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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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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到西域时,红衣小姑娘已在沙州开了家小小的「故事铺」。铺子墙上挂满她画的画,有牵着骆驼的胡商,有给旅人递水囊的维吾尔族大娘,最显眼的是幅新画——一头歪脑袋的驴,尾巴翘得比当年更高,旁边添了行字:「西域的驴也会放屁,臭得能把沙子吹起来。」
有天,个戴帷帽的女子走进铺子里,放下个铜壶。壶里装着刚挤的羊奶,温热的。「我阿爷说,当年有个中原书生,在井里写故事救了好多人。」女子声音像沙漠里的风,「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说故事要配热奶才暖。」
小姑娘认出她是常给沙漠旅人送水的阿依古丽,赶紧从木匣里翻出本《江湖志》第九卷:「你阿爷说的,是苏先生。他现在还在秦淮河畔写书呢,这书里有他写的西域故事。」
阿依古丽掀开帷帽,眼睛亮得像星星:「能教我写吗?我想记下阿爷怎么在沙暴里救商队的。」
那天起,故事铺里多了个学汉字的维吾尔族姑娘。她写得慢,字歪歪扭扭的,却总在每个故事结尾画朵沙枣花——她说沙枣花最耐渴,像那些在沙漠里救人的人。
与此同时,秦淮河畔的「砚心书坊」里,沈念九正对着封信发愁。信是西域来的,红衣小姑娘用半块朱砂画了张地图,说沙州的孩子们想学认字,问能不能送些《江湖志》当课本。
「先生,」沈念九指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这条路要过戈壁,好多地方连驿站都没有。」
苏砚之的头发已全白了,正用布巾擦着那支磨亮的笔杆。他望向窗外,货郎的担子正往码头去,担子里的《江湖志》第十卷封面上,印着阿依古丽画的沙枣花。
「让老货郎的徒弟带队去,」苏砚之笑了,「他师父当年能用半块饼换故事,他就能用一担书换水喝。」
沈念九还想说什么,却见穿青布衫的山长推门进来,手里举着张拓片。是书院墙上新添的句子,出自个放牛娃:「我把牛借给张寡妇耕地,她给我个麦饼。牛说,这比吃草香。」
「苏先生你看,」山长眼里闪着光,「连牛都懂江湖事了。」
深秋时,西域的商队带回个好消息:沙州的孩子们用《江湖志》当课本,在城墙根办起了学堂。红衣小姑娘成了先生,教孩子们写自己的故事。有个放羊的小巴郎写:「我在沙丘上捡到块朱砂,画了朵花,风都吹不走。」
苏砚之听完,让沈念九取来那盒快见底的朱砂。他蘸了最后一点红,在第十卷的尾页写下:「江湖没有边界,就像墨能晕染宣纸,心能照亮远方。」
落笔时,笔杆突然断了。那是他从破庙带出来的旧笔,陪了他半辈子。沈念九慌忙去取新笔,却被苏砚之按住手。
「不用了,」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像看到当年破庙的月光,「该让年轻人动笔了。」
那年冬天,苏砚之去了。沈青绾整理他的书稿时,发现本未完成的册子,最后一页画着个破庙,庙里有个蹲在角落写字的少年,旁边站着个啃干饼的老和尚。画旁题着行小字:「所有故事,都从舍不得丢弃的初心开始。」
开春后,沈念九带着新印的《江湖志》第十一卷去了西域。书的封面是群孩子在城墙根写字,有中原的,有西域的,手里都攥着笔。
路过沙州的故事铺时,红衣小姑娘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教孩子们拓墙上的新句子。阿依古丽站在她身边,手里捧着本新写的《沙漠记》,封面上的沙枣花开得正艳。
「念九哥,」少女笑着递给他块刚烤好的胡饼,「苏先生说的没错,江湖真的写不完。」
沈念九咬了口胡饼,像尝到当年老乞丐的干饼,尝到苏砚之的墨香。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戈壁,晨光正从地平线升起,把一行正在被写下的字,照得亮堂堂的——
「今天,我们一起给学堂修了扇新窗。风进来时,字都在纸上跳。」
那行字的末尾,点着点朱砂,《江湖志》第十二卷的扉页,印着沈念九在沙州学堂拍下的窗棂。阳光透过新修的木格窗,在孩子们的书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发光的字。
这年深秋,沙州的城墙根热闹非凡。红衣少女(如今孩子们都叫她「红笔先生」)带着阿依古丽,正把各族孩子写的故事往墙上贴。有吐蕃的小卓玛写她如何跟着阿妈用酥油救治冻伤的商队,有回鹘的少年阿古拉记他在草原上帮迷路的中原书生找水源,最底下贴着张皱巴巴的纸,是那个捡朱砂的小巴郎写的新句子:「我把花种在了沙丘上,明年春天,它会带着字发芽吗?」
沈念九站在墙下,看着孩子们围着阿依古丽的《沙漠记》争论——书里写阿依古丽的阿爷在沙暴中用骆驼围成圈护住商队,有人说该画十头骆驼,有人说该画二十头,最后红笔先生笑着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不管多少头骆驼,都是为了等这束光呀。」
离开沙州时,阿依古丽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西域的孩子们攒的朱砂碎末。「红笔说,中原的朱砂快用完了,这些能让《江湖志》的字继续亮着。」她指着远处的商队,货郎担子里除了书,还多了些西域的纸笔,「我们的孩子也开始写中原故事了,有个孩子说,要写秦淮河的灯怎么照暖了沙漠的夜。」
秦淮河畔的「砚心书坊」里,沈青绾正对着封信落泪。信是长安的老账房先生的孙子写来的,说老人临终前攥着那本「账房记」,念叨着「当年改的账本,如今都成了新律例里的字」。随信寄来的,还有块从酒窖学堂的墙根挖出来的砖,上面竟还留着当年藏书时蹭上的墨痕。
「娘,」沈念九把西域的朱砂碎末倒进水盂,研成新的墨,「苏先生说江湖没有边界,原来连时光都挡不住故事。」
沈青绾擦干泪,指着书坊新到的书稿:有江南的绣娘学着画沙枣花,把西域的故事绣进屏风;有长安的打更人收了本《沙漠记》,说要把三更的梆子声改成沙漠驼铃的调子;甚至有个当年太子府的旧吏,匿名送来篇稿子,写他如何偷偷把《江湖志》塞进了太子的书房,「那时才懂,龙纹佩再亮,也照不暖人心,不如纸上的字实在。」
开春时,红笔先生带着西域的孩子们来了中原。他们站在秦淮河畔,看着书坊墙上贴满的南北故事,突然指着水面上的画舫喊:「那上面的灯笼,像不像我们学堂的窗?」
画舫上,穿青布衫的山长正给学子们讲《江湖志》第十三卷的新篇——写的是沙州学堂的孩子们如何用中原的笔墨,记下了西域的星图。有个学子突然站起来:「先生,我们能去西域教书吗?把秦淮河的故事,也种成沙枣花。」
红笔先生听见了,从布包里掏出支新笔,笔杆上刻着行小字:「江湖是条路,你走过来,我走过去,就成了桥。」
那天夜里,书坊的灯又亮到很晚。沈念九在灯下校订新稿,沈青绾在旁帮着穿线装订。窗外的秦淮河上,画舫的灯笼与西域孩子带来的羊皮灯交相辉映,把水面染成片温暖的光。
突然,沈念九指着稿纸上的朱砂印笑了:「娘你看,这西域的朱砂,比咱们的更红呢。」
沈青绾凑近看,那点红落在纸上,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她想起苏砚之临终前未写完的册子,想起破庙里的月光,想起那些在笔墨里流转的勇气与温暖——原来所谓传奇,从不是某个人的故事,而是无数颗心,在时光里接力写下的那句:
「只要有人愿意听,有人愿意写,江湖就永远年轻。」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次真的带着点驼铃的调子,轻轻落在秦淮河的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