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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听潮石的震颤 ...

  •   夜是被“杂音”撕醒的。

      起初以为是藤蔓屋的顶篷在雾里打颤,发出细碎的“沙沙”,翻个身想再睡,那声音却像生了根,顺着床板往骨头缝里钻——不是雾刮藤蔓的轻响,是沉而钝的“咚咚”,像有人用巨锤在敲远处的听潮石,每一下都让梁柱跟着发颤,连枕下的苔藓都在“嗡嗡”共鸣,像无数根被绷紧的弦。

      “林砚!醒醒!”阿涟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带着没睡醒的哑,还有点藏不住的慌,“听潮石不对劲!”

      披衣出门时,寒气顺着领口往里灌。雾已经变了颜色,不再是往常的乳白,而是泛着浑浊的灰,像被搅浑的泥水,贴在皮肤上有种发涩的凉。声骸林里的记叶乱成了一锅粥,青灰色的叶片疯狂摇晃,调子撞在一起,像无数根跑调的笛,有的尖锐得像玻璃碴,有的沉得像闷雷,听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涟蹲在雾坡边,声波头发垂得很低,发尾沾着银蓝色的光粒,正随着听潮石的震颤簌簌往下掉。她手里攥着片半碎的记叶,是刚才跑来时不小心碰掉的,此刻正心疼地用光带一点点拼,可每拼好一块,听潮石“咚”地一响,碎片就又散开,像在跟她作对。

      “从来没这样过。”她抬头时,眼里的浅蓝光团都在抖,“长老说听潮石的声脉比谷里所有鸣者加起来都稳,三百年没这么‘闹’过了。你听那声,像不像有东西在里面往外撞?”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听潮石像头苏醒的巨兽,灰白色的巨岩在雾里泛着冷光。往常流动如绸的银蓝光纹,此刻乱成了团,像被揉皱的丝带,在岩石表面翻涌、炸裂,时不时有股光流冲上夜空,炸开成漫天星屑,又被灰雾迅速吞没。更吓人的是岩缝里渗出的灰黑色雾气,像伤口里流出来的血,那些雾一碰到空气就化作细碎的“空响”,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所过之处,苔藓瞬间发黄,记叶纷纷往藤蔓深处躲,像见了猫的耗子。

      往听潮石走的路格外难走。脚下的苔藓越来越烫,像踩着晒过正午太阳的鹅卵石,每一步都能听见“滋滋”的轻响,是水汽被烤干的声。靠近些才发现,听潮石的震动比远看时更剧烈,岩顶不时落下几片碎石,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溅起的光尘里裹着细小的空响,钻进耳朵时像有虫子在爬。

      “站远点!”长老的声音突然在雾里炸开,深蓝色的声波身体立在听潮石下,像块定海神针。他的光带正死死贴着岩石表面,银蓝色的光顺着光带往听潮石里灌,试图安抚那些乱颤的声纹,可每一次光带推进半寸,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弹回来,炸出无数光粒,像在燃放一场绝望的烟火。

      “是噬声兽的残响。”长老的声音带着裂纹,像快被扯断的琴弦,“它们在‘撞’声脉,想从听潮石的裂缝里钻进来。”

      “噬声兽……就是你说过吞声音的怪兽?”我攥紧怀里的枯叶,它今晚格外安静,像在屏息听着什么,只有指尖能感受到极轻的颤,“它们不是被雾障挡在谷外吗?”

      “以前是。”长老的光带猛地收紧,听潮石又是一阵剧烈震颤,岩顶落下的碎石更大了,砸在我们脚边的苔藓上,陷出一个个小坑,“但最近谷里的‘生声’太乱了——新叶在学谷外的调子,清声池的声骸光泛着陌生的颤,连你怀里的记叶,都在跟声脉唱反调。”他顿了顿,深紫色的光团转向我,光里的严肃几乎凝成了实质,“残响最喜‘生’,越活的声,越能引它们躁动。”

      话音刚落,听潮石的震动突然变本加厉。银蓝光纹像被扯断的线,在岩石表面疯狂乱窜,其中一缕光流炸得太急,竟顺着岩缝溅了出来,擦着长老的肩膀飞过,在雾里烧出一道亮痕。更可怕的是,岩缝里涌出的灰黑色雾气突然变浓,像条活过来的蛇,绕过长老的光带,直扑离得最近的阿涟——

      “阿涟!”我下意识地往前冲,怀里的枯叶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顺着衣襟“嗖”地滑出来,悬在阿涟身前半尺处。

      怪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那缕灰黑色的雾刚碰到枯叶的光纹,就像被沸水烫过的冰,“滋滋”地缩了回去,化作几星光尘消散在雾里。更奇的是,听潮石的震颤竟跟着缓了半拍,那些乱成团的银蓝光纹,在枯叶的调子笼罩下,像被梳过的头发,慢慢顺了些,连空气里的“嗬嗬”声都弱了下去。

      “它在‘镇’残响。”长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光带小心翼翼地凑近枯叶,又在半寸外迅速退回,仿佛那不是片叶子,是团会烧人的火,“这记叶的调子……不是预兆,是‘镇物’。”

      我伸手去接枯叶,指尖触到叶片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爬上来,直达心口。听潮石的“咚咚”声此刻听得格外清晰,像无数面鼓在胸腔里共鸣,而枯叶的调子像根定音鼓槌,每颤一下,那些鼓点就沉稳一分。远处的空响“嗬嗬”声越来越弱,声骸林的记叶也不再乱晃,调子慢慢归了位,像合唱队找回了指挥,连风里的雾都变得干净些,灰扑扑的颜色淡了不少。

      “你再靠近些。”长老的光带指着听潮石,深紫色的光团里闪着探究,“让它贴着声脉试试。”

      我抱着枯叶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的震颤就轻一分。当指尖碰到听潮石滚烫的表面时,枯叶突然发出清亮的嗡鸣,青灰色的叶片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突然长出来的血管,竟与听潮石深处的声脉纹完美重合——像钥匙插进了锁孔,严丝合缝。

      “嗡——”

      枯叶与听潮石同时发出一声长鸣,银蓝色的光顺着纹路冲天而起,在雾里炸开成一朵巨大的花。那些灰黑色的残响雾像见了光的影子,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连岩缝里渗出的雾都缩回了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听潮石的震动彻底停了,表面的光纹重新变得柔和、有序,像刚被熨过的绸缎,缓缓流动着,“咚咚”声也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像老人安睡的呼吸。

      “好了?”阿涟的声音带着怯,她刚才被吓得躲在我身后,此刻探出半张脸,光带轻轻碰了碰我胳膊,“你的叶子……真厉害。”她的肩膀在刚才的冲击中缺了块角,像被啃过的记叶,此刻正慢慢凝聚光粒,一点点补全,但光带还是忍不住发颤。

      长老却没看她,深紫色的光团死死盯着我怀里的枯叶,光带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纹路,像是在演算什么古老的公式。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沉得像听潮石刚平息的震颤:“它不是普通的预兆叶。林砚,你知道这记叶的来历吗?”

      我摇摇头。想起坠落时攥着它的触感,像攥着块硬邦邦的皮革;想起清声池里它与声脉的共鸣,像找到了失散的伙伴;想起梦里那句“石上花,开在沙”,像句藏了三百年的密码。突然觉得这枯叶像个藏满秘密的盒子,而我只是碰巧捡到了钥匙的人。

      “长老,他的叶子……”阿涟的光带碰了碰我手腕,那里的叶形印记比往常更亮,像块浸了光的玉,“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三百年前从‘失声之地’飘来的那片?”

      “是‘花种叶’。”长老的光带终于移开视线,落在听潮石顶端的雾里,声音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怅惘,“传说它能镇住噬声兽的本源,当年鸣者就是靠它才把兽影挡在谷外。只是后来它突然消失了,我们找了三百年,都以为早就碎在雾里,没想到……”他顿了顿,光团转向我,“没想到它会跟着一个谷外的人回来。”

      雾慢慢变回乳白,带着清晨的湿意。天边透出点鱼肚白,给听潮石镀上了层金边,银蓝光纹在光里泛着温柔的色,像蒙了层纱。声骸林的记叶重新哼起温柔的调子,有片新叶甚至在模仿船划水的“哗哗”声,大概是白天听我跟阿涟说多了,此刻还没忘。

      阿涟帮我把枯叶小心地放回衣襟,光带在叶片上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以后它会不会总这么烫?”她抬头问,声波头发泛着浅紫的忧,“要是残响总来找它怎么办?我……我能像长老那样,用光带帮它挡挡吗?”

      长老没回答,只是望着听潮石顶端的雾,光带在身前绕了个圈:“今晚只是‘残响’,真正的‘影子’还没动。花种叶既然醒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清的疲惫,深蓝色的身体似乎比刚才透明了些,“你们先回去吧,我守着听潮石,看看会不会再有动静。”

      回藤蔓屋的路上,阿涟的光带一直牵着我的袖子,像怕我被雾卷走。她没再问东问西,只是偶尔碰一碰我怀里枯叶的位置,确认它还安安稳稳地待着。雾里的苔藓凉丝丝的,刚才被震得发颤的土壤,此刻又恢复了柔缓的呼吸,“咕嘟”的吸水声里,藏着劫后余生的安稳。

      快到藤蔓屋时,阿涟突然停下脚步,光带指着声骸林深处:“你听,那片记雪的叶还没睡。”

      我侧耳细听,果然有片叶子的调子很静,像浸在水里的石头,正断断续续地哼着十年前那场雪的声。大概是刚才的震动太厉害,把它从沉睡中惊醒了。阿涟的光带碰了碰我的手,浅蓝光团亮得像星:“长老说‘该来的总会来’,但你的叶子能镇住残响,说不定……说不定我们能挡住它们。”

      躺在床上时,怀里的枯叶已经不烫了,调子却比往常更清晰,像在跟听潮石的声脉轻轻和唱。手腕上的叶形印记还在发亮,映得藤蔓屋的顶篷泛着淡青的光,像块被月光浸过的玉。

      我想起长老的话——“该来的,总会来的”。或许从捡到这枯叶开始,从听见那句“该来啦”开始,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这谷不是我的终点,这枯叶也不是普通的记叶,它们像两块拼图,正等着我把它们放进该在的位置。

      窗外的记叶哼着安眠的调子,听潮石的“咚咚”声像摇篮曲。我摸着怀里的枯叶,突然觉得它不再是陌生的“异物”,而像个沉默的伙伴,带着三百年的秘密,等着我陪它去完成该做的事。

      夜还很长,但雾已经清了。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亮,像有谁在雾的尽头,点燃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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