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就让龚某成为小云哥哥的家人吧 ...

  •   这感觉太过平凡,平凡得让他心头发紧,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指尖触碰到的温暖下一秒就会消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火钳,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努力抓住这片刻的、令人心慌的暖意。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很快便摆上了小院石桌。简单的清蒸鱼片,一碟碧油油的时蔬,两碗莹白的米饭。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小院,晚风带来草木的清气。

      东方纤云埋头吃饭,吃得很快,几乎有些狼吞虎咽。

      美味的食物熨帖了肠胃,却未能抚平心头那阵莫名的焦躁。白日里被强行按下的、那种被无形的温柔丝线缠绕包裹的窒息感,在寂静的夜色里似乎又悄然复苏,随着每一次吞咽动作,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我吃好了,去把后院的阵法再加固一下,上次看有个地方灵力流转不太稳。”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现场的生硬。

      龚常胜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闻言抬起头。

      他放下汤匙,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东方纤云,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也好。只是小云哥哥,那处阵眼并无不稳,是你昨日新加固的‘三才锁元阵’,灵力循环已然自成一体,固若金汤了。”

      东方纤云抬起的脚步瞬间僵在半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随即是更深的烦躁。(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我昨天加固的阵法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和借口,在龚常胜那双平静的眼眸下都无所遁形。

      “呃……是吗?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他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眼神飘忽地望向黑黢黢的后院,“那我去……看看药圃?好像有株灵草该分株了……”他飞快地又找了个理由,试图绕过石桌离开。

      “那株‘凝露草’,”龚常胜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像精准的箭矢,再次命中靶心,“昨日午后,我已替小云哥哥分株移栽妥当。新株就在东角,长势正好。”

      东方纤云彻底哑火了。他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夜色中,龚常胜的目光像温柔的网,无声地笼罩着他。所有的借口都被轻易拆穿,所有试图拉开距离的尝试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化解。

      他感到一阵无力,还有一种被看穿、被掌控的轻微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惶惑——仿佛自己无论逃向哪个方向,都终将落入这片名为“龚常胜”的温柔水域。

      他最终只是挫败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重重地坐回了石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再找借口,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看着石桌上残留的菜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坚硬的石桌边缘,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按捺下去。

      龚常胜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坚定所取代。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东方纤云面前空了的饭碗拿开,又拿起汤勺,为他盛了一碗温热的、奶白色的鱼汤。

      “再喝碗汤吧,小云哥哥。”他将汤碗轻轻推到东方纤云面前,声音低沉而温和,“夜里风凉,暖暖身子。”

      那碗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热气,在微凉的夜色里,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陷阱。

      夜,深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喧嚣的虫鸣鸟叫早已沉寂,只余下窗外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单调而寂寥。

      不知何时,这风声里开始夹杂起沉闷的、由远及近的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翻滚低吼,预示着风雨的迫近。

      东方纤云睡得很不安稳。

      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粘稠黑暗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塞满了口鼻,令人窒息。

      脚下是冰冷滑腻的触感,低头看去,哪里是什么地面,分明是黏稠得如同沼泽般的血海!暗红色的血浆翻滚着,冒出一个个腐败的气泡,破裂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啵啵”声,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和死亡混合的恶臭。

      无数只惨白浮肿、指甲断裂的手从血海里挣扎着伸出,密密麻麻,如同水草般疯狂摇曳,抓向他的脚踝、小腿!那些手上布满青紫色的尸斑,指尖冰冷刺骨,带着临死前的怨恨和绝望,死死地扣住他的皮肉,要将他拖入那无底的深渊!

      “滚开——!”他在梦中无声地嘶吼,拼命挣扎,想要拔出深陷的双腿。可那血海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的力量越来越大。

      冰冷的、带着腥气的血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际,像无数条毒蛇,顺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缠绕、勒紧!胸腔被挤压得快要爆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一个扭曲变形、带着无尽怨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忽远忽近,像是从血海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他的颅骨之内,“东方纤云……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和我们一起……沉下去吧……”

      “不——!”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冰凉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战。

      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窗外惨白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夜幕,将屋内的一切——桌椅的轮廓、墙壁上的挂画——都在瞬间映照得狰狞扭曲,随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屋顶上方轰然爆开!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直接砸在灵魂深处。

      东方纤云浑身剧震,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梦境与现实的血腥恐怖感在雷声的催化下瞬间重叠、爆炸!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那个血海炼狱之中。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啊!”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惊叫不受控制地冲出口腔,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恐惧。

      他像一只被彻底吓破胆的幼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又在下一秒被更深的恐惧攫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榻,手脚并用地向房间最黑暗、最不起眼的角落——床榻和墙壁之间的那道狭窄缝隙——拼命地缩去。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死死地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身体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着。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抽噎般的颤抖。

      冷汗顺着额角、鬓角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浸湿了散落在地的几缕发丝。那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血海冰冷的触感和无数鬼手抓挠的恐惧感依旧残留在皮肤上,让他止不住地想要干呕。

      “别过来……别看我……”他破碎的声音从紧抱的双臂间闷闷地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恐惧与羞耻,“走开……都走开……太狼狈了……太……太难看了……”

      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这黑暗的缝隙里,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这深重的恐惧,这被噩梦彻底击溃的脆弱,这控制不住的颤抖和狼狈……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龚常胜。那个总是用温柔目光注视着他的人,那个为他梳头、为他煮茶、为他做饭的人……他怎么能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这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羞耻。

      就在他拼命将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融入墙壁的阴影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那脚步声很稳,带着一种刻意的放轻,正迅速地向他的房门靠近。

      (他来了……他听到了……)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东方纤云混乱的大脑,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恐慌。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在黑暗中惊惶地收缩着,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门外正站着一个索命的厉鬼。

      “别……别进来!”他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哀求,“求你了……胜儿……别看我……别看我这样……”

      门,还是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龚常胜显然也是刚从睡梦中惊醒,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凝重和深不见底的担忧。

      他看到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影时,眼神骤然一痛,像是被最锋利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询问,只是反手轻轻合上了房门,将外面的风雨和微光都隔绝在外。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闪电偶尔划过时,投下短暂而惨白的光影。

      龚常胜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走向那个黑暗的角落。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角落里那只濒死的蝶。他没有开灯,也没有试图靠近得太快。

      最终,他在距离东方纤云蜷缩之处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地、无声地屈膝,跪坐了下来,让自己的高度与角落里的人持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片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然后,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怕碰碎一件稀世的琉璃。他拿起搭在床头木架子上的一块干燥而柔软的棉布巾。

      布巾带着阳光晒过的洁净气息,被龚常胜小心地展开。他微微倾身,将布巾的一角,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靠近东方纤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颊边和颈侧的湿发。

      布巾柔软的纤维轻轻吸附上去,小心地吸走那些冰冷的汗珠。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像在擦拭一件蒙尘的珍宝。布巾贴着发丝缓缓移动,吸走那些代表着恐惧和狼狈的水渍,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的声响。

      每一次闪电亮起,短暂地照亮室内,都映出龚常胜沉静的侧脸。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嫌弃,没有半分不耐,只有一种近乎疼痛的专注和深沉如海的包容。

      “小云哥哥的狼狈……”

      龚常胜的声音终于响起,在雷声的间隙里,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东方纤云混乱的恐惧,直接抵达他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也是龚某的星辰。”

      他的动作依旧没有停,布巾温柔地抚过东方纤云冰冷汗湿的额角,拭去那些狼狈的痕迹,如同拂去蒙在星辰之上的尘埃。

      “轰隆——!”又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然而这一次,那巨大的声响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东方纤云蜷缩在角落的身体猛地一震,不是因为雷声,而是因为那句低沉的话语,如同惊雷般直接劈入了他的脑海深处,将所有的恐惧、羞耻和试图封闭自己的硬壳,瞬间炸得粉碎。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看不清龚常胜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坚定的轮廓,感受到那只拿着布巾、依旧温柔而稳定地为自己擦拭冷汗的手。

      一种无法言喻的、排山倒海般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恐惧、所有试图维持的体面和距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他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不再试图蜷缩抵抗,而是任由自己向前倾倒,额头重重地抵在了龚常胜温热的肩膀上。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龚常胜素白的寝衣。那不是无声的抽泣,而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委屈、孤独和难以承受的沉重过往,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像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在龚常胜的肩头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压抑而破碎,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释放。

      龚常胜的身体在东方纤云靠上来的瞬间微微僵了一下,随即立刻放松下来。他毫不犹豫地丢开了手中的布巾,双臂坚定而温柔地环抱住怀中颤抖不已、哭得撕心裂肺的身体。

      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肩背,另一只手则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东方纤云被冷汗和泪水浸湿的、凌乱不堪的后脑勺。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怀抱,无声地承接住对方所有的崩溃、所有的脆弱、所有的狼狈不堪。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风雨拍打着窗棂,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在这一方黑暗的角落,在龚常胜温暖的臂弯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怀中人那无法抑制的、悲恸的哭声,和他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成为这风雨夜里唯一的真实。

      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浸透衣料,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伤皮肤。

      东方纤云哭得浑身脱力,意识在悲恸的洪流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哭泣终于渐渐平息,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脱力般软软地倚靠着龚常胜的支撑。

      龚常胜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变化,环抱的手臂依旧稳固,只是抚摸他发顶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带着无尽的安抚意味。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东方纤云汗湿的鬓角,一个无声的、带着怜惜的吻。

      “睡吧,小云哥哥。”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魔力,“我在这里。雷声过去了,都过去了。”

      东方纤云已经无力回应,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极度的情绪宣泄带走了他所有的精力,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最后的意识,是龚常胜身上那熟悉的、清冽如兰草的气息,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奇异地抚平了噩梦残留的惊悸和灵魂深处的动荡不安。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梦乡之前,他恍惚听到一个声音,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郑重,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耳际,沉入他意识模糊的深处。

      “就让龚某成为小云哥哥的家人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