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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江湖志》第十四卷的封面,是幅合璧的画——左边是秦淮河的灯笼映在水里,右边是沙漠的星子落在沙上,中间用朱砂画了道桥,桥上走着中原的书生和西域的牧人,手里都捧着书。

      这年夏天,红笔先生带着西域的孩子们在江南游学。他们在绸缎庄看老掌柜的孙子绣沙枣花屏风,在书院听山长讲《沙漠记》里的驼铃,最让孩子们着迷的,是秦淮河畔的「故事船」。

      那是沈念九新造的画舫,舱壁上贴满了各地寄来的故事。有岭南的渔娘写她如何在台风天救起搁浅的西域商队,有塞北的猎户记他用狼皮给中原的教书先生御寒。红笔先生让孩子们把西域的故事也贴上去,那个捡朱砂的小巴郎踮着脚,把自己新写的句子贴在最高处:「沙丘上的花发芽了,茎上缠着字,风一吹,就把中原的故事唱给沙漠听。」

      画舫行到半途,突然遇上暴雨。舱里的烛火晃得厉害,有个江南的小姑娘慌忙去护墙上的故事纸,却被红笔先生拦住:「让雨打打也好,墨字混着雨水,说不定能长出新故事。」

      果然,雨停后,有张被浸湿的纸页上,岭南渔娘的字迹和西域小巴郎的字迹晕在了一起,竟连成句:「海和沙漠原来都装着水,一个在浪里,一个在心里。」

      沈念九把这张纸拓下来,当成了第十五卷的序。

      秋天回到沙州时,学堂的窗棂又添了新花样——中原的学子们送来些刻着字的木片,拼起来是「天下同文」四个字。阿依古丽的《沙漠记》续篇也刊行了,里面写她的儿子(如今也成了护商队的少年)如何在沙暴里,用中原学子教的法子辨认方向,「星星的名字换了汉字,却还是那盏照亮路的灯。」

      秦淮河畔的书坊里,沈青绾收到封特别的信。信是个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写的,用生硬的汉字歪歪扭扭地记着:「我把《江湖志》译成了波斯文,我的女儿说,要去长安学怎么写会发芽的字。」随信寄来的,还有块波斯的墨石,磨出的墨带着淡淡的花香。

      「娘,」沈念九用这块墨石研出新墨,在第十六卷的扉页写下,「江湖原来不止是中原和西域。」

      沈青绾望着窗外,货郎的担子正往更远的码头去,担子里的《江湖志》封面上,波斯的花纹和中原的云纹缠在了一起。她想起苏砚之画的破庙,想起老和尚说的「敢写自己的人」,突然明白,所谓江湖,从来不是地理的疆界,而是人心的疆界——当你愿意听别人的故事,愿意写自己的心事,那道看不见的墙,就成了通途。

      这年冬天,红笔先生带着各族孩子在沙州的城墙根办了场「故事宴」。大家围着篝火,轮流念自己写的故事。吐蕃的小卓玛长大了,她写阿妈用酥油治好了中原书生的冻疮,如今那书生的儿子,正教她的弟弟算算术;回鹘的阿古拉成了商队首领,他说每次路过中原,都要去书坊看看,「那里的墨香,和草原的奶香一样暖。」

      最后,轮到那个捡朱砂的小巴郎。他如今已是个少年,手里捧着块被风沙磨得光滑的朱砂,声音洪亮:「我在沙丘上种的花,开了。花心里有个字,是红笔先生教的——『家』。」

      篝火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脸照得通红。红笔先生从布包里掏出支新笔,笔杆上刻着各族的文字,却都在说同一个意思:「故事不死。」

      与此同时,秦淮河的画舫上,沈念九正给波斯商人的女儿讲《江湖志》的开篇。小姑娘听得入迷,突然问:「破庙里的少年,知道他的字会走到波斯吗?」

      沈念九望向远处的灯火,那里有中原的灯笼,有西域的羊皮灯,还有波斯商人带来的琉璃灯,都在水里映成一片光。他笑着说:「他不用知道。他只需要知道,有人在继续写。」

      画舫的烛火摇曳,照亮了刚写下的新句子:

      「所谓江湖,是你笔下的字,能被千里之外的人,认成自己的心事。」

      笔尖落下,波斯墨石磨出的香墨晕开,像朵在纸上绽放的花,花瓣上,中原的、西域的、波斯的文字,《江湖志》第十七卷的封面上,波斯商人的女儿画了幅奇特的画:中原的毛笔、西域的芦苇笔、波斯的羽毛笔,正蘸着同一块墨石磨出的墨,在一张铺展的宣纸上写字。纸的边缘,秦淮河的浪、沙漠的沙、波斯的海,正悄悄汇在一起。

      这年春天,波斯商人的女儿在长安开了家「万国书铺」。铺子里不仅有汉文的《江湖志》,还有波斯文的译本,甚至有她用汉文和波斯文对照写的新故事——写她如何跟着中原的货郎学认「茶」字,如何在沙州的篝火旁听吐蕃的小卓玛唱「家」字的发音。

      有天,个穿和服的东瀛僧人走进书铺,放下一卷手抄的《江湖志》。他的汉字写得端方,末尾却画着朵樱花:「我从东瀛来,渡海时翻了船,是船上的《江湖志》帮我浮到岸边。如今我把它抄成东瀛字,想问问,樱花树下的故事,算不算江湖?」

      波斯少女眼睛亮了,赶紧从架上取下第十七卷:「你看,这上面说,江湖是所有会发芽的字。」

      消息传到秦淮河畔时,沈念九正在给画舫换新的故事纸。有张纸上,是岭南渔娘的孙子写的,说他用阿古拉商队带来的西域棉籽,在海边种出了能抗台风的棉花;还有张是塞北猎户的女儿记的,她跟着中原学子学了医术,正用狼油和中原的草药,给草原上的牧民治冻伤。

      「念九哥,」红笔先生的信从沙州寄来,字迹里带着风沙的气息,「那个捡朱砂的少年,带着沙枣花种子去了波斯。他说要让花在波斯的海边开花,花心里还刻着『家』字。」

      沈青绾已添了白发,正坐在窗边整理那些从各国寄来的故事。有天竺的僧侣写他如何用佛经里的医方,救了沙漠里的商队;有大食的商人记他在长安的酒肆里,听打更人讲《江湖志》,突然懂了「义」字的意思。她拿起那块波斯墨石,磨出的墨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竟有种奇异的暖意。

      「娘,」沈念九指着张刚到的书稿,是波斯少女写的,「她说波斯的孩子现在学汉字,最爱的是『桥』字。」

      沈青绾笑了,想起苏砚之画的破庙,想起老和尚背上的伤疤,想起那些在枯井里、酒窖里、城墙根下流淌的笔墨。原来江湖从不是某个人的笔能写完的,它是中原的朱砂、西域的沙枣花、波斯的墨石、东瀛的樱花,在时光里慢慢晕染,最后连成一片没有边界的暖。

      这年深秋,「万国故事宴」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举行。各族人围着巨大的竹简,轮流写下自己的故事。东瀛僧人写了樱花树下的茶会,波斯少女记了墨石与桂花香的相遇,那个从沙州去了波斯的少年,用朱砂在竹简末端画了朵花,花心里的「家」字,被来自各国的手轻轻抚摸过。

      沈念九站在竹简前,看着那无数交织的字迹,突然想起苏砚之在第九卷扉页写的话。他从怀里掏出支新笔,笔杆上刻着各族文字的「江湖」,蘸了点混着桂花香的波斯墨,在竹简的最后添了句:

      「所谓江湖,是所有心都认得出的字。」

      笔尖落下时,朱雀大街的灯笼全亮了。中原的、西域的、波斯的、东瀛的……无数盏灯映在竹简上,把那些来自不同土地的字,照得像一片正在发光的星海。

      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地扑到竹简前,用手指在那些字上轻轻一点,像在触摸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混着波斯的驼铃、东瀛的太鼓、天竺的梵音,轻轻落在长安的暮色里,像给无数正在生长的故事,盖了个温柔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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