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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无恨 ...

  •   “愚蠢至极的狗东西!”周文矩与与苏颂、周海卫等人走在晏无降的身后,白净的雪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周文矩骂得是晏无降。

      自古文相瞧不上武将,周文矩自己也无意在朝堂之上下了顾宏生的面子,他与顾宏生谈不上朋友,但更不是敌人,只是对手。

      不过周文矩这会儿看着晏无降的背影,竟觉得与已逝大将军格外相像:“晏无降,和他爹晏安倒是相像,不过性格却大有不同。”

      叛国的宴安曾坐到了武将的最高位,朝中人谁不歌颂他的英勇,不过自太子被贬以后宫中便再不许朝中人提及晏安了,恐怕只有当初揭露大将军叛国的周文矩能提一嘴,无人敢议。

      而周文矩口中的性格大有不同,晏安虽位列武将之首大将军,但此人性情暴躁且缺乏控制力,是个不好拿捏之人,而晏无降随了他那个相府婢子的母亲,沉得住气、不漏心机。

      但不漏心机便是最大的心机。周文矩不由得想,晏无降不简单,他刚刚的发言更不简单。

      或许是借力打力。
      但周文矩此刻来不及深究。

      苏颂跟着笑了声:“我倒是想起了太子来,仅此一人为他晏家说情,晏无降竟不迎太子,反倒和右相为敌。”

      周海卫连连摇头:“为敌算不上,我看那晏家小子是为了向周相大人投状,谁不知道周相大人和顾宏生那老头子不和。”朝中谁又看不明白当今陛下看顾宏中不顺眼呢?

      苏颂叹气:“出乎我预料的是晏无降竟认下了他父亲的通敌罪,不过要说国之根本,他一介只知道挥刀的武夫能明白国本是何物吗?”

      几人嘲笑的声音引得旁人纷纷议论,但对上左相那双凌厉的眸子又纷纷低头,快步离去。

      晏无降与去伤愈走愈快,甩开了身后那些慢悠悠走着的数位文臣武将,坐上停放在宫门口的马车。

      去伤忽然问晏无降:“为什么右相非死不可?”

      “顾宏中,他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若一个太子殿下在贫苦之地有民心,有功绩,朝中还有位高权重,敢于直面抨击圣上的右相是他的后盾,你说圣上敢不敢留太子殿下?”

      晏无降笑着自问自答道:“圣上不敢,也不会留下太子殿下这个刺着他脖子的巨大隐患,甚至会用残忍甚至冷酷的手段来消除这个威胁,所以太子活,就得右相死。”

      若是虞栖雪成为了一个集藩地民心、军政功绩、朝中权臣支持于一身的太子,那他在恒武帝的心中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而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动政变的副皇帝。

      要想太子活,右相必须死。

      晏无降必须要虞栖雪活着。

      是为十六岁时初入皇宫,于数百阶步下一览太子殿下的威仪,被他称作为一见钟情。

      也是为十九岁时,晏无降征战敌国,深陷困顿,他以为自己曾经立下为国而死的抱负达成,却不曾想到在敌军登楼之前,听见了虞栖雪的声音:

      “我大说帝国将士的血,若洒在此地一寸,我便要你举国上下,用千亩疆土、万条性命来祭奠,此誓,天地共鉴”。

      那一刻晏无降觉着自己看到了光,大说朝往后的光。

      他无法就冷眼看着虞栖雪因为一次为自己父亲的奏疏落得再不入京,甚至是死亡的下场——北疆的冷,是冷血的冷。

      出宫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又在晏无降的马车前停下,晏无降坐在马车被马的急停晃了一下身子,紧接着是帘子被人用剑柄撩开。

      “无降兄,好生不见。”

      来人是霍行道,前后左右四将军之后将军,前些日子漠上西地区异族来犯,霍行道奉命前往漠上西平定战乱。

      今日估摸着是班师回朝,进宫觐见,接受封赏了吧。

      晏无降扯开唇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行道兄,数月不见,更生俊朗。”

      霍行道目光在晏无降脸上停留,而后瞧着这驾奢华的马车:“比不上无降兄,行道看无降兄倒是觉着无降兄越发沉稳,倒与离京前瞧着不一般了,变了个人似的。”

      晏无降这人,功冠全军,年少成名,更别提曾十七岁跟随他父亲大将军的一战成名。

      前不久他出征时晏无降正从北疆带着驱逐匈奴、护卫边疆之功荣誉归来,一副意气风发模样。

      但霍行道此刻觉着,如此的功望却让晏无降整个人变得一副平静模样,好似除去战场上的输赢再无任何欲望。

      ——守军之诚,非守权者。

      这是霍行道曾对晏无降的看法,晏无降在他心里算不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但确实是一个能将。

      晏无降勾唇:“霍兄说笑,晏无降仍是晏无降,倒是霍兄别与我费神了,快快进宫见圣上吧,这事可不能误了时辰。”

      霍行道不再与晏无降周旋:“无降兄说得是,那行道就先告辞了。”

      晏无降挑眉。

      晏无降对这点小摩擦并无任何反感,而护主心切的去伤没等马蹄声远去就开始骂道:“真是开了眼了,区区后将军也敢对车骑将军如此口出狂言,真是没人教的孤儿,没一点家风家教。”

      霍行道是孤儿,跟了先前的王爷,随后被送入军队,凭借功绩走到如今后将军地位。

      大说朝的最为严谨的除去君臣,就是军制了,是从上到下等级深严、权责分明的。

      军中权力高者是大将军,此职统揽天下的无数兵马,权倾朝野,是武将的最高位,无数武夫梦寐以求的高位。

      在大将军之下,设了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位同三公,主对外的征伐和城池的护卫。

      再次之则就是卫将军,其位亚三公,居于车骑之下,但卫将军主要负责京中禁军统率,地位至关紧要,只皇帝亲封。

      而卫将军之下,为前、后、左、右四将军,四方将军,位次上卿。

      但大说朝疆域辽阔,帝京人员混杂,所以在帝京城内,除了卫将军所辖之宫廷禁军外,另有独立之京都护队,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任何人命令。

      在大说的四方边疆军制上,设了保卫边疆的戍边将军,与卫将军同起同坐,但无具体官职,六月一次觐见以示衷心。

      因此去伤说这话确实有道理,自从大将军晏安叛国一事搅得朝内人心惶惶,恒武帝罢去大将军与骠骑将军数人,虽官职尚在,但无人上位。

      如今在朝武将行列,唯晏无降一人为首。

      那半块虎符,也由晏无降握着。

      位次二级的霍行道不该如此同晏无降讲话,但武将心硬,哪有文臣那么地在意官职,更何况是面对晏无降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将军。

      但晏无降并不在意。
      功绩能震全军,但他并不喜欢那样,太过于板正,反而失了乐趣。
      就要看他们不服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武将之首。

      晏无降拍了拍去伤的肩膀:“气什么?他又翻不了天。”

      棋子跳脚而已。

      ——

      “霍行道,单字迟,平复漠上西战乱,圣上特封为卫将军,位次车骑,以彰殊勋。”

      将臣之间开始走着这个消息时,晏无降正在同朱颜商议年宴,每每到了新年之际,那些个近亲旁系远戚都得来帝京看望朱颜和晏无降。

      他说实话为此感到疲惫。

      “晏无降,你若是再在圣上眼皮底下作乱,霍行道怕是要拿走你手中的虎符了。”

      朱颜提笔边写邀约文,边还冲着走神的晏无降讲话。

      晏无降摆弄着小瓷杯,热茶不能穿透习武练功惹起的厚茧烫着他,他扬杯喝了口:“也得他霍行道有那个本事,怕只怕他拿不起这重似泰山的半块虎符啊。”

      一个偏僻山村的孤儿,养于王爷膝下,恒武帝能让王爷活下去已是慈悲,若让王爷养子握虎符,那恒武帝真是脑子抽了风。

      他晏无降,被父亲叛国罪名压着,晏家人五十年内除奉旨出京外,不可离京的命令牵制,他来握住那半块虎符令人安心,但安得是恒武帝那颗多疑的心。

      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本事仅仅是入这皇城权力中心的资格,满身的枷锁才是他在这变幻莫测的风云中真正的护身符。

      他懒洋洋,一只脚抬起去在黑漆木板凳上,握着瓷杯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吊儿郎当、毫无礼仪可言。

      转眼,他将杯子放置于桌上,又摩挲起那块宝玉,拇指直在“奴”字上打转。

      晏无降:“主母,殿下替父亲求情当日,我尚在禁足,府上人说那日下了场帝京数十年来最大的雨,是如此吗?”

      朱颜手一顿,笔墨不自觉在纸上加深层染,最后她叹气:“那日帝京确实遇上了数十年未遇之大雨,台阶上滚滚不停,宫中传太子那日后染上了风疾,险些废了双腿,我每每忆起殿下一拐一拐离开帝京那般模样,心就不得安宁,唯怕那北疆令殿下关节疼痛加重。”

      “那日也正是大雨降至,那些个不要脸的官家,尤其是天星官,屁本事没有,张口就是天降灾难,太子是非不分惹怒了老天爷,老天爷惩罚大说朝,这也就导致殿下被贬,这莫须有罪名安在太子殿下头上,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要说起来,终是我们晏家亏欠太子。”

      晏无降:“父亲真的叛国了吗?”

      这个问题晏无降头次问出,但是没有人会将答案交还给他。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晏安是否真的通敌叛国,朝中人说证据确凿,逝去的晏安无法开口,朱颜距离真相最近但皇帝那时防她,晏无降距离真相最远。

      他也不想去追究这是否是桩冤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武将之首、统领全军的大将军出现在敌营,后又安好归营,就是叛国。

      恨——这个词太重,落在臣、将对君主的情感上太重,重到恐怕会落到抄家、诛九族的下场。

      晏无降也不能表现恨,恒武帝心念功勋家族,仅是勒令收回封号、不得厚葬、不牵连起家人,这算皇家仁慈,若恨,那便是不知好歹。

      朱颜:“这个问题不必再问,我知道你一心想迎回殿下,让京城、皇宫大换血,但是——太子,能登上太子之位,就必然不是愚笨的傻子,能让你一介武夫牵着鼻子走。”

      晏无降不认同朱颜的说法:“我只要他活,他牵着我走或者我牵着他走,都成,只要虞栖雪活着就成。”

      晏无降只要虞栖雪活着斗下去。

      他念着“天星官”这个人。

      “天星官是杜嵘吧,修得歪门邪道,空有官职,张嘴就是莫须有罪名。”

      杜嵘,字仲达,善占卜、法事,成名于民间,恒武帝特邀封为天星官,主掌祭法、观星大事。

      朱颜抬眼看晏无降:“杜嵘虽空有官职,无实权,但圣上亲封,若暴毙于京城,恐引火烧身。”

      “圣上亲封的多了去了,”晏无降哼声:“我是,霍行道是,杜嵘是,朝中能唤得上名儿来的谁不是?”

      朱颜真是看厌了晏无降:“你给我收敛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

      晏无降的棋盘上,杜嵘本就是一着无关痛痒的闲棋,弃之并不可惜,强行动手反而会搅乱大局。

      就当暂且饶杜嵘一命。

      “你出征路过北疆之地时,是否见过北疆藩王?”

      晏无降摇头又点头:“遥看过一眼,藩王亲自上阵治雪灾。”

      “算得上一位领导者。”

      “但听闻那人性情刚烈,前些日子入疆商队带去朝廷要收税权的消息过去,不知他能否沉得下。”

      朱颜看了晏无降一眼,轻声询问:“所以,朝廷是希望他反?”

      晏无降不答反笑。

      那位圣上爷不过是想着借商业税改来收回藩地自治权,包括军权、税收等制度。

      商队的出现并非偶然,商律税改也不是决策,是棋局,晏无降只等北疆藩王沉不住气。

      ——

      晏无降不得离京,新年之际也无战事出征,与入京拜访的客人吃了晚宴,他便出了府门,到京中街道游荡。

      大说是盛世王朝。

      都城街道繁荣,三五声呦呵让本就红灯结彩的街道更生热闹情,店家小二在新开的酒铺店门口揣着张抹布拉客。

      这条本就热闹非凡的街道,酒铺店正好对着今夜天子、皇子、贵妃巡查的城楼奉德城楼,无数奔着天子恩惠来的百姓自然看得到这店。

      晏无降觉着都用不着呦呵。

      但店小二似乎并不知晓,一个劲地呦呵着。

      在店小二的热情呦呵声里,络绎不绝的客人迈进店门,让他上最好的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序·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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