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雨幕 ...
-
雨，下得毫无预兆。
许明皓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雨，默默从书包侧袋抽出伞。浅蓝色的伞面在他手中展开，像一朵突兀绽放的花。
自从那天他在操场和苏子佩发生冲突后，许明皓就再也不敢做任何可能会和她交流的事，与之对应的是苏子佩也没有再找过他。如今两人的关系已是形同陌路——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冲突的话。
“趁雨下得还不大，还是赶快回家吧。”他自言自语道，声音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密集而清脆，许明皓缓步前行。
转过教学楼拐角，一阵争吵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许明皓下意识放慢脚步，看到前方不远处，李向阳和乔瑞雪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两人都淋得半湿，却浑然不觉。
“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嫌我花你钱了？”乔瑞雪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雨幕。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气质温柔优雅。只不过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和尖锐的声音却恰好与之相反。
许明皓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伞柄，他本来不想偷听，但某种隐秘的原因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想看看别人的感情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失败。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向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是你也太过分了吧。”
“我过分？李向阳，谈恋爱不就是要花钱的吗？你连这个都不肯付出还谈什么恋爱？！”乔瑞雪嗤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狠狠反击他。
许明皓站在原地，看着李向阳狼狈的样子，他心中涌起一丝苦涩的共鸣。
“你他妈那叫花钱吗？！那叫烧钱！”李向阳也提高了声音，“你天天不是要我请你吃饭，就是要我为你买的东西付钱。”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热恋时对乔瑞雪的温柔。“敢情你谈恋爱就是为了钱呗？”
乔瑞雪并不否认他的指控，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对啊，你说对了。我谈恋爱就是为了钱。”她的嘴角勾起冷笑，眼神带着审视的轻蔑。“你不也一样吗？被苏子佩拒绝后又来向我献殷勤。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看上了我们两个长得漂亮，是为了向你那些狐朋狗友炫耀吧？”
眼见自己的所有伪装被她狠狠撕破，李向阳的脸色沉了几分。“追不到就放弃不是很正常吗？你以为谁都像许明皓那样死缠烂打？”
许明皓的身体僵住了。他的名字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抛出来，像一块用过的抹布。雨水似乎变得更冷了，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别提他！”乔瑞雪盯着李向阳，眼睛里像淬了冰，又像藏着团火。“至少人家是真心的。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
“真心？”李向阳夸张地笑了，“他那叫不自量力！人家苏子佩和江行止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他又来搅和什么？”
“那你呢？你和他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乔瑞雪的声音微微发颤，“还搞什么操场表白，什么篮球赛，人家都懒得搭理你！你装什么深情？”
虽然许明皓知道乔瑞雪说的是李向阳，但他没来由地感觉每一个字都完美符合他自己。他攥紧了拳头，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李向阳！“乔瑞雪的声音冰冷，“我们分手吧！”
“分就分！你以为我稀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乔瑞雪冲进雨中，很快消失在拐角处。李向阳站在原地骂了句脏话，也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许明皓这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冷雨中迅速消散。他低头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模糊、扭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行止，你往那边点，太挤了。”苏子佩的声音清脆如铃，即使在雨中也清晰可辨。
“子佩，明明是你非要往我这边挤。”江行止的回应的声音里满是无奈，还带了一点明显的笑意。
许明皓的背脊绷得笔直，用伞挡住了自己的背影。他能感觉到他们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也许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彤彤又忘带伞了，我刚把我的伞借给她。”苏子佩笑着说，“她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那太‘遗憾’了，只能我送你回家了。”江行止的语气轻松，一点也听不出来“遗憾”。
“怎么？不乐意送我回家？”苏子佩故意捉弄他，假装愠怒地回答道。
“哪儿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
苏子佩笑了一声，“贫嘴。”她停了停，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把那天傍晚在操场的事告诉了彤彤，她还显得挺惊讶的，说‘佩佩，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暴力的一面’。我知道她这句话是开玩笑的，就算不是，我也觉得我没做错。”她停下了，没有再说下去。
“还在想那件事？”江行止问，“别管他了，不值得。”
“嗯。”苏子佩应了一声，随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可能靠在了江行止肩上。“只是觉得真的很烦，明明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非逼我用这种方式结束。”
“你这么一说，我又忽然想起来。那天杜欣彤还跟我吐槽这件事呢，她说‘有些人就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许明皓感到一阵眩晕。位置——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在苏子佩的世界里，他有他的“位置”——一个不自量力的追求者，一个背景板般的班长，一个可以轻易被遗忘的路人甲。
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变得更响了，在他耳边炸开，仿佛上天也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他听着苏子佩和江行止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还伴随着脚步声——应该是他们已经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许明皓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浑身发抖。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看他们走在雨幕中的背影。但越是这样，记忆中的画面就越发清晰——苏子佩扎着高马尾，黑色口罩拉到下巴，嘴里叼着棒棒糖——她总是那样耀眼，即使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
许明皓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已经开胶的帆布鞋，苦涩地笑了。
他抬头望着无边的雨幕，天地间像挂了无数道透明的帘子，风一吹，帘子就歪歪斜斜地摆动，把整个世界都浸在水里。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苏子佩说过的话——“我最喜欢秦观的那句‘无边丝雨细如愁’——细雨绵绵，就像说不尽的心事。”
那时候的苏子佩只是挑了挑眉，咬着棒棒糖说：“太细腻了，我不喜欢。”
如今站在雨中，许明皓才明白那句话的真实含义。这绵绵不绝的细雨，多像他的愁——绵密、冰冷、无休无止。
而谁又会想到？那句无意中提到的“无边丝雨细如愁”，竟会一语成谶。
回忆不断涌来，承接着过去，也反衬着当下。但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过去那个腼腆细腻的男孩已经完全消失了，空余现在这个独尝苦酒的失败者。回忆中的泠泠倒影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他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
雨下得更大了，许明皓终于迈步走向雨幕中。他故意绕了远路，不想在校门口再遇到苏子佩和江行止。他沿着走得很慢，仿佛在惩罚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走到了校门口，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苏子佩的地方。那时候他才上高一，不善与人交谈，腼腆内向。他记得那天也是雨天，但不过只是毛毛雨。他没带伞，正想冒雨回家时，苏子佩走了过来。
“同学，要伞吗？”
许明皓回过头，原本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小插曲，却是惊鸿一瞥。
苏子佩抬眼的瞬间，路灯的光恰好落在她眼底，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她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却让他屏住了呼吸。
只那一眼，周遭的喧嚣突然退潮，他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明明只看了一秒，却像把那画面在脑海里刻了千百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的，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雨幕中走远了。他盯着她离开的那个方向发愣，想不起更多细节，只记得那瞬间的心悸，像漏了一拍的鼓点。而她的微笑像一幅被雨打湿的画，模糊却刻进了心里。
高二再遇，他帮她捡起掉落的书，想观察一下她是否还记得那个雨天她曾帮助过的他。而她陌生又疏离的眼神告诉他——那对她只不过是个平常的雨天，根本不值得被她记住。
但那个原本平常的雨天，对他来说可是意义非凡。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谁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就像蝴蝶只是轻轻扇动翅膀，却引发了一阵太平洋的飓风。
他收起回忆，也收起了伞。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许明皓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场仿佛专为他而下的雨。雨幕中，他的身影格外孤独。
“无边丝雨细如愁…”他轻声念道，然后苦笑了一声。
这愁，何时才能到头？
——
几天后，学校里传出了李向阳和（2）班班花姚新月谈恋爱的消息。课间时分，（3）班的教室里，李向阳得意洋洋地在教室里宣布这一“喜讯”，引来男生们一阵起哄。
“行啊李向阳，不是前几天刚和乔瑞雪分手吗？这么快就换目标了？”一个男生拍着李向阳的肩膀问道。
李向阳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那样子竟莫名其妙地带了几分潇洒。“那当然。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一旁正在和苏子佩聊天的杜欣彤也忍不住笑着插话道：“还得是李向阳啊，这才短短几个月啊，就换了好几个目标。这哪是谈恋爱，这分明就是‘集邮’。”
李向阳听出来了她的暗讽，他不在意地摆摆手，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他故作谦虚，但声音里透着得意：“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哥魅力太大罢了。”说着还夸张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引来周遭同学们的一阵笑声。
杜欣彤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反话：“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万花丛中过’。”说着还配合着点头，嘴角却在憋笑。
苏子佩被闺蜜逗笑了，她也接了一句话：“但没‘片叶不沾身’。”让大家的笑声更大了。
“哎，李向阳。你之前不是天天夸乔瑞雪漂亮吗？怎么忽然就和她分手了？”另一个男生把手搭在李向阳的肩膀上，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期待听到八卦的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别提了，”李向阳挥了挥手，“你是不知道和她谈恋爱能有多费钱，今天要我请客吃饭明天要我送她礼物的。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十天就花完了，得亏只和她谈了两个多月，不然我可要穷死了。”
众人哄笑起来，杜欣彤笑得不得不扶住桌子。“哎呀，原来是这个原因。”
李向阳无奈地摊手，“你们说，谁能养的起这样的‘花钱阎王’啊？反正我是不行了。就算她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也不和她谈恋爱了。”
听了这番话，杜欣彤已经笑倒在苏子佩身上，苏子佩扶住她，也抿唇笑了。杜欣彤笑够了：“那我们得祝你的新女朋友姚新月少花点钱。”
李向阳囧了脸，“别打趣我了。”
江行止刚好从教室外进来找苏子佩，听到这话，居然还笑着对李向阳说：“我听说（5）班那个徐梦瑶也挺漂亮的。”
听了这话，其他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江行止的神情后瞬间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杜欣彤眼睛转了转，勾起一个坏笑，也没说话。苏子佩察觉到了什么，也明智地选择不接话。
江行止笑而不语，给了苏子佩一个“等着看好戏吧”的眼神。苏子佩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但江行止只是冲她眨了眨眼，并没有解释。
果不其然，李向阳听到江行止提起漂亮女孩，他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谢了，哥们。等哪天我和姚新月分手了，下一个就追她！”
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杜欣彤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苏子佩忍不住弯了嘴角，江行止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逗你玩呢，”杜欣彤擦着笑出的眼泪，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5）班根本没有什么徐梦瑶！”
李向阳愣在原地，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他看了看江行止，后者正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而其他人的笑声感染了他，他也跟着他们一起大笑起来。
“行啊，江行止，”他走过去拍了拍江行止的肩膀，“下午打篮球去？”
“好啊。”江行止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一定赢你，”李向阳眨眨眼，“为了漂亮女生。”
“李向阳，我看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吧。”杜欣彤搂住苏子佩的肩膀，一脸笑意地插嘴。
李向阳反而平静地笑了笑，“喜欢漂亮的女孩又不丢人，是吧？”他捅了捅江行止，对他挤眉弄眼的，还瞟了一眼苏子佩的方向。但这次，他是作为朋友，而不是肤浅的追求者。
苏子佩切了一声，也忍俊不禁。她拉住江行止的手，笑着抬头看他：“这次也得给我赢他。”
江行止回握住她的手，“当然了。”
杜欣彤夸张地捂住胸口，“你们俩饶了我们吧！别忘了这里还一堆单身狗呢！”她看向李向阳旁边的几个男生，后者立马点头附和她的话。
李向阳假装受伤地看了苏子佩一眼。“为什么？我这是夸你漂亮呢！”
苏子佩哼了一声，“我就是想看他赢，有问题吗？”
杜欣彤和其他几个男生马上起哄起来，江行止笑盈盈地看着苏子佩。李向阳摇摇头，笑着小声嘀咕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们这对小情侣计较。”
——
下午的篮球场上，李向阳和江行止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还是情敌的样子。场边的苏子佩和杜欣彤看着这一幕，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男生真是奇怪的生物，”杜欣彤摇头感叹，“那时候剑拔弩张得几乎要打起来，今天就能勾肩搭背了。”
苏子佩看着场上奔跑的两个男孩，轻声回答道：“也许这样才最好。”
夕阳渐渐西沉，少年在球场上挥洒汗水，青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苏子佩摘下口罩，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对了，佩佩。我昨天又写了新歌，今天晚上来我家我弹给你听。”杜欣彤兴奋地拉住闺蜜的手。
苏子佩挑眉：“如果还是像上次那样吵得我耳朵疼——”
杜欣彤不高兴地松开她，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哎呀佩佩，摇滚就是这样的！”
苏子佩无奈地笑了，“好好好，‘噪音制造机’。”她学着江行止给杜欣彤取的绰号叫她。
场内传来李向阳的尖叫，打断了闺蜜之间的谈话：“苏子佩！管管你家江行止！他打球也太强了吧！”
江行止大笑着回应他的话：“你也不赖！”
杜欣彤无奈地摇摇头，“这些男生啊，脑子里就只有篮球。”
江行止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朝坐在看台上的苏子佩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苏子佩笑着冲他挥挥手，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微笑更加明媚。
“看来，江行止脑子里可不只有篮球。”杜欣彤凑近苏子佩，用调笑的语气小声说。“除了篮球，还有你。”
苏子佩罕见地没有反驳她的调侃，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篮球场上的那个身影，金红色的夕阳把他绘成了一副鲜明的剪影，如画一般。
她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不想去思考未来会怎样，只想好好抓住现在这个瞬间，凝视着他一秒又一秒。
毕竟——活在当下，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