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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砚边鹤影》番外:岁暮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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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边鹤影》番外:岁暮温酒
腊月廿八的雪,是踩着暮色落下来的。
沈砚舟刚把最后一幅春联贴上朱漆大门,指腹还沾着零星浆糊,抬头便见漫天飞絮裹着寒气扑过来,落在睫毛上,痒得他轻轻眨了眨眼。身后传来木屐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带着熟悉的墨香,裴枕鹤握着一件素色棉袍走过来,伸手便拢在他肩上:“雪天里贴春联,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手都冻红了。”
沈砚舟侧头看他,裴枕鹤鬓边落了片雪花,像缀了粒碎玉,他伸手替人拂去,指尖触到微凉的发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浆糊碗:“这不是想赶在晚饭前弄好,好陪你温酒么?”
院内的老梅开得正盛,虬曲的枝桠上缀满殷红花瓣,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倒比画里的景致更鲜活。裴枕鹤牵着他往屋走,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暖黄的光透过薄雪,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进屋后,沈砚舟先去净手,回来时见裴枕鹤正蹲在炭炉边温酒。银壶架在红泥小炉上,炉内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人眉眼都暖了几分。案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碟油焖冬笋,一碟酱鸭舌,都是沈砚舟爱吃的。
“今年的新酒,埋在梅树下三个月,该是正好。”裴枕鹤说着,伸手试了试壶身温度,抬头时见沈砚舟盯着案上的宣纸发呆,便笑着问,“怎么了?又想写字?”
沈砚舟点头,走到案前拿起笔,笔尖蘸了浓墨,却没立刻落下,反而转头看裴枕鹤:“往年都是你写春联,今年我抢了你的活,你不恼?”
裴枕鹤起身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握住他持笔的手,指腹贴着他微凉的指节,低声笑:“你写的春联,比我写的暖。”他带着沈砚舟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一笔,墨色浓淡相宜,竟是个“鹤”字,“再说,你写春联,我温酒,本就是该有的模样。”
沈砚舟的心尖像被炭火烘着,暖得发颤。他想起初见时,裴枕鹤还是京城里人人敬畏的“裴太傅”,一袭青衫立于朝堂,眉宇间尽是清冷疏离。那时谁能想到,多年后,这位曾手握权柄的太傅,会在江南小院里,为他温酒、剥蟹,陪他看雪落梅开。
酒温好时,雪下得更密了。裴枕鹤给两个白瓷杯斟满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着细痕,散着淡淡的梅香。沈砚舟端起杯,与他轻轻一碰,浅啜一口,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口,连带着连日整理画稿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下月十五,苏州的画舫会办一场雅集,你要不要去?”裴枕鹤夹了块冬笋放在他碗里,“你之前说想看看那边的水墨技法,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瞧瞧。”
沈砚舟眼睛一亮,他去年秋天就跟裴枕鹤提过这事,没想到对方一直记着。“真的?那我们可以顺便去平江路逛逛,听说那边的糖粥很有名。”
“都依你。”裴枕鹤笑着点头,看着他眼底的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从前在京城,他见惯了尔虞我诈,以为一生都会在案牍与朝堂间度过,直到遇见沈砚舟,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样暖——有人陪他看晨露沾墨,有人陪他等暮色染纸,有人会把他的喜好记在心里,岁岁年年,从未忘记。
雪越下越大,院外的梅香混着雪气飘进来,落在窗纸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沈砚舟喝了半杯酒,脸颊泛起薄红,他靠在裴枕鹤肩上,看着炭炉里跳动的火光,轻声说:“枕鹤,明年我们在院里种棵枇杷树吧?等夏天结果了,我们就坐在树下吃枇杷,写扇子。”
“好。”裴枕鹤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玉扳指——那是去年他亲手为沈砚舟戴上的,玉色温润,像他们之间的日子,“不仅要种枇杷树,还要在廊下挂上风铃,等春风来的时候,你画画,我听铃,好不好?”
沈砚舟笑着点头,把脸埋在他颈间,闻到熟悉的墨香与酒香交织的气息,心里满是踏实。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的酒还温着,身边的人还在,这样的岁暮,便已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裴枕鹤低头,在他发顶轻轻落下一吻,声音轻得像雪落:“砚舟,有你的岁岁,皆是安年。”
沈砚舟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鼻尖蹭过他的衣襟,轻声应道:“嗯,有你在,日日都是好日。”
炭炉里的火还在烧,温酒的银壶冒着细白的热气,案上的宣纸还摊着,墨香与梅香缠在一起,漫过窗棂,与院外的落雪融成一片,成了这岁末最温柔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