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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一切都是徒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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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戊雨名,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冲口而出:
“如果……” 他的声音卡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如果是真的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炸弹。
戊雨名那原本因为强压怒火而微微起伏的胸膛,骤然僵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风霜刻痕的大手,在纪羽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极其剧烈地收紧!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岩石碎裂般的惨白!皮肤下的青筋如同苏醒的毒蛇,一条条骤然贲张、凸起,沿着他紧握方向盘的手臂肌肉蜿蜒虬结,清晰得触目惊心!
那紧握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包裹着防滑皮革的方向盘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吱嘎”呻吟声!
整个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陷入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极度危险的真空状态。
戊雨名没有回头。
他的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黑色玄武岩,僵硬地钉在驾驶座上。只有那只紧握方向盘、青筋暴起、指节惨白的手,无声地宣泄着内心掀起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依旧面朝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路面,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冷硬得没有一丝生气。
下颌死死地咬着,腮帮子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鼓动着,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极其坚硬、极其苦涩的东西。
浓黑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眼底那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的情绪风暴彻底掩藏。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如同雪崩前那令人窒息的、万籁俱寂的片刻。
只有引擎依旧在低沉地嗡鸣,如同困兽压抑的喘息。雨刮器徒劳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雪粒,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唰——唰——”声。
窗外,风雪掠过巨大黑色风蚀岩的缝隙,发出更加凄厉、更加尖锐的呜咽,仿佛在为这凝固的僵局奏响一曲绝望的哀歌。
纪羽僵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惨白如雪。他死死地盯着戊雨名那只紧握方向盘、青筋暴起、指节惨白的手,盯着他那如同冰封火山般沉默而危险的背影。
方才那句破釜沉舟的质问所带来的短暂勇气,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焰,瞬间熄灭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慌。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一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冰隙边缘,脚下是呼啸的寒风和永恒的黑暗。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雪崩,或是那足以将他冻结万年的、冰冷的判决。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呵斥,没有冰冷的嘲讽,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回应都没有。
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沉默,如同不断增厚的冰层,一层层覆盖下来,将纪羽连同他刚刚鼓起的、那点可怜的勇气,一同冻结、掩埋。
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粘稠地流逝。每一秒都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切割着纪羽紧绷的神经。
终于,在纪羽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沉默压垮、心脏因为缺氧而阵阵绞痛时,戊雨名那只紧握方向盘、青筋暴起、指节惨白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那骇人的惨白色如同潮水般从指关节上褪去,暴突的青筋也缓缓平复下去,重新隐没在皮肤之下。
只是那松开后的手指,依旧微微颤抖着,无力地垂落在包裹着皮革的方向盘边缘,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他依旧没有回头,没有看纪羽一眼。
只是那只刚刚松开方向盘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重新握住了排挡杆。
然后,他脚下用力,离合器被踩下,排挡杆被挂入前进挡,动作机械而沉重,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引擎的嗡鸣声陡然增大。
轮胎在厚厚的积雪中空转了几下,卷起大团雪沫,车身剧烈地扭动、挣扎,最终猛地向前一窜,挣脱了雪窝的束缚,重新汇入了前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混沌无边的苍白荒原。
车轮碾雪的“咯吱”声再次响起,单调而沉闷。
戊雨名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前方的风雪中,仿佛要将那混沌的白色幕布刺穿。握着方向盘的手,虽然不再青筋暴起,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道。
只是那稳定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法完全控制的颤抖,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纪羽依旧僵硬地靠在椅背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那沉重的、如同冰棺般的沉默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方才那句“如果是真的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预期的浪花,却沉入了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
戊雨名那沉默的回避,那紧握方向盘又松开的手,那决绝启动车辆的动作,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加冰冷,更加伤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束缚,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留下湿热的痕迹。
他没有去擦,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软肉,尝到更加浓郁的铁锈味。
腕间那块冰冷的黑曜石,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那里,紧贴着他疯狂搏动后、只剩下冰冷余悸的脉搏。
但此刻,它仿佛不再是被熔岩点燃的陨石,而是重新变回了一块来自亘古冰川深处的、冰冷坚硬的石头。
它沉默地存在着,像一块墓碑,无声地记录着方才那道骤然裂开、又迅速被风雪掩埋的、深不见底的冰隙。
车轮碾过被厚雪覆盖的冻土便道,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咯吱”声,如同大地沉睡时缓慢而滞重的呼吸。
这声音穿透冰冷的钢板车身,在凝滞的车厢空气里持续回荡,与引擎低沉的嗡鸣、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呜咽交织成一片令人麻木的白噪音。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如同浸透了污水的巨大毛毡,沉沉地压在喀喇昆仑群峰嶙峋的黑色剪影之上,吝啬地过滤着天光,将无垠的雪原笼罩在一片均匀、压抑、令人窒息的灰白混沌之中。
视野之内,只有被厚雪覆盖的起伏丘壑,嶙峋突兀、如同远古巨兽骸骨的黑色岩石,以及低矮枯死、在寒风中凝固成灰白色剪影的荆棘灌木丛,在永不停歇的风雪幕布后缓缓流动,构成一幅永恒而单调的荒原图景。
纪羽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里,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微微摇晃。他的脸侧向冰冷的车窗,目光空洞地落在外面那片混沌的灰白上,试图让那片单调的荒芜吞噬掉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昨日那场无声雪崩的回响——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芒,屏幕上清晰呈现的自己拍摄的、戊雨名在雪山前的背影——依旧在他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原上奔涌、灼烧。
紧随其后,那通如同冰锥刺入的电话,戊雨名骤然阴沉暴怒的脸,那句带着戾气的“瞎传什么”,以及最后,自己那句破釜沉舟却如同石沉大海的“如果是真的呢”……
所有的画面和声音,连同戊雨名那只紧握方向盘、青筋暴起、指节惨白后又骤然松开的手,那决绝启动车辆、用沉默筑起冰冷高墙的背影,都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反复刺穿着他混乱的心湖。
心口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雪块,沉重、窒息,带着尖锐的刺痛。
巨大的难堪、被赤裸裸暴露的羞耻感、被那冰冷沉默所刺伤的疼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恐慌,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勒紧。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冷和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下颌处,那曾被粗糙指腹牢牢钳制过的皮肤,仿佛依旧残留着灼热的烙印感,与此刻车厢内如同冰窖般的氛围形成撕裂般的反差。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早已伤痕累累的软肉,尝着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转移心口那被巨石碾压般的闷痛。
车厢内的空气冰冷凝滞,混杂着皮革、机油、未散的薄荷药草气息,以及一丝属于戊雨名身上的、阳光晒过的羊毛混着淡淡汗液的味道。
这气息曾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此刻却像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敢去看驾驶座的方向,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触碰到那沉默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背影,引来更深的寒流。
戊雨名沉默地操控着方向盘。他高大的身影陷在驾驶座的阴影里,侧脸线条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比以往更加冷硬、更加锐利,如同被风雪打磨了千万年的黑色玄武岩。
浓黑的眉毛紧紧锁着,在眉宇间刻下两道深刻而冰冷的竖纹,目光如同凝固的冰锥,死死地钉在前方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路面上,没有任何游移,没有任何温度。
他的右手稳稳地搭在排挡杆上,指关节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凸起,透着一股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稳定。
左手则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边缘,任由冰冷的、夹杂着雪粒的风如同刀子般灌入,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也带走车厢内最后一丝稀薄的暖意。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狂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的、近乎绝对的沉寂。
昨日的屏幕亮光,昨日的电话风波,昨日纪羽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他强行压缩、冻结,深埋在那片如同冻土般坚硬的心湖之下,没有留下一丝可供窥探的涟漪。
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下颌处绷紧得如同刀锋的线条,无声地泄露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车辆在风雪中沉默地前行。时间在单调的碾雪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粗糙的砂纸上摩擦。
纪羽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不断缩小的、冰冷的铁笼里,氧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空。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彻底压垮时,戊雨名握着方向盘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但那双如同冰封寒潭般的眼睛,极其短暂地、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般,扫过右侧后视镜。随即,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身在厚厚的积雪中发出一阵剧烈的扭动和摩擦声,轮胎卷起大片雪沫,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车辆猛地偏离了主路(如果那被雪覆盖的模糊车辙还能称为路的话),朝着右前方一片被巨大黑色风蚀岩和低矮雪丘环抱的、相对避风的洼地冲了过去。
纪羽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转向而狠狠撞在车门上,肩膀传来一阵闷痛。他愕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戊雨名,却只捕捉到对方那依旧冷硬专注、毫无波澜的侧脸轮廓。
车子在洼地边缘一处较为平坦的雪地上刹住。引擎并未熄火,低沉的嗡鸣声持续着。雨刮器徒劳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雪粒。
戊雨名解开安全带,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沓。
他推开车门,裹挟着雪粒的寒风立刻如同冰水般灌入温暖(相对而言)的车厢。他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反手“砰”地关上车门,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风雪之中。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纪羽一眼,也没有任何解释。
纪羽愣在副驾驶座上,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再次狂跳起来。
他透过被雪粒模糊的车窗,看着戊雨名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站定,微微仰头,环视着这片被黑色巨岩环抱的洼地。风雪撕扯着他的外套,他却像一座移动的黑色礁石,稳稳地扎根。
片刻后,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洼地深处、靠近几块巨大岩石阴影的地方走去。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