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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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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五年的雪来得早，太学的青瓦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这年的课程添了“历代弊政考”，博士扔出的卷宗里，夹着前朝“均田制崩坏”的税册、“盐铁专营”的民怨录，还有本泛黄的《流民记事》。
晨课上，李明月翻到“安史之乱后，均田制废，豪强兼并土地”那页，指尖在“贫者无立锥之地”上停住。
她想起去年随父亲去洛阳，见城郊庄园连绵，佃户们背着比人高的稻捆，腰弯得像张弓。
“律法明明禁兼并，为何屡禁不止？”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往年没有的涩。
苏彻正对着“盐铁专营”的账册皱眉。他那位算学搭档——如今已是未婚妻的吏部主事之女林薇，用朱笔圈出“官盐价三倍于私盐，却多掺沙土”一行：
“专营本是为了充盈国库，怎倒成了官吏中饱私囊的由头？”
她父亲管着盐铁司，去年查账时，光账本上的“损耗”就够长安百姓吃半年。
王珩从《流民记事》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有些红。那书里记着贞元年间的事：
一群灾民逃到潼关，守关校尉说“无牒者不得入”，活活冻死在关外。
“《礼记》说‘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为何到了人命关天处，规矩倒比人命重？”
他想起阿砚说的渭南旱灾，忽然觉得典籍里的“仁政”像隔着层冰。
阿砚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抄的《本朝税法》铺在案上。
那是他托老家的弟弟寄来的，上面用红笔标着“夏税”“秋税”之外的“杂役钱”“盐引钱”，密密麻麻像张网。
“小人爷爷说，他年轻时一亩地缴一斗粮，如今缴三斗，还不算给里正的‘孝敬’。”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议论声都低了下去。
青禾在旁补了句：“上月给娘写信，她说村里又有三户卖了女儿。乡绅说‘这是命’，可若不是税太重，谁舍得？”
她案头压着张画，是帮厨的张婶教她画的：一个小女孩牵着牛，牛背上驮着比她还高的税粮。
石头蹲在地上，用炭笔在砖上算：
“按律法，亩产五石粮，缴两石税，该剩三石。可加上杂役、孝敬、盐钱……算下来，一户人家一年只剩半石。”
他算着算着，炭笔“啪”地断了，“这账根本算不平——百姓是被硬生生榨干的。”
争论渐渐分成几派。有士族子弟说“兼并乃世风，非一日之寒”，劝大家“循序渐进”；
有寒门出身的弟子拍着案说“当废所有杂税，还利于民”；
林薇则指着盐铁账册：“先查贪官，再改制度，否则改了也是白改。”
李明月忽然起身，走到阿砚的《税法》前，手指点在“杂役钱”上：“我父亲说，这些钱本该用于修河、铺路，可去年关中河决，却没见一文钱下来。
”她第一次在课上没称“父亲”为“大人”，“律法若只写在纸上，不如烧了取暖。”
这话让满堂安静。王珩忽然想起《流民记事》里的一句话：“苛政猛于虎，虎食人，政食心。”
他转头看阿砚，见那小厮正把“心”字写在税册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像在刻石头。
那日的雪下到午后，三十张青案旁，
有人在抄《孟子》的“制民之产”，有人在画新的税法草案，有人围在一起，把石头算的账改成了更易懂的歌谣——
“一亩地，五石粮，缴了税，剩空仓”。
青禾把自己的画贴在墙上，旁边有人添了句：“仓空尚可补，心空难再填。”
年终学分评定时，博士看着六人的策论，忽然笑了。
李明月的《论律法实效》里，第一次出现了“官吏自检”的主张；
王珩的《礼记与民生》，不再空谈典籍，而是附了三份佃户的口述；苏彻与林薇的算学课题，算出了“合理税率”的具体数字；
阿砚的《农家疾苦十记》续到了二十记，最后一记写着“百姓不怕缴税，怕缴的税换不来活路”；
青禾的画被博士拿去给画院看，题了“民声”二字；石头的歌谣，竟在太学的杂役间传开了。
雪化时，朱雀大街上的槐芽冒了出来。六个人并肩走出太学，看见廊下的公告栏里，贴了张新告示：博士要带弟子们去关中各县实地考察，算“实践学分”。
“听说要去渭南。”阿砚望着远处的终南山，眼睛亮得像星，“我想让先生们看看，那些杂役钱到底修了哪条路。”
青禾捏着画纸，轻声道：“我想画一幅《收税图》，画里的官老爷，手里拿的不是鞭子。”
李明月回头看了眼太学的朱漆门，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头疼的学分，原来不是为了毕业，而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这天下的账，从来都该由天下人一起算。
风拂过槐芽，带着些微的暖意。三十个身影陆续走出校门，像三十颗刚被打磨过的星子，要去丈量这天地间的距离。而他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