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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强制关机 ...

  •   图书馆顶楼的研讨室灯终于熄灭了,那最后的微光仿佛抽走了支撑世界的最后一根支柱,无边无际的夜色彻底吞没了这方学术的孤岛。傅故渊利落地锁好门,冰冷的金属钥匙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下空旷寂静的楼梯,材质坚硬的台阶将他们的脚步声无情地放大、拉长,每一步都像沉重的鼓点,在墨一般的夜色中孤独地回荡,直至消散在楼梯井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极度的精神疲惫如同厚重湿冷的棉絮,具有实质般包裹、压迫着他们,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耗费不小的力气。然而,大脑深处却仍因为长达数小时的高强度思维活动而残留着顽固的兴奋余波,像断电后仍在惯性旋转的机器齿轮,发出无人听见的嗡鸣。无数数学符号、未完成的推导链条、以及那些仅具雏形尚未完全清晰的思路,失去了意识的管束,正在潜意识的深海里无序地漂浮、碰撞,闪烁着微光。
      他们没有在宿舍楼那熟悉的分岔路口告别——那条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的路径今夜失去了意义——而是步履一致,自然而然地走向同一个方向,走向那个他们共同拥有的、此刻象征着终极休憩的终点——他们共同的宿舍。
      推开厚重的宿舍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旧书页的微涩、墨水的清冽、阳光晒过棉布的暖香,以及彼此生活痕迹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像一张温柔的网络,瞬间接住了疲惫不堪的他们。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双人宿舍,布置极尽简洁,却处处透着两人长期共同生活积淀下的默契痕迹。两张一模一样的木制书桌并排靠墙而立,此刻都如同经历了一场脑力风暴的袭击,堆满了高高矮矮的奥数专著、论文集、打印文献和散乱得几乎要溢出来的草稿纸,纸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公式与图形。不同的是,房间中央并非两张单人床,而是只有一张格外宽敞的双人床,灰色的床单平整,暗示着主人某种一丝不苟的习性。
      傅故渊反手关上门,动作干脆,“咔哒”一声轻响,熟练地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压力与期待彻底隔绝。他脱下外套,随手将它挂在自己椅子的靠背上,然后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用力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声音里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倦意,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先洗还是我先?”
      林池余几乎是在进门的同时就将肩上沉重的书包卸了下来,扔在自己书桌旁的椅子上,动作幅度大到让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感觉颈椎和肩膀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你先吧,我缓缓。”他说着,声音有些发虚,身体像是失去了大部分支撑般有些摇晃地走到床边,几乎是毫无缓冲地直接面朝下倒了下去,整张脸深深埋进柔软微凉的被子里,发出一声被布料过滤后显得模糊不清的、浸透了极度疲惫的悠长叹息。他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泛着酸软,然而大脑却像一个坏掉的放映机,仍在偏执地、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那道没彻底优化完的几何证明,试图寻找一个更优雅的解法。
      傅故渊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那截露出来的、白皙的后颈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睡衣,转身走进了浴室。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门板传来,成了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源,制造出一种朦胧的白噪音。
      林池余趴着一动不动,意识在疲惫的深海里载沉载浮。肺部的氧气渐渐稀薄,他才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得以呼吸。鼻尖萦绕着被子上残留的、白天晒过的阳光味道,干燥而温暖,以及……更深层处,那种属于傅故渊的、带着清爽皂角淡香又混合了其独特体息的、让他无比熟悉且安心的味道。这味道像拥有神奇的魔力,让他过度紧绷、如同拉满弓弦般的神经,得以一点点、缓慢地松弛下来,暂时抛开了那些盘旋不休的数学幽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傅故渊带着一身温热湿润的水汽走出来,发梢没有擦得很干,几颗细小的水珠凝结着,顺着脖颈滚落,滑过清晰的锁骨线条,没入睡衣的领口。他看到林池余还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呼吸平稳悠长,似乎已经在这短暂的等待中被疲惫拖入了浅眠。
      “去洗。”傅故渊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刚沐浴过后特有的、被水汽浸润过的微哑,像夜色中的低音提琴。
      林池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从昏沉的边缘被唤醒。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音节黏连在一起,几乎听不清。然后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眼神因困倦而显得有些发直,没有焦点。他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挪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里还弥漫着未曾散尽的热汽,空气湿润而温暖,带着傅故渊刚才使用过的、同样的薄荷沐浴露的清新气味。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喷涌而出,冲刷着身体,恰到好处的水温稍微驱散了一些积聚在肌肉深处的酸涩感和大脑皮层过度运转后的灼热疲劳感。林池余闭着眼,仰起脸迎接水流,让它在脸上肆意流淌,试图冲走最后那点顽固的思维残渣。他洗得很快,只是进行了最基本的清洁。
      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衣走出来时,他发现傅故渊居然还没睡。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他那边床头的区域,他正靠在自己那边的床头,背后垫着一个枕头,手里还拿着一份仅寥寥数页的薄薄笔记,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地落在纸面上,台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深邃而专注的剪影。
      “还不睡?”林池余一边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问道,声音带着沐浴后未褪的水汽湿润感。
      “嗯,”傅故渊头也没抬,另一只手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纸页空白处轻轻点着,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有个地方刚才突然有点想法,”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关于白天那个拓扑转换的辅助函数构造,或许可以引入一个分段定义的平滑过渡……”
      林池余闻言,很自然地侧身坐在傅故渊那边的床沿,身体向他倾斜,凑过去看他手里那页笔记。他湿漉漉的黑色发梢偶尔随着动作扫过傅故渊裸露的小臂皮肤,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凉的痒意。两人脑袋挨得很近,几乎是头抵着头,开始低声交换意见,语速很快,跳跃性强,其间夹杂着大量外人听来如同天书的专业术语和函数符号。
      几分钟后,那个突如其来的小灵感被迅速探讨清楚,其可行性与价值得到了初步确认。傅故渊这才仿佛满意了,将笔记合上,放到床头柜上,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出一口气:“睡了。”
      “啪嗒”一声,台灯被熄灭,房间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只有窗外遥远路灯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微弱地渗入一点,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沉默的轮廓,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绒布。
      两人在一片漆黑中并排躺下,柔软的床垫因他们增加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极度的身体疲惫渴望着即刻的休息,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雨水,但高度兴奋后被强行中断的大脑却一时难以彻底安静下来,仍在背景里低效地、徒劳地嗡嗡作响。
      林池余平躺着,睁着眼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光映出的、模糊不明的光影,脑子里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公式和图形又开始无意识地、碎片化地闪过。
      忽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臂横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熟悉感,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侧,然后施加了少许力道,将他往另一边带了带。
      林池余的身体在最初的接触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那并非抗拒,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没有丝毫挣扎,无比顺从地顺着那轻柔却坚定的力道侧过身,变成了面向傅故渊的姿势。
      傅故渊也侧躺着,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尽管可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对方的脸上,带着相同的薄荷牙膏的清凉气息。傅故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格外亮,像含着一汪深潭的星光,里面褪去了白日的所有清冷理智和锐利锋芒,只剩下同样浓重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他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他只是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凭借无数次重复留下的身体记忆,在黑暗中准确地寻找到林池余的嘴唇,无比轻柔地印上了一个吻。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纯粹得如同初雪。它只有无尽的安抚、深刻的理解、以及并肩经历一场艰苦思维战役后的惺惺相惜。它的触感柔软而温暖,像一片最为轻盈的羽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缓缓降落,温柔地驱散着那些残留的思维焦灼和神经末梢的最后一丝战栗。
      林池余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全心全意地承受着这个温柔至极的亲吻。他原本还有些微紧绷的身体,在这个吻里渐渐软化、放松下来,像是终于历经风浪的船只驶入了绝对安全的海港,慢慢地、放心地松弛了每一根紧绷的缆绳。他微微张开嘴,带着同样的温柔和信赖,回应着这份细腻的缠绵,舌尖尝到了彼此口腔里相同的薄荷清凉,以及那份独属于深夜万籁俱寂时的、令人心安神宁的宁静。
      一吻结束,傅故渊并没有退开,而是顺势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鼻尖亲昵地、依赖般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两人呼吸彻底交融,体温也透过薄薄的棉质睡衣,源源不断地相互传递,营造出一个微小而独立的温暖结界。
      “脑子还在转?”傅故渊低声问,气息温热地拂过林池余的唇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嗯……”林池余老实地承认,声音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糯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停不下来……好像自己有了主意,不肯歇。”
      傅故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胸腔传来令人安稳的轻微震动。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轻轻覆上林池余的眼睛,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对虚空焦点的寻找:“强制关机。睡觉。”
      彻底的黑暗和掌心带来的温暖与轻微的压迫感,奇异地起到了强大的安抚作用。林池余在他掌心下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过傅故渊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亲密的痒意。
      傅故渊的另一只手依旧搭在他的腰侧,此刻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节奏缓慢而稳定,带着无限的耐心,像是在温柔地哄睡一个因兴奋而难以安眠的孩子。
      在这双重温柔攻势下——视觉被隔绝,触觉被安抚,熟悉的气息笼罩——那些漂浮盘旋、不肯散去的公式和符号似乎终于失去了力量,渐渐远去、模糊、最终消散。大脑沉重的、积累已久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终于彻底占据了上风,将所有的清醒意识淹没。
      林池余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身体也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软,几乎是完全依偎、嵌入了傅故渊的怀里,寻找着最温暖舒适的姿势。
      感受着怀里人逐渐松弛下来的身体和变得规律绵长的呼吸,傅故渊的嘴角在黑暗中牵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满足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开覆在林池余眼睛上的手,借着那点可怜的微光,看到林池余已经合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安静的阴影,面容平静,似乎是终于沉入了睡眠。
      他极轻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两人相拥的姿势都更舒适,更紧密,然后将下巴轻轻抵在林池余柔软散着微香的发顶,深深嗅了一下那令人安心的、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也闭上了自己沉重无比的眼皮。
      身体的极致疲惫和怀抱里充实温暖的触感,终于也将他毫无抵抗地拖入了沉睡的深渊。
      万籁俱寂的深夜宿舍里,最终只剩下两人均匀而交织在一起的平稳呼吸声,轻柔地起落。那些散落在书桌上的难题、遥远的比赛、未来的挑战,此刻都被这温暖的黑暗与安眠彻底隔绝在外。他们紧密地拥抱着彼此,也拥抱着共同的梦想、极致的疲惫与无声的誓言,在这只属于他们的方寸之地,沉入毫无挂碍的黑甜梦乡,为明天必将到来的、更加艰苦的战斗积蓄着彼此给予的力量与勇气。
      他们是彼此最锋利的磨刀石,最默契的战友,也是最亲密无间的、共享一切的同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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