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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凤火照龙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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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天色阴沉,雪片像撕碎的纸钱,无声地覆在朱红的宫墙上。
沈无咎披着一件素色貂裘,腰间悬着那只紫檀匣,匣内账册与凤玺印泥被火漆封得死紧。
他抬眼,望见午门箭楼之上,新换的龙旗猎猎——那是萧庭霜昨夜暗令玄甲军连夜替换的。
守门禁卫统领韩钧,曾是谢观门生。
韩钧伸手拦道:“沈舍人,寿诞吉时未至,外臣不得携器入宫。”
沈无咎解下腰间一方墨玉,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谢公临终之物,韩统领要不要亲手验一验?”
墨玉背面,谢观的私印清晰可见,旁边却多了一道新刻的裂痕——像一柄利刃从中斩断。
韩钧指尖一颤,侧身为他让开道路。
沈无咎微笑,抬步踏入朱红门槛。
他身后,十二名抬灯的工匠鱼贯而入。
灯是萧庭霜督造的“万寿琉璃塔”,塔身十二层,每层七十二盏小灯,皆用北境寒晶为罩,烛火不摇。
塔心却是空的——萧庭霜就藏在最底层,蜷身,披玄狐大氅,指间扣着一柄薄刃。
太和殿金阶之上,太后着绛红翟衣,凤冠上十二旒轻颤。
皇帝萧庭昭居东侧,脸色苍白,袖口掩不住地咳。
宗亲、百官列于丹墀之下,丝竹未起,已闻衣袍摩挲之声。
太后抬手,示意献礼。
萧庭霜的声音从塔底传出,隔着寒晶灯罩,清朗如碎玉:
“臣奉旨督造万寿琉璃塔,祝太后圣寿无疆,亦祝北境将士早归。”
话音落下,第一层灯焰忽然转青,映出塔壁内侧的血字——
“三万亡魂贺寿”
殿中哗然。
太后霍然起身,指尖金护甲掐入掌心:“放肆!来人——”
沈无咎却在此时上前一步,高举紫檀匣:
“臣亦有贺礼。”
匣盖掀开,账册、血衣、凤玺朱砂印,依次排开。
账册首页,赫然列着三年来北境军饷去向:
“冬至,拨银八十万两;实发,二十万两;亏空,六十万两;去向,内库。”
末尾钤着太后凤玺,印泥尚湿。
皇帝猛地站起,龙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母后?”
太后脸色由红转青,厉声:“伪造!哀家从未用玺于此册!”
沈无咎声音平静:“凤玺在此,太后若说伪造,可请御前验朱。”
御前太监捧玺对比,印纹重合,分毫不差。
太后喝令甲士擒拿。
十二名抬灯工匠忽地掀塔——
寒晶灯罩碎裂,火油四溅,磷火窜上帷帐。
萧庭霜自塔底纵身而出,玄狐大氅在半空扬起,像一面黑旗。
他落地,反手扣住太后腕脉,薄刃贴上她颈侧:“都别动。”
金阶下,百官惊呼。
皇帝却忽然止了咳,望向萧庭霜,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七弟,你终于来了。”
萧庭霜未答,只抬手。
殿外,玄甲军副将厉声:“北境急报——”
一封血书被高举过头,踏入殿中:
“左贤王率铁骑十万,已破雁门关,直指京畿!
军中无饷,将士寒心,请陛下速裁!”
血书展开,末尾按着无数血红指印,
像一片被撕碎却依旧滚烫的北境雪夜。
太后嘴唇发抖。
皇帝却缓缓走下金阶,弯腰,拾起那本账册。
“母后,”他声音低哑,“您告诉朕,这三万亡魂,该如何安置?”
太后被软禁,凤冠珠翠散落一地。
她回头,望向沈无咎,眼底血丝如蛛网:
“你以为赢了吗?哀家今日输,只因哀家老了。
可你们……你们也活不长。”
沈无咎不语,只抬手。
两名宫女上前,将太后扶上早已备好的青帷小轿。
轿帘落下,风雪灌入,瞬间淹没她最后的咒骂。
皇帝立于廊下,目送轿子远去,忽而低声:
“沈卿,七弟,随朕来。”
暖阁内,铜炉炭火噼啪。
皇帝掩唇咳了一阵,指间竟有血星。
“朕的身体,撑不过明年春天。”
他抬眸,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人,
“北境要稳,朝局要清,皇位……也要有人坐。”
萧庭霜垂眸:“臣弟无意龙椅。”
皇帝却笑,目光掠过沈无咎,意有所指:
“朕知道。但天下需要一把刀,也需要一只鞘。
刀与鞘,若分得太开,便会割伤自己。”
沈无咎指尖微紧。
皇帝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推向两人:
“北境军饷案,由你们共审;
北狄来犯,由你们共御;
待山河无恙——”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
“朕亲手为你们加冠,让你们并辔。”
日暮,雪又起。
萧庭霜与沈无咎并肩登上西阙城楼。
远处,西苑最后一盏灯熄灭。
沈无咎摊开掌心,那枚铜钱静静躺着,裂痕里嵌着一线夕阳。
萧庭霜忽道:“沈大人,可曾后悔?”
沈无咎侧首,眸中映出漫天风雪,
“后悔什么?”
“后悔与我这种人,共担天下。”
沈无咎低笑,指尖一弹,铜钱飞上半空,
旋转,落下,被他稳稳接住——
裂痕朝外,正对他们脚下山河。
“殿下,”他轻声,“天下若真是牢笼,
至少我们握的是同一副锁匙。”
萧庭霜抬手,与他击掌为誓。
风雪呼啸,吹不散掌心相触的温度。
玄甲军拔营,连夜北上。
沈无咎披绯袍,持节,督饷;
萧庭霜披玄甲,执戟,督军。
两骑并出城门,马蹄踏碎新雪,
像两道交缠的刀光,
劈开长夜,
直向北境。
身后,皇城灯市复燃,万盏灯火照彻雪夜,
仿佛在为即将出征的刀与鞘,
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