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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宋箐,等我好了 ...

  •   江仄的手术时间定在了五月。

      这段时间,为了将手术风险降到最低,多方会诊、优化方案、反复评估,让宋箐异常的忙碌。

      等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已悄然到了四月底。

      宋箐今日休息,穿着一身轻便的春装,出现了公园门口。

      果不其然,远远地,她就看见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江仄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外面随意套了件薄外套,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微微仰着头,安静地看着那株梨树。

      梨花花期已近尾声,枝头的花朵稀疏了不少,绿叶渐丰,但仍有零星的花瓣执着地绽放,在春风里轻轻摇曳。

      今日是个阴天,并没有阳光。

      宋箐缓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凝望中的人。

      江仄转过头,看到是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阴霾天空里偶然漏下的一缕微光。

      “宋医生。”他的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些,“今天休息?”

      “嗯。”宋箐在他身旁坐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出来走走。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病房里有点闷,和护士长说了声,出来透透气。”江仄的目光又回到了梨树上,“花快谢完了。”

      一阵带着凉意的春风吹过,几片残存的花朵旋转着落下,有一片沾在了他的袖口。他没有拂去,只是低头看着那一点即将凋零的白。

      开到荼靡花事,春天也要过去了。

      “是啊,快谢完了。”宋箐也仰头看着那株树,“今年的花期,差不多就到这了。”

      江仄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捻起袖口那片柔软的花瓣,看了片刻。

      “但也很快会有下一次花开。”宋箐的语气很自然,带着鼓励人向前的笃定,“明年春天,它们还会一样茂盛。”

      江仄极浅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明年春天,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承诺。

      他把目光从花瓣上移开,转向宋箐,换了个话题:“手术方案,最终确定了吗?”

      “确定了。”宋箐点头,试图给他一些信心,“下个月五号。手术准备得很充分,李主任主刀,他在这方面很权威,经验非常丰富。”

      江仄看了她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我知道。”他说,“谢谢你们。”

      他的目光很沉静,沉静得让宋箐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他似乎并不太恐惧那个结果。

      他只是……在看着这些花。

      “别想太多。”宋箐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调整好状态。有任何不舒服,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江仄的眼睛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像是藏了很多东西。

      “我准备好了,总要走这一遭的。”

      又是一阵风过,江仄轻轻咳嗽了一声,止住了那个话题,拉紧外套,“该回去了。”

      去年秋天,它叶子落光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但现在,它又有新叶子了。

      生命自有其轨迹,如同花开花落,循环往复。

      两人慢慢沿着来路往回走。稀疏的梨花在他们身后无声飘落,像一场沉默的送别。

      走到医院门口时,江仄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一眼公园的方向,虽然从这里已经看不到那片梨树了。

      “宋医生。”

      “嗯?”

      “等到冬天,兴宁下雪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遥远的期盼,“应该也很像梨花落满枝头的样子吧。”

      “嗯,很像。”她认真地点头,语气肯定,“到时候,你就能亲眼看到了。”

      江仄转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他说。

      将他送回病房,安顿好,宋箐仔细查看了床头的监护仪数据,又低声和值班护士交代了几句。

      等她再回头时,发现江仄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像是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摆脱身体的不适。

      宋箐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里总是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她是医生,见过太多生死无常,理应比常人更冷静,可面对江仄,那种想要做点什么却又深知医学边界在哪里的无力感,总是格外清晰。

      时间不紧不慢走到了五月。

      手术前夜,宋箐值夜班,巡房到江仄病房时,里面很安静,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他还没睡,正靠着枕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并没有看进去。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见是宋箐,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宋医生。”

      “还没休息?”宋箐走进来,例行公事地查看了他的体温卡和输液情况,“明天手术,今晚要保存体力,好好睡一觉。”

      “嗯,知道。”江仄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只是有点……睡不着。”

      宋箐能理解这种心情。哪怕在平静的人,面对一场重大手术,甚至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手术,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用一种闲聊般的轻松语气问:“紧张吗?”

      江仄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紧张,只是觉得还有些话没出口。”

      “什么话?”

      “现在不能说。”他顿了顿,看向宋箐,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真诚,“宋医生,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宋箐温和地说。

      “不只是这个。”江仄并没有多说是谢什么,语气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你会好起来的。”宋箐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笃定,“春天马上就结束了。春天过去,就到夏天。”

      “等冬天来了,你的身体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就指给你看,第一场雪落在树枝上,是不是真的像梨花。”

      这话似鼓励,又似期盼。

      江仄很轻地笑了一下:“嗯。”

      又坐了一会儿,叮嘱他几句术前的注意事项,宋箐便起身离开,让他休息。

      走到门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仄已经重新拿起了那本书,低垂着眼,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疏离安静。

      门轻轻合上。

      宋箐站在门外,走廊空旷而安静,心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不是在这里,不是在门诊,不是在饭馆,也不是在公园的梨花树下。

      是在更早的时候。

      时光模糊了记忆,却没能完全抹去那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年少时无意间听到的一首歌,旋律在心底隐隐回响,却忆不起详细的歌词。

      宋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在纷杂记忆中抓到那片碎片。

      越想就越抓不住,像是抓住流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她记不起来,也忆不到。

      走廊尽头传来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寂静。

      宋箐将那份无从追溯的熟悉感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神色。

      —

      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亮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格外缓慢而沉重。

      宋箐没有参与这台手术,但作为重要参与者之一,她在手术室附近的办公室里商讨着后续方案,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会不自觉地瞟向手术室的方向。

      手术过程比预想的更为复杂,肿瘤的粘连情况不容乐观,所有人都在等着通知。

      下午三点半。

      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倏然熄灭。

      门被推开,主刀的李主任率先走了出来,虽然面带疲惫,但眉宇间是松快的神情。

      宋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走了过去,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脚步有些急。

      李主任看到她,摘掉口罩,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手术很成功,肿瘤切除得很干净,比预想的要顺利。接下来,就看术后恢复和病理结果了。”

      悬了许久的心,猛地落回实处,带来一阵短暂的虚脱感。

      宋箐点头,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辛苦了,李主任。”

      “分内之事。”李主任点点头,“病人生命体征平稳,等下就送回ICU观察。”

      江仄被推出来时,还处于深度麻醉状态,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面罩下呼出微弱的气息,各种监护仪的管线缠绕在他身上,显得脆弱不堪。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稳定跳动的数字,无声宣告着这场手术的成功。

      宋箐跟着平车一起回了监护病房,她站在床边,目光落在江仄沉睡的脸上,那双总是明亮清透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面对后续的治疗,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最重要的关卡,他闯过来了。

      冬天的雪,或许真的能看到。

      手术结束并不代表着工作结束,和护士交接完工作,宋箐就去忙碌其他术后事宜。

      —

      江仄醒了。

      麻药的效力尚未完全褪去,意识如同沉在深水之底,模糊而滞重,耳边是各种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花了片刻才聚焦。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宋箐正站在床边,微微倾身,专注地查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她穿着白大褂,侧脸线条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既专业又柔和。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宋箐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江仄还很虚弱,嘴唇干涩,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但他那双总是盛着太多情绪的眼睛,却在看见她的瞬间,清晰地亮了一下,像灰烬里复燃的星火。

      宋箐刚进来检查设备,没想到江仄居然醒了,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她一边问,一边熟练地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冰凉的湿意缓解了部分不适,江仄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他积蓄着微薄的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息断断续续。

      “宋医生……”

      “嗯,我在。”宋箐俯身靠近些,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的呼吸很微弱,带着术后特有的虚弱,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

      “等我……好了……”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却还是坚持着,缓慢而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箐微微一怔。

      秘密?

      她看着他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清澈、格外认真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却绝无玩笑之意。

      她没有追问那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只是用令人安心的语气回应道:“好。”

      “我等着。”她补充道,声音沉稳而有力,“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江仄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这句话耗尽了所有力气,得到回复后便轻轻合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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