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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序·藩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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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藩王以“左相周文矩罔顾约定,至北疆百姓于不顾”为名起兵造反,藩王大军已直逼江口纺织商业城的消息在帝京城内如同长了翅膀的鹰飞遍了帝京的天空。
晏无降被召进皇宫时正在床榻上因昨夜的酒醉睡得昏天黑地,去伤推着他的肩膀,好半会儿才让晏无降睁开双眸。
“陛下召老大进宫商讨藩王攻城对策,府外宫里来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晏无降躺着,初醒本浑身无力的身体在去伤话落的那一刻来了精神——藩王入局。
最关键的一环。
——
晏无降是年前十一月带兵北上收复漠上,途径北疆时天色已晚便在城外驻扎。
深夜军营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求饶声将本就睡眠浅的晏无降吵醒。
“我等是从帝京而来的经商车队,途中遇北疆山寇,逃离途中看到晏将军的军旗,想靠着晏将军的名望躲避山寇,并非存非心遇害将军,求将军饶命。”
晏无降披上袄子,掀开门帘,站在主帐篷前看着草地上被去伤压着的一行商贩,锦缎绣服,腰间的玉佩在火把光下熠熠发光,质地不错,一看就不是常离京的商队,往往商队的商人来到藩地或偏僻地方,都是粗布麻衣,那些箱子里运送的无论是何物,商人们通常都在上铺一层厚厚的破布做掩饰。
晏无降脾气上头,扰了他的梦,本就难入眠的他此刻心烦意燥:“商老板可知无论这旗上刻着什么字,擅闯军营者,格杀勿论。”
跪在最前面的老者连连叩首,肩头的落雪随着弯身动作抖落在地,晏无降指节叩着腰刀,目光扫过他们满载货物的马车,虽经颠簸有些磕磕碰碰,但仍看得出是帝京贵商才用得起的木箱子。
他忽然笑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不过,”晏无降缓步走下台阶,靴底碾过枯草:“既然诸位是从帝京来的,不妨带个消息给北疆各路的商帮。”
他停在老者面前,俯身用刀抬起老商人的下巴,声音带着倦意:“就说朝廷开了恩典,今年起各藩地的商税不必再交昂贵的税款给藩地,而是要求以后税款直接缴往户部,少了许多繁琐的税款。”
新颁布施行的商律是恒武帝下令,周文矩推动的一次从藩地至中央的改革。
老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道商税改革看似体恤,实则剜心,这么些年各地藩王以税收以养兵,朝廷此举无异于断人命脉。
“怎么?”晏无将收了刀,脚尖踩着泥地碾了碾,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是何等利商的好事啊,老商者觉得不该传遍北疆么?”
老商者:“不敢。”
晏无降勾唇笑。
这道令,是晏无降离京前恒武帝所命,让他本人或者借人将商律税改的信息传给北疆人民,最后传到藩王耳里。
至于这些商人背后站着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今夜出了口,明日就会变成扎进藩王心头的刺。
以商律逼着藩王反。
翌日一早,晏无降军队离开时,遥看到了因昨夜突降的暴雪而受影响的牧民,藩王出了城门与民同立,上阵指挥治雪。
藩地的好领导、朝廷的眼中刺。
——
晏无降扬着步子迈进太极殿,殿内已站着正在激烈讨论的文官们,武将们就站在一侧,只等圣命。
他走到霍行道的身侧:“这几个大人,讨论到哪一步了?”
霍行道挺直身板:“打还是不打。”
晏无降目光停在那几人身上——左、右相,尚书、中书二省长官,门下、兵、户、吏、礼、工、刑七部长官。
顾宏中率先上奏:“陛下,北疆藩王拢兵无数,至今甚至带着兵队攻入纺织商城,臣认为藩王此举正是将大说威严往地上踩,应出兵正面攻打,将这藩王异心打入寒窖,树大说威严。”
纺织城正是位于江南的江口,是江南繁华一代最为重要的咽喉,若江口失城,那条从帝京至江南通他国的运河将会落入藩王之手。
大说的盛世风华将会止步于此。
尚书省长官尚书令项容熙反驳道:“前线军情来报,藩王扬言已在北疆挟持太子殿下,他手中的玉佩若碎,太子便身首异处,若是出城迎敌,太子在北疆受着藩王折磨,那大说的威严还在吗?一国储君成为质子,且纺织商城繁荣昌盛、纳税大城,若因战争损了商业,国库储备从何处来?战后重建资金又从哪里来?臣认为应先谈判再趁其不备直取藩王性命。”
项容熙说得在理,太子在北疆之地,藩王统领地带,硬碰硬若惹怒此时逼城的藩王,攻城的同时又迫害了太子,大说的国威和商业咽喉都将一去不复返。
昨夜的黄笙拢袖出列,他是出了名的正直,与顾宏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同的是顾宏中有软肋,黄笙是没有软肋的,以至于他出列,几位大臣就看着他:“昨夜,我在奉德门前的酒馆吃酒,偶遇商人之子,竟对朝堂之事指指点点,甚至恶意揣测储君,若真放国家尊严先保商业之心,岂不是给了商人可议政的机会,商人议政,如何能好?”
一向不喜太子的周文矩竟又与顾宏中站在对立面,选保太子为先:“陛下,太子乃国本,万万不可有失啊!”
顾宏中冷笑:“少在此处假意为太子殿下,周文矩,若非你执意以强硬手段推动——”
顾宏中的话停了,周文矩倒是勾起唇角:“若非我执意什么?右相大人。”
他看向恒武帝,他知道税收制度是恒武帝下令让周文矩推动的。
“因商业税改革引起藩王愤怒,所以藩王攻打商业城”——如此的说辞并不能将祸水引向周文矩,反而会使自己陷入忤逆皇命的漩涡之中。
顾宏中梗住。
而恒武帝只是把玩着拇指指节上那枚质地上乘的翠绿扳指,听得心烦时用指头轻轻按揉着额角。
“晏将军,”座上的恒武帝忽然看向一侧似乎走神了的晏无降,将话语权从文官转向武将:“你认为呢?”
晏无降实话实说:“打服了就不会有异心了。”
恒武帝沉默良久,最终开口:“太子的命要救,国家的威严更要保,但战争,是立国威时必须要采取的手段,必不可少,若我泱泱大国畏惧一处依附于朕而生存的藩地军队,且不是置大说、江口、百姓、士兵于不顾?”
“周文矩,你即刻起草文书,痛斥藩王悖逆人伦,挟持储君,并将其罪状昭告天下,断其大义名分;户部尚书,你下令从国库拨银,先稳定住江口商城的物价,严惩发难财的商人,安抚受损的商户;最后,告诉藩王,朕可以与他谈,但他若敢伤太子一分,朕便让他五马分尸、诛他九族,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朕命顾宏中为此战第一长官,晏无降为主将,你手握虎符,可调万万大军,率大军出城迎敌,以虎符示其北疆军队,回头可保命,若不放下武器,一个不留,霍行道为副将,全力配合右相与主将作战。”
圣喻落,各将、臣各司其职。
晏无降在大臣离去后被恒武帝叫住,半晌后他走出太极殿回府取虎符,在出宫的台阶处,去伤接过晏无降递过来的信封,摸着内里似乎有些硬:“这是?”
“调兵令与虎符。”
——恒武帝命晏无降先去纺织商城与右相一同平反藩王,调兵令是文书,虎符晏无降一同放进了信封之中。
恒武帝留下晏无降讲了几句话,将虎符与调兵令交付于晏无降。
“朕要赏你,将消息传入北疆,由商贩不断施压与避其藩地税收,逼反了铁穆达力,最后晏卿,朕要你出城迎战,不给藩王铁穆达力反悔机会,一击致命,朕要你杀藩王,必要时,弃右相。”
藩王铁穆达力为前朝王爷,太帝灭朝之后将铁穆达力一众前朝王侯遣去北疆等地封藩王,以平因战乱散的民心。
开朝之初,太帝即位以后治理重点并非政治,而是军事与民生,到了先帝时期对各藩王问题开始重视,但无具体措施,直到恒武帝十九年才在周文矩的奏疏下展开由商律先行的收权活动。
只是这一招,直击铁穆达力最痛之处,想必周文矩也不知后续繁琐程序还未展开,铁穆达力仅一招商律就沉不住气了。
至于周文矩是否真心保太子,无人可知。
晏无降压抑着嘴角:“末将领命。”
……
“我听说右相竟没保太子,若是太子殿下出事,把他前些日子的‘迎储君保太子’不就一场空了吗?”
晏无降理好发带,拿回信封:“那你可知,太子究竟有没有被挟持?若是藩王假挟持呢?”右相敢不保太子就证明太子绝对安全。
毕竟晏无降知道这帝京唯有右相一人同太子有书信往来——若非在漠上截住了右相的信,他或许不会知晓。
“虞栖雪绝非蠢货,能在北疆做出一番贡献,且不被藩王视作眼中钉,要么他与藩王同流合污,要么他完全牵制住了藩王。”
总之,藩王动不了虞栖雪。
只要太子是安全的,那么晏无降就必须领圣命要藩王死,才能让圣上放下他那颗疑神疑鬼的心。
二人行至宫门口马车前,晏无降瞧见马车旁的尚书令项容熙,勾唇笑:“尚书令大人有何事,竟屈尊降贵候着晏某。”
他笑着,但实则无笑意。
项容熙这人,与清正廉洁的顾宏中不同,也与刚正不阿的黄笙不同,他是与周文矩是同类人。
是野心家。
也与他晏无降一样。
项容熙原依靠着马车的身子站直了,朝着晏无降走去:“晏将军,此去江口路途遥远,路上可得万般小心,不过鄙人有道疑问,这‘相先行、将后达’的作战方略,可是从前未曾有之?”
晏无降脸上的笑意依旧明媚,那双眼睛含着别样的景色,如同北疆极为动人的霞光,直直地盯着对方,像是要把同他交谈的人迷惑进去欣赏美景一般。
“路,晏某自然会小心地走,马蹄惹春泥,易失前路,这道理我明白,至于这方略新不新,”
晏无降语气一顿,拿着手中的信封朝着项容熙展示一番,后又往四处望了望:“等我把仗打赢了,它不就是好方略了?倒是项大人您,站在这风口浪尖的,比我一个要上战场的人,更需要万般小心啊。”
项容熙知道,晏无降的信封里是虎符,那印出来的模样、形状,一眼便知——只是这陛下,竟将这虎符随意交付给晏无降,是令他没有想到的,过去哪次打仗不是在朝堂之上,宣旨后移交虎符至晏无降之手,晏无降随即出征的?
这可谓是十足的信任。
项容熙笑:“那就祝晏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归朝。”
晏无降:“项大人说笑了,晏某走了,可不得误了时辰。”
话落,晏无降抬步要走,肩头轻擦过项容熙的肩膀,项容熙往后撤半步,看着晏无降的背影,气得发笑。
——
“你说那晏无降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事?”周文矩走在回院的板砖上,一步一步,同他一道的还有出门迎接他的夫人魏迎春,她在周文矩身侧低声询问。
周文矩看似心不在焉地听着,但那只手已经扶上魏迎春的腰肢,施力带人远离地板上下人未擦拭干净的那滩水。
“夫人聪慧过人,或许再仔细想想能给为夫一点眉目?”
魏迎春被周文矩逗得脸红,握拳垂着周文矩的手臂,周文矩这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晏无降,无非是武将的那点儿算计,立功建业罢,或许背后是陛下在给他铺棋局、下命令。”
“那——太子殿下真被挟持了?陛下竟听了晏无降的话,真打服了太子在北疆能安好吗?你平日里不是厌恶太子吗,为何要上奏救他?”
周文矩站在书房门口,抬手揉了揉魏迎春的脸颊:“傻夫人,你就别操心了,我厌恶的只是肚子里没几两墨还是个疯子的太子,因为他藐视王法、肆意放纵,但也深知太子呢是一国之本,虞栖雪他还有太子名分,在陛下心中一座城池还远比不上太子的份量,陛下要打,还让顾宏中做指挥,不过是把人抬到那个位置,逼他犯错、逼他死而已。”
他要保的不是太子虞栖雪,是他推动的商业改革。
让虞栖雪下台、让恒武帝新立储君的法子有许多许多种,他周文矩不淌这趟藩王造反的浑水。
魏迎春对于朝政的议论和指责是她为丈夫的打抱不平,她知晓周文矩和顾宏中水火不容;而周文矩对魏迎春的解释是他做丈夫的纵容,他乐意听魏迎春说这些。
只要,传不到有心之人耳里去就不算事儿。
只是顾宏中,周文矩也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知道恒武帝是要顾宏中死的,他居然觉着悲凉。
到头来不想顾宏中如此潦草、甚至可能在史书上成为愚臣的结局来结束一生的是他这个政治宿敌,而非他顾宏中一片忠心的朝堂,也非他顾宏中钦囊相授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