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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水乡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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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银杏盯着院子里两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其实不会骑这个。"
夏轩眨了眨眼。阳光透过银杏树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此刻的表情很奇妙——带着点窘迫,又有点不服气,像是被什么简单问题难住的小孩。
三分钟前还不是这样。
"我知道镇上有家馆子!"她突然眼睛发亮,像是找到了绝妙主意,"骑车去,我经纪人寄了自行车来,说让我多运动..."说着就风风火火往院子里冲,马尾辫在晨光里甩出活泼的弧度。
夏轩跟着走到院中时,银杏正对着两辆锃亮的山地车发呆。车把上还挂着崭新的反光条,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但直到走到自行车跟前,银杏发晕的脑袋才突然清醒过来,晨光已经转成明亮的日光,晒得她耳尖发烫。 出于对自己行为的尴尬,银杏转过身开口的声音黏黏糊糊小到快听不见。
"不是不会,"她小声辩解,"是没机会学。"十二岁出道,十五岁开始满世界飞,保姆车直接开到场馆后台——哪有人教过她这个?
夏轩蹲下身检查车胎气压,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没关系,我们可以......"
"不行!"银杏突然站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绝对不要坐后座!"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娱乐版头条:《过气歌手当街搂腰,疑似新恋情曝光》。
夏轩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我是说,我有车。"
银杏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有车?"
五分钟后,当她看到那辆停在河岸边的深灰色路虎时,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车身沾着泥点,后备箱里堆着画具和帐篷,显然跟着主人走过不少地方。
"上车吧。"夏轩拉开副驾驶门,顺手把座位上几本画册挪到后座。
银杏小心翼翼地坐进去,皮革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她系安全带时,注意到中控台上放着个小木雕——是只憨态可掬的狸花猫,和外婆老宅屋檐下那只一模一样。
"你雕的?"她忍不住问。
夏轩发动车子,嘴角微微上扬:"在湘西跟一个老木匠学的。"
车子驶过青石板路,碾碎一地阳光。银杏透过车窗望着掠过的白墙黑瓦,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既然有车,为什么昨天在河边管婆婆借自行车?"
"......"
夏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总不能说,是因为看见她看着自行车足足十分钟,才临时起意去借的吧?
"锻炼身体。"他最终干巴巴地回答。
银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亮得像檐角的风铃。
车子驶过青石板路,颠簸中银杏不得不抓住车门把手。窗外的水乡景色缓缓后退,白墙黑瓦的民居、摇橹而过的渔船、晾晒在河岸边的蓝印花布......全都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
镇上的餐馆比想象中热闹。
他们选了家临河的馆子,木桌木椅,窗边挂着红灯笼。老板娘一眼认出了夏轩:"小夏又来啦?今天带女朋友?"
"不是——"
"朋友!"银杏抢先道,顺手把菜单推到夏轩面前,"你点吧,我不挑食。"
夏轩接过菜单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同时缩回手,菜单"啪"地掉在桌上。
老板娘笑得意味深长:"今日有新鲜的河虾和莼菜,要不要尝尝?"
"好。"夏轩低头研究菜单,耳根却悄悄红了。
银杏托着腮看向窗外。河面上,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纯为了吃饭而出门了。
"那个......"她转回头,发现夏轩正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夏轩摇摇头,递过来一个小纸包:"尝尝这个,本地特产。"
纸包里是几块桂花糖,晶莹剔透,散发着甜蜜的香气。银杏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
最好的灵感,往往来自最平凡的生活。
老板娘端上最后一碟清蒸鲥鱼,红灯笼的光正好映在银杏脸上。
"趁热吃,"老板娘笑眯眯地又往桌上添了壶黄酒,"这鱼今早才捞的,小夏最爱吃。"临走时还特意对夏轩眨眨眼,活像个月老附体。
银杏盯着盘中银光闪闪的鱼鳞,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她居然在害羞。
这太离谱了。
过去十年里,她和无数顶流男星拍过MV,在演唱会上和舞者贴身热舞都没眨过眼。去年和那位以"神颜"著称的影帝拍广告时,对方深情款款念台词,她还能分神思考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可现在,就因为老板娘一句调侃,她居然在数鱼刺!
"要姜醋吗?"
夏轩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正拿着小瓷碟,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不像画家,倒像钢琴家的手。
"谢谢。"银杏接过碟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同时缩手,姜醋洒了几滴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夏轩低头喝汤,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他喝汤很安静,不会发出声响,但喉结滚动的频率明显比平时快。
银杏突然发现,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亚麻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着,露出一截锁骨。比起初见时那个胡子拉碴的野性模样,此刻的他更像画册里走出来的古典美男子。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窗外的乌篷船划过水面,摇橹声悠长。
最后还是夏轩先开口:"你外婆...经常弹《夏月歌》吗?"
"我不记得了,"银杏戳着碗里的鱼腩,"六岁就离开水乡,很多事都很模糊。"她抬头,"但你祖父的日记里提到过?"
夏轩的筷子顿了顿:"不止日记。"他从钱包夹层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推过来,"1937年拍的。"
照片上是年轻的银装女子坐在银杏树下抚琴,眉目如画。最惊人的是,那侧脸轮廓与银杏有七分相似。
"这是..."
"我祖父的珍藏。"夏轩的声音很轻,"他临终前说,这曲子要琴笛合奏才完整。"
银杏突然想起阁楼里那把刻着"夏月"的月琴,还有那沓古怪的合奏谱。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
老板娘恰在此时送来桂花糖藕,笑吟吟道:"小两口慢慢吃,我们打烊晚。"
"我们不是..."银杏的辩解被淹没在厨房的炒菜声中。
夏轩低头剥藕,耳尖红得能滴血。
"你学琴很久了?"夏轩夹了一筷子清炒莼菜,状似随意地问道。
银杏正咬着桂花糖藕,闻言差点噎住。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居然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嗯......"她咽下甜糯的藕片,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拍,"十二岁开始学的。"
严格来说,是十二岁出道。第一张专辑就卖了百万张,媒体称她为"天籁童声"。但这些没必要说。
夏轩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敲击桌面的手指上:"指法很特别,不像科班出身。"
"这你都能看出来?"银杏惊讶地挑眉。
"画人画久了,会注意细节。"他指了指她的右手腕,"你拨弦时这里会微微抬高,像在模仿什么人。"
银杏怔住。
她确实是在模仿——模仿六岁那年,外婆在烛光下抚琴的手势。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习惯,却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我外婆教的,"她轻声说,"不过只记得一点点了。"
夏轩给她添了杯黄酒:“自学的话……那也太厉害了吧。”语气真诚得让人脸红。
银杏抿了一口酒,甜中带涩。她忽然想起那些乐评人吹捧她"天赋异禀"的华丽辞藻,竟比不上这句朴实的夸奖来得动听。
"你呢?"她转移话题,"为什么跑来这里画画?"
夏轩望向窗外的河水:"找东西。"
"找到了吗?"
"本来没有,"他的目光转回来,落在她脸上,"现在觉得可能快了。"
银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夜风拂过河面,吹散了未尽的言语。
夏轩的目光仍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专注的探究,像是要透过她看清什么更深远的东西。她下意识垂下眼,筷子尖无意识地轻敲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敦煌的壁画里,"夏轩忽然转开话题,手指在桌面上虚画了几道弧线,"那些反弹琵琶的乐伎,手腕的姿势和你很像。"
银杏眨了眨眼,咬着筷子尖抬头:"你去过敦煌?"
"待了三个月。"夏轩给她看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沙漠月夜下,他支着画架,身旁蹲着一只脏兮兮的野狗,"这只叫'飞天',总偷吃我的颜料。"
银杏噗嗤笑出声,筷子上沾的米粒差点掉下来。她正要追问,余光却忽然瞥见店门口晃进一抹亮色。
——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法式卷发,夸张的耳坠,指尖镶着碎钻的美甲正划拉着手机屏幕。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女孩肩上挂着的链条包——银白色皮革,正面烫金的"GINKGO"字样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那是她去年巡回演唱会的限定周边,全球只发售了五百个。
"......真的超难买,我托了黄牛才......"女孩的嗓音甜腻腻地飘过来,伴随着包包金属链的碰撞声,"就在那个老房子附近,听说她小时候......"
银杏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怎么了?"夏轩疑惑地抬头。
她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什......"
来不及解释。银杏压低帽檐,拽着夏轩就往厨房后门冲。经过收银台时顺手扔下几张钞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这分明是明星躲狗仔的标准操作。
夏轩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撞翻门口的腌菜坛子。老板娘从厨房探出头:"哎?小夏你们......"
"下次再来!"银杏头也不回地喊。
两人钻进巷子时,夜雾正浓。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银杏的高帮帆布鞋打滑了一下,夏轩下意识扶住她的腰。
"那人是谁?"他皱眉看向餐馆方向,"你欠债了?"
银杏喘着气摇头,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远处传来女孩疑惑的声音:"刚才那两个人好像......"
她一把将夏轩拉进更深的阴影里。两人贴得太近,夏轩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混合着奔跑后的温热气息。
"不是欠债,"她小声说,呼吸还未平复,"是......"
巷口的手电光突然扫过来,银杏立刻闭嘴,整个人往夏轩怀里缩了缩。夏轩反应极快,转身将她挡在墙壁与自己之间,宽大的外套垂下来,遮住她大半身形。
"奇怪,明明看到往这边......"女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银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揪着夏轩的衣襟。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稳。
"现在能说了?"夏轩低头问,嗓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月光穿过巷子上方的晾衣绳,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银杏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像极了那些烂俗爱情片里的壁咚场景。
"那个包,"她松开手,指了指自己,"是我的......周边。"
夏轩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周边?"
"就是......"银杏抓了抓头发,"明星的衍生产品。"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夏轩慢慢直起身,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所以你是......"
"GINKGO,"银杏自暴自弃地说,"那个唱歌的。"
夏轩眨了眨眼:"没听说过。"
"......"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巷子。银杏突然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最后不得不扶着墙才能站稳。
"笑什么?"夏轩一脸茫然。
"没什么,"她擦掉笑出的眼泪,"就是觉得......"
能遇见一个不因为乱七八糟的网络而认识自己的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