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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


  •   周霜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双手死死拽着被子,上下牙齿紧咬,脊背僵直,浑身冷汗。

      梦里浮光掠影,无数画面流动,都是周霜最不想再经历的事。

      印象里,她已经快要忘记了黄灵莺的长相,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模糊背影。

      雾云山自己的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树,周霜记得自己每过几年,就会站在树下,抬头挺胸站得笔直,挨着头顶在树上轻轻刻下一道横线。

      六岁的小孩儿不过三尺高左右,正是活泼好动,最天真烂漫的时候。

      但周霜对那时的记忆,最多的就是站在廊下垂着头罚站,黄灵莺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岿然不动的影子将她牢牢罩在其中。

      起初,周霜还会偷偷向上瞥,希望从母亲那冷戾的五官里找出一丝不一样的温情。

      她是母亲,她是她的女儿,母女心系,周霜觉得黄灵莺还是惦念和心疼自己的。

      可是黄灵莺却说:“你真恶心,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存在。”

      周霜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却从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看见直白的嫌弃恶心,鼻子酸痛,眼眶热意上涌。

      黄灵莺似乎觉得多看她一眼都是晦气,甩开袖子,转身走远。

      晶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周霜的心尖上,泛着难忍的疼痛。

      慌乱之下,她大声朝黄灵莺远去但还没有消失的背影喊道:“阿娘,霜霜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翻墙出去鬼混了,我会好好去学堂念书,也不会对夫子不敬,晚上也不偷看闲书……”

      然而,无论周霜怎样声嘶力竭,都没能挽回那个背影的回头,哪怕只是稍微停顿片刻。

      周霜用手背擦着眼泪,掌心露出几道戒尺惩罚后还没有痊愈的伤痕,她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握着拳头嚎啕大哭。

      周涟从仆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匆匆赶过来,将周霜搂在怀里:“没事的,霜霜不哭霜霜不哭,你娘是糊涂了才会说这句话的。”

      睡梦中的周霜微微抽泣,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早就淡忘,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可是偏偏在今夜再次记起。

      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梦里的画面像书页般翻过,毫无头绪随意停着。

      黄灵莺还是死了。死前那段时日,她不停地咳嗽,和周霜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以前每次见她不是苛责就是惩罚。

      周霜一开始还觉得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报复,谁让她对自己这么不好,她得了痛快更加为非作歹。

      可是日子一长,周霜发现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看不见黄灵莺,连去她的院子主动讨骂都会被门口的丫鬟赶回去。

      直到黄灵莺死了,周涟又再娶,自己多了个妹妹。

      没过多久,她就被人贩子拐走,过了三年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一个画面都是痛苦的折磨,周霜的眼泪濡湿睫毛,她弓着身子,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怀里钻,带着一丝深夜寒凉,意识好像恢复了些。

      在最后湮灭在胸膛时,周霜猛然惊醒,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寂静的深夜,急促大口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脸颊上的泪一片冰凉,胸口剧烈起伏,周霜意识慢慢回笼,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身边一动,周霜又是一阵心惊,蜡烛亮起来,她看见铃九睁的圆溜的大眼睛,猝不及防对视上,周霜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向后栽倒。

      看见是铃九回来了,周霜一下抱着这个小家伙,嗓音嘶哑干巴,疲惫又虚弱:“铃九。”

      铃九从没被人抱这么紧,有些呼吸不上来,四肢又挣不开,只能努力拉长脖子,发出类似求救的声音。

      在铃九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周霜及时将他松开:“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对了你怎么知道回这里?”

      周霜用袖角擦了擦眼泪:“忘了,你听不懂人话,回来就好。”

      铃九转着瞳孔,却是时不时往周霜身后看去,那里站着一道黑影。

      窗外夜色深然,距离天亮似乎还有些时辰。

      “回来就好。”周霜缓缓转过身子,撩起帷幔,想要熄了一旁的烛火,“那我们再睡一会儿。”

      乌珩落座在床榻边,周霜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撩开帷幔,她看不见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脸。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乌珩将她脸上细腻的绒毛尽收眼底,能够感受到女子轻柔微乱的呼吸,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迎着烛火折射出微光。

      乌珩心痒痒的,伸出一只手,却是顿在了半空中,他想钳住周霜的下巴,问问她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哭了?看样子是做了噩梦,什么噩梦伤心成这样?

      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乌珩还是收回手,烛火一灭,室内转眼又被黑暗吞噬。

      他背对着床榻坐在床边,黑暗里帷幔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霜拉好被子,将自己和铃九遮盖的严严实实。

      铃九费劲地从被窝里露出头,想从周霜怀里跳出来,但挣扎无果,被窝里暖呼呼的,周霜的呼吸声安定祥和,小家伙蹭了蹭她的脖子,没一会儿就趴在她的胳膊上睡着了。

      一大一小,互相依偎着沉眠,窗外夜色正浓,周霜在后半夜睡了个安稳觉。

      乌珩坐在床边,一直未走,就这样坐到了天明。

      有个奇怪巨大的空洞,乌珩不管怎么样也没办法填满,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填满。

      他不应该这样怪异地坐在一个仙门女子的床榻边,既不杀她,也不想留她,于是独坐天明,也给不出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

      也许,叶于归的提议他应该试一试,他要找出于他而言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好,乌珩觉得自己难以将心真正放在攻打下仙门上。

      -

      周霜醒时,早已日上三竿,阿星阿黎知道她劳累过多没去打扰,只是默默将早膳换成了午膳。

      铃九早就醒了,奈何床边的杀神没走,他老老实实窝在被子里也不敢动。

      直到周霜慵懒地起床,铃九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不仅铃九这个小家伙跟着,还有个一脸阴沉的大家伙跟着。

      走到半路才发现铃九,将他抱起来给阿星阿黎欣喜介绍,就是这个小东西,昨晚自己找回来了,倒省了今天去找人的功夫。

      阿星阿黎虽然对这个有些凶巴巴的小家伙有所忌惮,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时不时拿出一块甜点逗弄她。

      周霜在一旁吃饭,二人就在另一旁和铃九“周旋”,时不时让他转个圈,坐着,卧着,站起,小家伙有时候不耐就会龇牙,两个人就瞬间跳开老远。

      周霜放下筷子笑道:“他可不是狗,你们千万别把孩子养歪了。”

      阿星嘟着嘴:“铃九有点凶,老是吓唬人。”

      周霜笑了笑,无量山四季如春,山上种着一片一片的桃林,粉色的花瓣随风一扬,就漫天花雨。

      花瓣悠悠落在碗碟的边沿,周霜弯下脖子,鼓起脸颊轻轻吹一口气,桃花瓣又飞远。

      是时候该回一趟雾云山。

      重生之初,正好已经离开了雾云山,算起来于她而言,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周涟了。

      不过在回山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

      周霜吃完饭,铃九也早就被喂饱,仰面躺着在晒肚皮。

      阿星收拾碗筷,周霜让阿黎留下,“那个小师妹的消息还是一点没有。”

      阿黎摇头,“无量山并没有毁容瞎眼的弟子,更别说还是一位小师妹。”

      周霜沉吟:“难道人还没上山?或是,人在无量宗,但令她毁容瞎眼的事情还没出现?”

      除了这些特征,周霜再没有任何寻人的信息,能助她寻人的引蝶灯被张昭盗走,眼下该怎么办?

      周霜站起身:“稍后我们去一趟明恶堂。”

      “啊?”阿黎惊惶一瞬,“小姐……”

      周霜及时打断她:“又不是去受罚的,我们是去办事的。”

      阿黎不解,担忧道:“办事?什么事如此着急?小姐你这才回来,还没好好休息,若是些琐事就交由阿黎去办好了。”

      周霜的眼睛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小事,还是我自己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等去了明恶堂,阿星阿黎才知道周霜口中的小事,是何等的“小事”。

      坐在椅子后正在修订无量宗规法的书官,清秀的眉毛往上一挑,警惕又怪异地盯着周霜:“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霜就提高音量,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诉求,阿星阿黎站在她的身后,一把冷汗从头捏到尾。

      书官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将手中的书卷重重拍在案桌上,“简直胡闹,无量宗的规法岂是你一个小辈想改就能改的?荒谬至极!”

      周霜早就料到书官的反应,“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今日的规法不也是前人一点点编纂修改好的,非一日之功,更非一劳永逸,无量宗规模扩大,掌管的事情也逐渐繁多,人也变多,许多规法应该适当改善。”

      书官说:“自然,规法哪有一成不变,但若修改重订,要经过大掌门点头同意,你一个小小弟子,在做什么美梦呢?”

      周霜说:“书官先生,怎么就不先问问我要修改什么?”

      书官从鼻子里轻嗤一声:“周大小姐,你在雾云山怎么胡闹折腾,那是你山门自己的事情,无量宗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三掌门向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自己也识点趣吧。”

      周霜说:“我已经给三掌门送上一份提议案稿,今日不是来同书官先生争执的,而是找个帮手罢了。”

      书官皱眉,愣了几下,像是听不懂周霜的话:“你是说三掌门已经同意了?”

      周霜露齿而笑,回想回信:“三掌门说,让我试试。”

      书官兀自消化了这件事,连阿星阿黎都不知道这件事,周霜早就在从浮诛山回无量宗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要完善无量宗的规法律令,以此可以最大限度地在无形中保护那位还不曾谋面的小师妹。

      书官身上排斥的气息消散一些,他有些不耐其烦地问:“你想改什么?”

      周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错了,不是改,我们是修。”

      书官瞥眼看去,觉得这不过是一出哄大小姐高兴的闹剧,既然三掌门都没话说,他更不好说什么,他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官。

      放松了姿态,书官心里一轻,玩个几天周霜自己就厌烦了,既然如此那就陪大小姐玩玩。

      唉,书官厌烦地在心里叹口气,修改规法律令这么大的事情,丁点儿差错就要一颗脑袋,都说舍命陪君子,他陪的可不是什么君子。

      书官恹恹问:“修什么?”

      周霜朝着身后的阿星阿黎眨眨眼,对书官道:“我要先看案例,烦请书官先生把近些年来山中有关恃强凌弱,矛盾纠纷之类的案子,无论大小先拿过来一批。”

      书官转身就往一旁的阁楼走,无力地朝后抬手:“跟我来吧。”

      -

      周霜设了个结界,把铃九留在了揽霜院,还整了一个定时投喂的小玩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里面吐出一块糕点。

      准时准点,投喂有限,铃九为了那一口吃的,掐着点不知道围着那小玩意转了多少圈。

      乌珩曲腿席地坐在木制的长廊上,看着铃九跳来跳去,好不容易盼来一块糕点,一口就吞了,然后又呆呆坐着等,完全填不饱他的肚子。

      “傻东西。”乌珩吐槽,“怎么给你开了灵智还是这么蠢。”

      周霜出门离开的时候,乌珩下意识就要跟上她,然而她突然对地上的铃九说:“你怎么真像条小狗,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今天出门可不方便带上你,改日吧。”

      乌珩听到这句话骤然停下脚,嗓门嘹亮:“你说谁是狗呢!”

      周霜当然听不见这句话,还真的像是摸狗一样的动作,摸了摸铃九的头,铃九很是受用,乖乖让她摸着。

      乌珩觉得自己真要气炸了,越看铃九越像自己。

      铃九跟着周霜当然是因为自己不想和这个恐怖的魔君待在一起,虽然魔君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和危险的东西待在一起很不心安。

      然而他躲了一会儿,发现乌珩这个大高个一直在走神,他嘴馋一不小心跳出来叼了块糕点,大高个也没丝毫注意到他。

      铃九适应了会,心安理得地学着忽略这个可怕的存在。

      此刻夕阳洒满院子,黑色的树影被拉长,风也变凉了些,但揽霜院的远门纹丝不动,门里门外都安安静静。

      乌珩起身,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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