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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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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恶堂的书阁里,阁楼之上,一盏烛火幽幽亮着。
阿黎趴在一本书上睡得不省人事,阿星则坐在地上靠着书柜睡着,书官早就回去休息了。
周霜一边誊抄,一边在一行行字里寻找自己需要的内容。
刚拿起书的时候,她一看见字就头晕,所有的字都在眼前扭动,跳着弯弯扭扭变了形的舞,这个毛病具体是什么时候有的,周霜记不清了。
反正自己打小就真的不喜欢读书,更多的是听夫子滔滔不绝讲着,一句话不带变样的一直重复着,耳朵都快生出了茧子。
夫子常常把她拎起来,质问她为什么又走神,为什么不说话,是耳朵塞猪毛了吗?
周霜写着写着,难得抿唇笑了笑,她小时候极度顽皮,夫子人其实很好,对她恨铁不成钢,又有苦说不出。
好在周涟知道她的性子,对夫子多有补偿和歉意。
周霜勉强还是能将这些案例看完,只是速度不快,后来她让阿星阿黎轮流在一旁念给她听,她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案例按照性质、严重程度,甚至是起因,分门别类地整理一遍。
无量宗弟子们明里暗里争强好胜,说出去不好听,但实际上也有一定好处,大家努力变强,每日勤奋练功,一定程度上令宗门整体实力变强。
因而在实际生活中就会产生大大小小的矛盾,小矛盾日积月累,就会在某天不可控地释放出来,酿出大祸。
有些事情根深蒂固,不是周霜一时能改变的,况且她只是在原本无量宗规法的基础上修补部分内容,做不了什么大手脚,也不能随便做手脚。
周霜写信给章迁离的时候,没想到章迁离就这么直接答应了,出人意料,修规法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着也会一波三折。
周霜在心里道,多谢三掌门了,日后她定有求必应。
写到半夜,周霜眼皮沉重,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但脑子的念头却是,再写一行再写一行。
就这么僵持着,草稿纸又用完一摞,蜡烛也换上一根新的。
实在撑不下去了,周霜活动活动脖子,前后运转一下脖子,接着提笔继续。
就在她眼皮再也撑不开的时候,手中的笔掉落,一只宽大的手及时接住了她的下巴。
那只大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周霜放在桌面上。
几乎是片刻,周霜趴好在桌面时,乌珩避之不及缩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还嫌弃地用袖角使劲擦了擦,好像有什么停留在上面。
乌珩高大的影子在地面落下阴影,因为此处阁楼低矮狭窄,他不得不微微低着头。
哼,这阁楼的设置,还真是会让他一个魔君学着怎么低头。
乌珩的目光在这阁楼流转片刻,周霜两个丫鬟的睡相可真是差,又自然而然地看向周霜。
爽利又干脆的视线忽然变得黏腻起来,乌珩觉得自己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周霜的鼻梁很挺,但又恰到好处,睫毛也很长,眼皮上能看见极淡的血管走向,她的唇也透着些健康的红,这令乌珩想到议事堂那一日,她一剑封喉,血珠溅进她的眼睛,染出一片骇人的红。
那一刻是比他还像一个从深渊走出来的修罗阎王。
周霜这个人很奇怪。
明明那么简单,一切在把控之中,可在某些瞬间又是扑朔迷离,令人看不清她的真相。
矛盾,纠结,好奇,迷惑。
乌珩觉得自己心口那个挥之不去的空洞,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造就的,他看不透她,每每在绝对的把控之中,她都会跳出原先的范畴,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她原本就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用之即弃的棋子。
乌珩放任自己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和勾勒着女子年轻美丽的面孔。
他的思绪早就乱成一团杂草,无从解开,不知道如何解开,索性就如此放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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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一亮的时候,周霜就被晨光刺醒,她挣扎了会儿,还是撑起身子拍了拍脸。
迷迷糊糊,周霜感觉嗓子干涸像刀子划过,桌子上除了纸笔和燃尽的蜡油,连个杯子都没有。
一旁的台子上放了茶壶,周霜走过去一拎,空荡荡的。
还是去楼下喝吧。
她扶着楼梯下楼,楼梯间距窄,但落差大,周霜没注意,紧跟着的一脚一下踩空。
周霜还混沌的神经瞬间清醒,天灵盖一个机灵,眼睁睁看着自己要跌落下去,楼梯这么陡,这一摔可不得直接摔到楼底下去。
情急之下,周霜下意识挥手,尽己所能地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只是呼吸一紧,眼前晃得什么也看不清。
天旋地转间,她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缓冲了一下自己坠落的速度,然后在身体彻底倒下前,一把抱住刚刚扶住但并没有抓好的扶梯。
呼——
大清早猛然来这一下,周霜心惊肉跳,着实缓了好一会儿。
她回头看身后高高的楼梯,也不知道刚才抓了个什么东西,手感……又硬又软,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乌珩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只见自己的胸肌上一抹红痕,被抓的地方泛着火辣辣的疼,女人的爪子下手没轻没重。
他爆了句粗口,自己明明已经伸手,打算让她抓着自己的胳膊,非得乱扑腾。
周霜喝完差,觉得嗓子舒服不少,对于刚刚的事,还是有些奇怪,似真似假,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摸到了一个男人。
那感觉很熟悉啊。
在雾云山练功的时候,她常常会和一些同岁的师兄弟一起比武切磋,她被打落了剑,有时候不服气,就会赤手空拳上,一伸手不是拽他们的头发耳朵,就是肩膀胳膊,当然那群混小子也很混,不会因为周霜是个女孩子就会让着她。
周霜摇摇头,觉得自己想远想多了。
清空脑袋,她又开始翻阅数不清的案例,对于这些大大小小的欺凌,解决方案无非就是“制”和“扬”。
“制恶习”和“扬善念”。
怎么制,怎么扬,周霜苦大仇深地咬着笔杆——这不好想啊。
阿星阿黎陆续醒来,心照不宣地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
“阿星,帮我去找几本书。”
“阿黎,你去翻找八大仙门的山门律令,如果能找到往年更替的版本更高。”
书官早上施施然而来的时候,差点撞倒从拐角走出来的阿星,阿星从比自己还高的书堆里旁露出一只眼睛,“书官先生,麻烦您让让。”
“一夜没回?”书官讶然。
阿星:“在阁楼过的夜,小姐说了还需要你再找些书。”
书官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问找什么书,去送书的时候,看见周霜正闭眼捏着眉心,只道装模做样还挺会的,没说什么放下书就走人。
周霜确实得承认自己能力有限,书官先生都做不了的事,她一个门外汉瞎凑什么热闹。
有些规法律令在无量宗弟子们眼里可有可无,只要做事不过分,皆有情可原,甚至油嘴滑舌点就能蒙混过关,除了肢体上和言语上的欺凌,那些隐形的欺凌又该如何界定。
周霜最初只是一个想法,但真正着手去做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庞大复杂的议题,想想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些赤/裸直白的恶意,如今回首,周霜有过迷茫。
当初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走上一条人人唾弃的道路,成为一个结局很惨死状不堪的恶女。
“周霜,你给我出来!”
“缩头乌龟当久了也不怕人笑话?”
阿黎走到窗边朝下一看,微微蹙眉:“小姐,那个沈白露真难缠,又是她。”
周霜走过去,朝下投去一眼,只见沈白露双手叉腰,仰头和她们对视,一副今天不给个交代谁都别好过的气势。
真让人头大,就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
周霜:“这人也真是奇了怪了,就非得找我打一架吗?”
阿黎不快:“是啊,沈长风和林慕的婚事也近了,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非得找小姐的麻烦?”
周霜转头看向阿黎:“婚事?”
“忘了告诉小姐了,这可是他们湫水山门近来的一件大喜事。”
“婚期订在何日?”
“半月后就举行。”
“这么快。”
楼下,沈白露再次嚷嚷:“周霜,下来!”
周霜提起裙摆,阿黎见状拉住她的胳膊,“小姐你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看书。”
阿黎松了一口,周霜笑她,“我才没那么傻。”
“要是小姐你以前,早就气冲冲地冲下去了。”
周霜:“……”那倒也是。
拍拍阿黎的肩膀,周霜坐回椅子上,“她不忙着操心她哥的婚事,我可忙着操心我自己的事,哪有那个闲工夫跟她耗 ,由着她去吧。”
其实现在看来,沈白露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脾性,周霜以前又是个自视甚高的人,眼里揉不下沙子,耳朵又听不进劝言,时常被情绪左右。
说白了也就是容易被他人左右。
周霜为曾经的自己叹了一口气,乌珩冷冷地靠墙站在一边,目光中是女子的侧脸轮廓,他看完了周霜的手稿,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他勾起一侧唇角,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笑声,那种隔靴搔痒的触动更加深了。
乌珩觉得自己的心脏要抓狂,如果再待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做出什么。
原地一团黑烟炸开。
乌珩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