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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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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空气闷热,原本明净澄澈的天空像被一块巨大的灰黑色幕布猛地罩住,深灰色的云层逐渐变成墨黑,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雷声,预示着暴雨将至。
自从那天在校门口江行止和许明皓“谈”过以后,许明皓就消停了一段时间——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江行止或杜欣彤没有再找过他。在这一个月里,他经历了第二次月考,成绩单显示他掉了很多名次,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从开学到现在他的成绩一直在下降。令他惊讶的是,他完全不像以前那样——面对成绩下降一点点就心烦意乱,现在反而不太关注成绩变化,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其它一些事情上。而最让许明皓沮丧和烦躁的是——苏子佩没有再和他交流过,即使是一点点也没有,她冷漠得好像根本她不认识他一样。
许明皓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为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做准备。但他最近总是在复习时间不自觉地对着书本发呆,等他回过神来时,宝贵的复习时间往往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集中精力变得前所未有地困难。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匆匆走着,走到拐角处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江行止。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牛仔裤,却因为挺拔的身姿和那张完全不普通的脸而显得格外醒目。他正靠在墙上摆弄着手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即使是窗外阴沉的天色也无法掩盖他浑身自带的那种气质。
许明皓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那摞书在他怀里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班长。”江行止抬起头,看到了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语调很正常,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似的。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从容和自信。
许明皓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让他恼火的记忆,他勉强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在等人?”但他很快就会后悔问这一句。
江行止收起手机,目光平静地看向许明皓,微微点了点头。“我在等子佩。”
许明皓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江行止甚至不需要刻意炫耀,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到苏子佩,就足以让他胸口发闷。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江行止居然能表现得这么平淡——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态度,仿佛在无声地向他宣告:省省吧,你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哦…是吗?”许明皓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第一次月考后的那场篮球赛,你打得很好。”他干巴巴地说,那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是在客套和敷衍。
“还行吧。说真的,如果你不提这件事,我都快把它给忘了。”江行止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起几个月之前的事。他耸了耸肩,那种随意的态度反而让许明皓更加厌恶。
“我听说,你第一次月考后就和苏子佩在一起了。”许明皓突然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虽然他自己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倔强地想听江行止亲口承认——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真正放下苏子佩——即使这种方法无异于是在往他自己心上插刀子。
江行止笑了笑,没有接话。那种笑容不是得意,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在许明皓看来,江行止仿佛在无声地回答他:“这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就是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许明皓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凭什么?凭什么江行止可以这么轻松地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苏子佩的笑容,老师们的认可,同学们的关注……而他许明皓,拼尽全力做到他能做到的最好,却永远只能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快乐。
“你…你和苏子佩——”许明皓上前一步,拦住将要离开的江行止,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江行止挑眉,平静地停住脚步:“我和子佩怎么了?”
“你知道吗?”许明皓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苏子佩到底看上你什么。”
江行止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什么意思?”
“你除了长得好看,家里有钱,成绩好,还有什么?”许明皓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崩塌,那些在心底埋藏已久的嫉妒和怨恨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你根本不了解苏子佩!她那么聪明,那么特别,而你——”
“而我什么?”江行止不再懒懒散散,而是站直了身体,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而你根本配不上她!”许明皓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几个月来的嫉妒、挫败和不甘通通都爆发出来。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动作——他猛地将手中的书砸向地面,然后一拳挥向江行止的脸。
江行止早有防备,他的反应快得惊人——直到这时,许明皓才忽然想起来,苏子佩曾经提到过江行止从小就练习MMA,而且学得很好。只见他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躲开了这记毫无章法的攻击。许明皓的拳头只擦过他的脸颊,而他自己却因为惯性向前而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走廊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几个路过的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江行止没有还手,只是不断后退,只在必要时微微格挡一下。他记得和苏子佩的约定——不因为冲动而打架,尤其是面对她的追求者时保持克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站着挨打。
“别这样,许明皓。”江行止淡淡地说,连最基本的防御姿势都没摆。“我不想和你打架。”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许明皓的眼睛发红,再次扑上来。“你以为你是谁?仗着家里有钱就——”
江行止再次轻松避开这一击,许明皓的拳头只擦到了他的校服袖子。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有人甚至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住手!别再打了!”围观的学生试图上前阻拦,却被张瀚宇和他的几个邪笑着的狐朋狗友拦住了。
“让他们打吧,”张瀚宇低声说,看着这场闹剧,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看看我们的江大队长怎么应付。”——显然他还在记恨——一件事是江行止曾经把他欺负低年级同学的事报告给了苏校长,导致他被记过处分。另一件事是上次篮球赛时,江行止毫无悬念地打败了他的好朋友李向阳的事——即使李向阳自己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依然整天大大咧咧地说说笑笑。
许明皓第三次攻击时,江行止终于抬起手臂格挡。他没有还击,只是用前臂挡住了许明皓的拳头,然后借力将对方推开。
“够了。”江行止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但眼神已经变得锋利,“我不想让子佩为难。”
提到苏子佩的名字似乎更加激怒了许明皓。他像头失控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江行止,爆发力使得江行止也只是堪堪躲过。
“你怎么不还手?你不是练过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许明皓吼道。
“许明皓,你疯了吗?”江行止沉声道,依然保持着防御姿势,但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
“我疯了?”许明皓喘着粗气,黑框眼镜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歪斜在脸上,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那她为什么选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他又一次扑了上去,这次江行止轻松地格挡开他的攻击,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许明皓的攻击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情绪的发泄。他感到羞耻,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绝望——因为即使在这样失控的时刻,江行止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从容,甚至不屑于还手。
人越聚越多,当有人想把他们拉开时,张瀚宇就会带着他的几个不怀好意的狐朋狗友恶意地把那些人拽回去。当江行止的朋友高卓然匆匆赶来想拉开许明皓时,却被张瀚宇一把拽住。“别啊,让他们再打会儿,我还没看够呢。”他撇了撇嘴。眼见高卓然气得想当场就想和张瀚宇动起手来,张瀚宇旁边的几个狐朋狗友立刻冲上前来拉住了他。
其他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但许明皓对这些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江行止那张该死的脸。每一拳都带着他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嫉妒,但可悲的是,没有一拳真正落在江行止身上。
“都给我住手!”一个严厉的声音好像一道惊雷,打断了这场冲突,也惊得高卓然停下了即将挥向张瀚宇的拳头,张瀚宇那一帮人愣了一秒后,明智地选择立刻把自己隐藏进了人群中。
年级主任王建国王老师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闻声而来的老师——其中包括许明皓的班主任李老师和江行止的班主任陈老师。
前者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充满审视和严肃,死死盯着两个违纪学生,刀子一样的目光几乎要把他们扎成筛子。
但后者却在王老师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显然更多是为了看热闹而不是维持纪律而来——仿佛刚才差点被打的不是他班学生一样。
许明皓僵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气喘吁吁,衣服凌乱,眼镜歪在一边,额头因剧烈运动而布满汗珠。而江行止除了呼吸稍微急促一些,几乎毫发无损,除了表情有点不那么正常外,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
“怎么回事?”王建国严厉地问——他简直就是变了性的“李太后”,只不过更加有特色——他的咆哮甚至可以比得上胡老师抓住杜欣彤上课睡觉时使出的“狮吼功”。杜欣彤经常偷偷说他是“海城一中第一大嗓门”。
“没什么,老师。”江行止平静地说,好像刚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点小误会。”
围观同学都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江行止居然没有告状,而是替许明皓遮掩。高卓然微微张大嘴巴,甚至忘记了自己也差点被王建国抓到打架。直到陈老师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如梦初醒般迅速躲进了人群里。
但王建国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上前一步,铁青着脸说:“都动手了还叫小误会?你们两个,都跟我去校长办公室!”
“可是,老师,是许明皓先动的手。”围观的蒋佳忍不住说了一声,这立刻带起了其他人响应。
“是啊,江行止甚至根本没还手。”高卓然也愤愤不平地补充。
“公平来讲,这完全不是江行止的错。”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宋雨晴也插了句话,声音不是很大,但很坚定。
王老师皱了皱眉,“其他人都马上给我回教室!”他扫了一眼“围观群众”们,他们不堪忍受“海城一中第一大嗓门”要杀人的目光,赶紧在他发火之前散了,但小声讨论声不断。
“你们两个!校长办公室,现在!”王老师吼道,他转身走了。身后的李老师眼含怒火地瞪了一眼江行止和许明皓,大步跟上王老师。陈老师倒是兴致勃勃地轮流看着他们几个的表情,只是在王老师转过身来时迅速换上一副应有的严厉表情,但几次都憋笑憋的脸通红,直到年级主任瞪了他一眼后才稍稍收敛。
许明皓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校长办公室——那不仅仅意味着要面对海城一中的校长,还意味着要面对苏子佩的父亲。江行止倒是面不改色,依旧从容不迫。
两人跟在老师们身后朝校长办公室走去。江行止的脚步不紧不慢,好像在散步一样轻松;许明皓却阴沉着脸,脸上的表情活像生吞了一颗柠檬。
杜欣彤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她逆着人群,脸色苍白地跑到江行止身边,甚至不顾许明皓和老师们都还在旁边。“我听说你们打架了?你没事吧?佩佩知道会杀了许明皓的。”
江行止摇摇头:“我没事。别告诉她。”
“太迟了。”杜欣彤晃了晃手机,“同学群里都炸开锅了,她现在肯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李老师回头瞪了一眼叽叽喳喳的杜欣彤,杜欣彤毫无察觉。江行止注意到了这位中年女教师严厉的眼神,他拉了拉杜欣彤的衣服,低声回答:“你还是赶紧走吧。帮我尽量拖住子佩——这种事,我不想让她掺合进来。”
杜欣彤也看到了自己班主任凌厉的眼神,但她没有退缩。“我尽量吧。但你也知道,她那么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着她就朝教室方向跑去。江行止看着她奔跑的背影,默默祈祷苏子佩不要生气。
——
苏校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即使外面已是阴云密布,惊雷乍起,也难抵办公室此时此刻的压抑气氛。许明皓站在办公桌前,感到一阵阵不真实的眩晕。江行止站在他旁边,表情平静得可怕。
“说说吧,怎么回事?”苏校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面容严肃,但不失温和。江行止想起那天在天台上,这个“严肃校长”偷吃女儿的零食,还纵容三个孩子偷偷喝酒……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苏子佩一看到他故意假装严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严肃睿智的高中校长和幼稚傲娇的老小孩,这反差萌实在是太大了。但江行止清楚地知道,现在可不是笑的好时机,所以他明智地没露出一点破绽。
“校长,是我说了不合适的话。”江行止突然开口,“激怒了许明皓。”
许明皓震惊地看向他。江行止为什么要帮他?为了显示他自己的大度吗?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更加愤怒和不甘——江行止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
苏校长显然也不相信这个解释:“行止,你知道学校到处都有监控吧?”
江行止没答话,但苏校长已经对李老师说:“调监控,我要看全程。”
等待监控调取的十分钟是许明皓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他站在办公室中央,能感觉到苏校长和其他老师投来的失望、疑惑甚至是审视的目光。
监控画面清晰地记录了一切:许明皓如何拦住江行止,如何情绪激动,如何先动手。而江行止确实如目击者所说,始终没有还手。
苏校长看完后,眼镜后方的眼睛直盯着许明皓。“许明皓,你知道校规对打架斗殴的处理是什么吗?”
“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记入档案,书面检讨。”许明皓低着头,声音颤抖。
“监控显示是你先动手的。”苏校长并没有关闭电脑,走廊的监控画面还在被清晰地放映着。“江行止全程只是防御,没有还手。许明皓,你作为(3)班的班长,这种行为让我非常失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明皓一眼。
许明皓咬紧下唇,感到一阵苦涩。他当然知道自己是错的,但更让他痛苦的是,江行止的克制和冷静再一次证明了他的优越——不仅是武力上的,更是品格上的。
“可是校长,江行止他——”许明皓忽然停住了——他要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难道他要当着苏校长和这么多老师的面说,他是因为感情纠纷才对江行止大打出手的吗?更别说这件事还牵扯到苏校长的亲女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苏子佩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她今天依然戴着标志性的黑口罩,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高马尾因为奔跑而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江行止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杜欣彤没能拦住她。他紧张地观察着苏子佩的表情,担心她会生气。
“爸!”她大步走进来,目光在江行止和许明皓之间扫视,在前者身上停留了一秒,确认他没有受伤后,立刻移开目光。“我听说有人打架?”
“子佩,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苏校长看见女儿进来,略微有点惊讶。“你先出去。”
“和我没关系?不对吧,爸。”苏子佩冷笑一声,一把扯下口罩,露出那张精致却愤怒的脸,“我怎么听说这件事和我大有关系?”
苏校长好像从女儿的语气中明白了什么,他示意老师们先出去。几个老师立马会意,离开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带着询问的目光抬头看向江行止,后者轻轻点头,赞同苏子佩的说法。苏校长感到一阵无力:这些孩子…真是…哎……
苏校长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女儿留下。苏子佩走向他,在父亲旁边站住了。江行止小心翼翼地偷瞄她的表情——他看出来了,她很生气,只是隐忍着不当众发火。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苏校长看着女儿愤怒的样子,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许明皓,眉头紧锁。
“关于这件事——”
“苏校长,我错了——”江行止抢着回答道,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关心什么该死的处罚结果了,他只关心苏子佩的心情。而且,他也不想让苏校长这个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为难。“因为我不该——”
苏校长打断了他,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稍安勿躁。”他给了江行止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者立马闭嘴,但眼睛还偷偷看着苏子佩。她微微低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
“许明皓,你先回去写一份检讨。”苏校长最终说道,“处分决定我会和教导处讨论后通知你。行止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许明皓机械地点点头,离开了校长办公室。那一瞬间,苏子佩的眼神扫过来,击碎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她的眼神混杂着失望和不解,包含着愤怒和烦躁。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本来就已经为数不多的所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