沾染的血丝——对他而言,真的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麻烦的“小事”,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粒雪尘,做完便立刻抛诸脑后,不会在他那如同冻土般坚硬的心湖上留下哪怕一丝涟漪。

      这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落差感,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纪羽的心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强烈的无力感和……一丝不甘,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戊雨名搭在车窗边缘的左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收回手,从驾驶座侧面的储物格里摸索着。片刻后,他掏出了那个屏幕边缘带着磕碰痕迹的旧手机。

      屏幕是黑的,显然处于关机或低电量状态。纪羽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

      只见戊雨名用左手拇指摸索着手机侧面的按键,长按了几秒。

      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冷光瞬间刺破了车厢内的昏暗,映亮了他小半张侧脸——紧抿的唇线,绷紧的下颌,还有那被屏幕光勾勒得更加深邃的眼窝。屏幕显示出需要输入密码或指纹的界面。

      戊雨名没有犹豫,极其自然地将右手拇指从方向盘上短暂移开,在手机屏幕下方的指纹识别区域轻轻一按。

      “滴”的一声轻响,微不可闻,但在纪羽高度集中的听觉里却异常清晰。屏幕解锁,幽蓝的光线变成了更加柔和的、带着各种应用图标的主界面光芒。

      戊雨名的目光并未在屏幕上过多停留。他似乎只是习惯性地检查一下是否有未读信息或信号恢复的迹象。

      他左手拇指在屏幕上极其熟练地滑动了几下,指尖划过那些代表着现代文明、却在此刻荒原风雪中显得如此虚幻的图标。

      纪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紧紧地黏在戊雨名滑动屏幕的左手拇指上。

      那根拇指,指腹宽厚,带着常年握持工具和绳索磨砺出的厚厚老茧,边缘甚至能看到几道细微的、已经愈合的旧疤痕。

      就是这只手,这只刚刚还带着绝对掌控意味固定过他下颌的手,这只沾满机油和风霜的手,此刻却如此灵活地操控着这方寸之间的电子屏幕。

      一种强烈的冲动,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纪羽所有的理智堤坝。

      这冲动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想要撕裂这沉重平静的破坏欲。

      或许是因为唇上残留的麻痒和心口那被巨石压住的窒闷感,或许是因为对方那全然置身事外的冷漠姿态带来的强烈反差刺激,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这漫长风雪路途中积累的、无处安放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打破了车厢内维持了许久的、只有风雪和引擎声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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