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阿呆和阿瓜 ...

  •   1.AB面
      何佚为发现这件事情极其巧合,好似灵肉合一而带出的问题和发现:他的生命中有一个人缺席了。关于他的记忆鲜明到失真却无比肯定其这段记忆以及这个人的真实性,甚至能够想起他自己将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工作的前一个夜晚,他们在合租的房间里面喝酒看电影。他横躺在深绿色的布艺沙发上,两腿搭在一侧扶手上,靠枕大都被他丢到何佚为的身边只留下一个印着卡通小猫小狗的抱枕压在手肘下边,拿两根手指夹住瓶口,喝得很吝啬的感觉。电影是《阿呆与阿瓜》,读取碟片的声音像气泡一样。小洪在电视与茶几之间跳动扑打飞虫,阿飞的脑袋埋在翅膀下面,翅膀在灯光下闪着宝蓝色光泽。他因为电视屏幕太小而靠近坐在暂时充当茶几的木桌和沙发之间的何佚为,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湿润他的汗毛,酒瓶在滴水,正好滴在他的手心里。
      他说,你明天就走哦?何佚为说是啊,脑袋顶了顶他的脑袋,他笑回:那我明天送你。何佚为喝酒,声音变得朦胧,你不上班啊?休假啊,让我送你呗。何佚为想了想,又想了想,他们少有分开这样长的时刻,于是答应他来送自己。可是之后呢?他好像有一段很长的空白时光,仍然在生活,在工作,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观察,搜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甚至他的名字,何佚为都没有想起来过,直到那一天,真正带出问题的那一天。
      那天他刚跟阿玉碰头,蹲在湿唧唧的巷子里吸烟。阿玉是他加入帮派之后认识的人,几次三番地救他,后来才知他是警方在帮派里的线人。碰头时很没有警匪的感觉,流里流气地并排蹲着,香烟吸得极其饥饿似的。先是聊了两句关于帮派的事情然后是家人朋友,阿玉讲做这行边个有朋友家人啊。语言先思考一步,他说我就有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怎么分开过。阿玉说你才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诶,焦黄的牙齿一张一合。何佚为愣愣地喃喃自语:“不是的,我肯定有一个。他跟我从小就在一块儿,我们是同学,一起考的学,做的事。他比我高一些,脸上有道伤疤——我们住在一块儿——”阿玉噗笑,白眼和不信任同时吐出来:“还哄我?你一直是一个人住,要是真的有那个人,他叫咩呢?父母住在哪里?电话又是几号啊?”
      何佚为迟疑了。难道真的是他记错了吗?那些不知真假的记忆趵出,如果这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吗?不,如果只是片段还能够说是假的,是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的差别,可是他甚至拥有他们中学时手托手回家的记忆,偷听大人收音机时相视一笑的记忆,谈论男男女女的记忆,宣布梦想是做警察的记忆,这不可能是假的。何佚为感到无以言表的恐慌和惊诧,这使他一口气将烟吸到滤嘴,就是这一秒,他的名字跳进他的脑海。他叫……他叫林佑。阿玉仍然认为是何佚为戏弄他而编造的谎言,不能够理解此时此刻何佚为对世界与自己的怀疑,于是极不在意地说:“行吧。我相信你了。”何佚为拿指头捏灭香烟,随手往地上抛丢,摆摆手示意阿玉走了。阿玉看着他的背影,品尝出某种焦急的味道。
      记忆中他和林佑工作后不久搬到和平小区一套两室的房间中居住,林佑住在床边有窗户的那间,在床脚做了两排简易晾衣架当衣柜,比放衣柜里整齐。当时他求着林佑帮他也做两排。又是小林,又是林哥地哄他,他才笑盈盈地在何佚为的床边做了两排晾衣架。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卫生间,他们早上起床后总挤在小小的洗漱台边刷牙洗脸,好几次林佑顶着他不小心或有意蹭到他脸上的牙膏沫去上班,林佑总也不生气,顶多点着他的肩膀说,佚为啊,还没长大啊。何佚为笑个不停。还有那扇床边的窗户,林佑在闲聊时说过好几次,那扇窗户让他睡不好,不仅仅是晨光搔着他的眼睛,还有车流人流的声音在他枕头上开庆典活动。何佚为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说世界在督促你早起之类的话吧。他记不清楚了。
      记忆就是如此,不可能全部清晰,也不可能全部模糊。愈是如此,他愈是相信这是真的。记忆不可作假,感情也不可以。然而事实是,当他回到所谓的“两个人的家”时,木桌上只有他带小洪出门时胡乱购买的盗版光碟,明知道是假货的古董,以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小洪和阿飞在小窝里睡着,不知道阿飞又是怎样从笼子里飞出来,钻到小洪的尾巴下面,不仔细看竟然无法看出它在那里。他跟它们说我回来了,跟我打招呼。它们没理他,他走进林佑的房间,推开门便看见那扇窗户给房间增添一道由宽到窄的光的通道,通道中拥堵翻飞着灰尘,此时他无法控制地说原来是这种感觉。房间中久未住人,能够闻见轻微霉味,床铺上盖着一张蓝色斑点的被单,床边的晾衣架同样盖着布,下边不是林佑的衣服更加不知道是谁的。他的心情类似于小时候藏了一颗糖果在枕头下面,不久以后发现它不在原处。
      他把房间翻遍了,没有警服,没有毕业证,没有工作证,没有他们一起拍的相片,没有任何林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或许那两排晾衣架可以算作证明,可是这是随处可见的样式,林佑做得来别人也做得来。世界好像磁片,突然就从A面翻到B面,A面的录音就不可再听了。
      织金的黄昏,人们有的赶着下班,有的赶着出摊换班,有的人带着小狗小孩在街上散步,他混在人群中,钻进公共电话亭和单位联系。是我。我找林佑,治安部林佑,林警官。治安部没有叫林佑的警官。不可能的,你再查一查呢?没有,治安部只有一位林警官,不叫林佑。哦哦,好吧,谢了。再挂给自己的妈咪,手指不停地抠话机边缘。妈咪啊,你有沒看见林佑啊?他有沒返来啊?林佑是边个啊?就是我那个中学的朋友啊,我带回来好多次,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男生,我们一块儿考的警校。啊……有这么个人吗?妈咪记不清了。你再想想妈咪,林佑,你老让我跟他学学那个,森林的林,庇佑的佑。有人敲击玻璃提醒他快一点,他立刻笑着冲那人点了点头。妈咪说没有啊,你中学的时候不是没交到什么好朋友吗?考学也是妈咪陪你去的呀。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先去忙了,拜拜。何佚为走出电话亭看见大厦背后卧着一大片发光且具体的云朵,平白生出一种无可表的心情。
      2.我们的故事
      何佚为中学认识林佑,坐前后桌。因为何佚为拿笔尖戳林佑作为开始,两张脸放在一起,何佚为立马觉得哇我们长得好像!由此开始做朋友。其实根本就不像,年轻还未长开的男生广泛相同的特点使他以为他们长得像,不过后来相处多了,林佑也开始觉得他们长得有点像。书上说,两个互相欣赏的人在一起才会越来越像。林佑认为这话蛮有道理的,在某天同学说出你们俩长得好像啊的时刻说出了这句在心里默了许久的言语。他到现在也记得何佚为听到这句话猛然转过头来看他的那个表情,以及自己眼球咔咔聚焦拍摄的声音。我们真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周末约着去扒墙头看别人家的电视,那会儿播好多香港片,一身蓝灰色警服,两手抓在腰带上,拔枪或是与歹徒肉搏给以他们金碧辉煌的感觉,还有江湖电影,龙威虎胆,何佚为看了以后在街上摆姿势,很有侠客的感觉,倏地下了决定:我们以后去当警察吧。好啊好啊!警察,为人民服务,扫黑除恶,正义人物。
      成了警察才发现不止是这样,许多不得不的事情,许多经历之后模糊掉曾经在大街上骑行,两个人高举双手大喊“我要当警察了”的时刻。何佚为喝多的时候会趴在林佑的肚子上说还好我跟你一起做事情欸,你最好喽,我的好朋友。说到这里脸在他肚子上使劲蹭,小洪也过来拱他,林佑哎哟哎哟地叫,放过我啦!怕痒?怕痒!何佚为要命地挠他拱他,玩得大汗淋漓,才买没多久的咖色地毯被蹭到电视机面前,酒撒上去变深了一块儿。第二天为谁来洗它划拳,又闹半天,最后林佑来洗,何佚为拧干晾晒,把林佑晾在外面的警服全打湿。要穿时还在滴水,跑进何佚为房间里把他提起来摇晃,马上把你衣服拿出来给我穿。后来真的穿着何佚为的衣服去上班,叫何佚为挨上司批评。
      再然后何佚为辞职了,从林佑的视角来看这事儿发生得很没有道理,问他为什么,他说就是不想干了,干什么不挣钱啊,非要干警察。林佑不知道怎么讲何佚为,只好说好吧,有什么事情你都得跟我说,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对呀,肯定跟你说。手指戳到林佑脸上,两个人都笑了,勾勾揽揽地出门喝酒吃路边摊。
      一次,林佑下班回来看见何佚为穿件背心歪在地毯上吸烟,烟灰抖到小板凳的纸巾上。马上问怎么吸上烟了?不是不吸的吗?背包和警服丢到沙发上,弓背伸手去抓他手里的烟。何佚为往旁歪,躲避他的手:“别别别,一会儿给你烫出火泡。”林佑哇了声,跪到地上去抢,最终按在地毯上,烫出黑圆的焦洞。何佚为大叫:“林佑,马上给我修好!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呢。”林佑站起身抱起小洪,抓着小洪的爪子说是哥哥的错对不对,在家里吸烟影响人宠健康,所以烫坏了地毯要哥哥自己买单是吧。林佑!何佚为飞将过来,他抱着狗在小小的客厅里打转,遛小狗似的遛何佚为,阿飞像是觉得好玩,哇哇哇地啼叫。
      3.证据
      隔了两天他在阳台吸烟时突然想起往事,飞将到地毯上仔细地搜寻那个一直没有修复的疤痕。希望这个疤痕存在,恨不得这个疤痕是生在自己身上。愈是找不到愈是心跳如鼓,手指无法克制地颤抖,整张地毯找遍了,只剩下被木桌腿压住的一角。他无端端生出恐惧的心情,面对诸多案情和危急时刻时的心情均不如此时此刻,牺牲与存在之间的差距大约是真实与虚幻的关系。他移开桌腿,一个年深月久的疤痕仿佛原初就生长在此,他抚摸它,极粗糙的感触。他没忍住咧嘴笑,眉毛微微蹙起,汗水滴到手背:还想骗我,没人能骗过我。小林啊小林。
      4.脉络
      何佚为难得告假,搭车回广州,阿飞跟小洪托给阿玉照顾,走前分别亲了阿飞和小洪一下,轻声同它们说和阿玉好好相处,哥哥去找小林哥哥回来,要听话哦,等我和小林哥哥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奖励你们。它们好乖,跟着阿玉走,他也走。一路颠簸到广州,没跟妈咪讲自己回来,直奔林佑妈咪的店铺,店铺还在,霓虹灯牌极其显眼“福康药房”。他进去,营业员迎上来问他买什么。他摇头,说我找黄阿姨。她说黄阿姨是?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我们老板叫钟斯民。何佚为抬头环视这家店,来到医师的照片前,每个医生他都没有见过,从前这里只有黄阿姨一个人的相片,现在有四名医生。他对营业员微微鞠躬,离开药店,顺着记忆中的那条路往林佑家走去。不论如何他都要搞清楚,林佑到哪里去了。他也跟罗警官通过电话,他想知道林佑是不是派去做特别工作,一切特别的任务均要经过罗警官,可惜罗警官说没有林佑,他的同期是另外一个姓安的女生。有可能被骗,也有可能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元素在发生作用。不过他现在已经无比肯定了,林佑就是有存在过,不是他生病产生的幻想。他需要做最后的确认,发誓说一定要找到林佑。
      林佑家换了人,陌生的女人抱着小孩子过来开门,看见他就神经紧绷。他问之前住在这里的那户人家搬到哪里去了?她说她一直住在这里。他深表感谢,顺着楼道往下走,手掌沙沙地摩过墙面,极其自然地想起他们念高中,夏天里狂奔上来,手掌在墙壁上扶撑,笑脸极其战胜国。现在他走下去完全是一道缓慢升起的白旗,现在任何人能够殖民他。然而他不会放弃,他在广州这爿妖灵似的土地上,顺着他们生活过,行走过的路线,拿着请人绘制的头像,满广州地重复:我在找一个人,他叫林佑,你有见过他吗?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听过无数“没有”,快要对没有习惯。
      离开广州的那天,他在路边小店买烟,强烈的感觉侵袭了他,浑身的汗毛唱诗班似的站立。他马上回头寻找,一道瘦高的身影,扎小辫,稍高一些,走路平稳,一定是你。跑得像是追凶犯,将人按倒在地,两只手捺在他的肩胛骨上。“抓到你了,林佑!”脸扳过来,不是你。心碎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再塞点钞票才能够顺利搭车回到丹海市,回到帮派,阿玉死了,他接回阿飞和小洪极认真地对它们说对不起真的。
      5.梦
      林佑跳进他的眼中,像是瓷盆底的贴画锦鲤,一跃而起。视不清的环境忽然明晰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湖边生长着六人环抱粗的古树,树枝延伸到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与影。林佑见到他便笑,眼光在他身上流转。第一句话是“佚为,瘦了,还不刮胡子。”何佚为使劲锤了锤他的肩膀回:“我都急死了,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你,你知道我听了多少没有吗?你跑到哪里去了,告诉我。”林佑没说话,大眼睛深深深深地望进去何佚为的眼睛。何佚为轻叹声,继续说,阿飞和小洪也都很想你,我——林佑打断他说,在门里,不要来找我。记得吗?以前看过的电影电视剧,江湖豪情,为民为国,拯救世界之类的,那时候我们都很向往做这样的大侠,这样的重要人物。现在你要去找到黑箱,孵化新世界,才有,才有再见的可能性。我不懂什么门,什么拯救世界,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的身边,回到从前的生活。林佑弹了下他的额头,静静地望着他。他妥协了,说:如果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你总要告诉我它是什么吧?林佑答非所问:好想阿飞小洪啊,好想再和你喝酒看电影,为谁去洗地毯吵吵闹闹。何佚为说那就快点回来啊。还未说完家里的天花板不讲道理地挤进他的眼眶中,小洪的爪子按在他嘴上。他把小洪抱到怀里,喃喃自语:黑箱,门,林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阿呆和阿瓜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