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序·迎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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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降离开牢狱，历经数多风波的帝京快入了春，那些爬在城楼、树枝上的雪逐渐落下来，化作一滩水。
他走在刑部狱外长而狭的道路上，往黑暗里走去，没有月光，刑部狱楼外的火光照不到晏无降的前路。
他走着，没有回头。
顾宏中的死是他计划的一环，他顺着恒武帝的心思把顾宏中推到不能回头的高台之上，逼他犯错、逼他赴死。
可一个历经三代帝王的老丞相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阴谋？
他算漏了一步。
要顾宏中死的或许并非他或者是恒武帝，而是那个他。
“他要我死，我就心甘情愿地赴死。”右相的话仍在晏无降耳边飘着声响。
而那个他——是虞栖雪，真正想要顾宏中死的，是他顾宏中最疼爱的学生虞栖雪，也就是当今虽无实权但有名分的太子殿下。
晏无降没有后悔、没有愧疚，他只是走在这条不能回头的狭窄道路上有些感慨，虞栖雪不再是那个虞栖雪了。
从前的虞栖雪是聪明的，他露出破绽、横行霸道、骄横跋扈，似乎是仗着储君的身份和皇帝的宠爱就有恃无恐，但朝着那些抨击虞栖雪的都忘了，虞栖雪怎么可能蠢？甚至是懦弱。
而被自己扳下台的顾宏中又怎么可能也是一个蠢货？
是虞栖雪算计好了每一环，他未出面，但所有的都在虞栖雪的推动之下逐步完成，本是天衣无缝，若非顾宏中的慷慨解囊，他恐怕往后也察觉不到。
虞栖雪护住了自己。晏无降想。
本是他一人对顾宏中的阳谋诡计，但虞栖雪把恒武帝和周文矩拉下水了，自己在那滩浑水中就不显得突出了。
晏无降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想起记忆中自己曾仰望过的太子身姿。
他低着头，嘴角先轻轻动了动，接着就忍不住往上扬，眼睛里也漫开一层软乎乎的笑意，就那么站在路中间，傻呵呵地笑了好一会儿。
他想自己是该感谢生前与太子结下深厚情谊的父亲。
回到将军府，晏无降与在院中早已等候多时的朱颜碰面。
朱颜手里握着一封信：“你去哪里了？”
晏无降实话实说：“奉命带酒去押狱见右相。”
朱颜闭上双眼，她几次深呼吸后将那封信递给了晏无降：“这是今早落在我厢房门口的，是写给我的，”
晏无降接过，看着上面规整的字体，一字一句说着曾经的大将军案可疑之处——大将军征战时已虎符在手，可调全国士兵，只需攻城取皇权，为何还要通敌叛国......？
朱颜继续说：“才死了的右相，他死在你的计谋里，死在你传下的那杯酒里，你被拉入局了！晏无降。”
晏无降反应平平：“谁的局？谁又需要我入局？”
“太子殿下的局，”朱颜毫不犹豫地揭开这道谜：“右相死了，太子党的相权倒了，他们亟需另一道保护，正好你的兵权补上这个缺口。”
本是朱颜紧张不安的问题，晏无降听完却笑了，心里舒服极了：“主母，您即退了朝堂就不必再掺和其他事，我自有我的安排，无需您操心。”
晏无降身心舒畅，高兴极了。
幸好他有兵权。
幸好他还有价值。
幸好虞栖雪还需要他。
*
翌日，恒武帝在朝堂之上下令派晏无降带禁军十五人前往右相府，抄了右相的家，最后让晏无降一把火将右相府烧了。
那条偏僻小路通往的右相府，一片安静。
晏无降骑着马慢悠悠地率十五禁军来到右相府门口。
“将军，此事就交由我等。”
晏无降点头，坐在马背之上看着那块门匾，烫金的字似乎在与他较劲，刺的他眼睛犯红。
右相府——那字，传闻是虞栖雪亲手写的。
“将军，府中上下已无人，金银珠宝倒是留下了许多。”
禁军的禀报不知真假，但晏无降已懒得追问。
他抬手：“钱财交给户部的人登记入国库，把那门匾拿下来给我，其他的，就放火烧了吧。”
“是，将军。”
没有呼救声，没有救火声，相府的人早就遣散了去，只有漫天的黑烟和烈火燃烧的声响。
但很快，入春了的帝京天空中竟又飘起了雪，将这场火扑灭了。
——
右相死了，相府烧了，朝堂之上周文矩的身侧少了一位老相，看着神色不改的恒武帝，周文矩心中是有一分悲凉的。
但很快消失。
今早的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滞重的寂静。
霍行道在江口派出去的追查士兵正跪在大殿中央，他带来的战报早已念完，这场藩王的造反战事算是落定——铁穆达力在亲兵死士护佑下逃回北疆，据藩地而守。
兵部尚书闻谙欣先开口：“陛下，那造反的藩王虽然狼狈逃窜回北疆了，但他在北疆佣兵揽权这么多年，只怕他喘过气又闹事，逆贼不死不成，臣建议直接调兵围剿，永绝后患。”
闻谙欣是位女官，武帝十七年的状元，凭她出色的才能从兵部五品官开始任职，两年时间，武帝十九年任兵部尚书。
可见是为不可多得的能臣，只是恒武帝不甚重视她。
恒武帝一直未开口表态。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丞相周文矩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书。
“陛下，您让臣在商律颁行之日就派兵前去北疆暗中保护太子殿下，”他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安静了：“刚臣收到密报，还有太子身边人递出来的折子，都核实过了。”
他翻开文书，简单说了重点：“藩王造反时，几次派人去找太子，威逼利诱，想控制太子当幌子，听闻太子把人全骂走了，说纵使是死在北疆之地，也不会成为藩王要挟朝堂的棋子。”
大臣们低声议论起来。
恒武帝看着周文矩，没说话。
周文矩合上文书，继续说：“太子在北疆苦寒和外权统治之地都能守住本心，是大说的福气，现在事情暂时平息了，但太子一直不在京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日藩王敢要挟太子造反，明日就敢欺压太子损大说国威，臣请陛下早日对迎回太子之事做决断。”
这话说完，大殿里更安静了，谁都知道周文矩这话背后的意思——太子该回来了，而且周文矩在催这件事。
其实周文矩不乐意迎回虞栖雪，可是他此时不得不迎。
这朝中、大说，无人不知他与顾宏中水火不容，如今顾宏中一死，丞相只剩下他一人，哪怕恒武帝从能臣才士中提任一位担任丞相，可不得不接受相权已全数覆压在自己一人手中。
那他也将成为那根眼中刺。
比起那些没后台、能力稍逊的文臣来说，太子才是最能保护自己的那个人。
除了皇帝，这朝中谁的手能推倒东宫的墙？只要他不出手，让太子永存，那么他周文矩也永存。
因为一旦太子归朝与自己权力对立，互相不落下风，那他也能成为牵制太子的人，太子也是他实现理想的唯一工具。
他不是顾宏中那个理想主义者，他要先谋生再谋理想，顾宏中为理想而活，而他因活着而有理想。
文书是他构造的，陛下没让他派过人，他也不曾想过去保护虞栖雪，但他知道恒武帝需要一步台阶，收回成命让太子回朝的台阶。
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藩王估计造不了这个反，虞栖雪那个恶毒的人会让藩王离不开北疆的，更会让藩王悄无声息地安息的。
恒武帝的手指在龙椅上敲了两下。
周文矩这人太过于聪明，称不上合格的猎物了，而是在和他斗争的猛兽，但此刻他又不得不依托于周文矩寻得这个借口。
他大可以以血亲身份迎回太子，可那样就会使他这个天子在天下面前丢了脸面，毕竟那是自己贬谪的太子，更会让太子高看了自己。
有时候一点谎言，会让这皇城更加的宁静。
“太子做得对，”他终于开口，不过声音很平，没有起伏：“朕很欣慰太子的作为。”
他看了看还在争执的其他官员们，又看了看这会儿已经低头不语的周文矩。
“朝廷大事，不能总靠朕一个人撑着，”恒武帝扬着笑说：“太子离开帝京太久了，朕那些个儿子就太子一人有点本事，在这宫里很多事都不方便。”
殿外的风刮得更猛了，吹得窗户嗡嗡响，如同恒武帝此时乱了的心跳。
“铁穆达力，铁穆达力，”恒武帝念了两次铁穆达力的名字，但没有下文。
几个老臣刚刚还在为“是否即刻发兵征讨”低声争执，此刻也因恒武帝的话戛然而止而住了口，只余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随后，念完铁穆达力名字的恒武帝正摩挲着手指，他的目光垂着，像在看奏章上未干的墨迹，又像什么也没看，良久以后，他抬起眼，视线扫过下方每一张屏息的面孔。
那眼神里没有怒火，也没有如释重负，只有一种深潭般的疲惫，他下达最后的命令：“北疆藩王铁穆达力佣兵造反，罔顾国法国规，虽逃往北疆，但其罪该万死，死罪不能免，晏无降，你带兵前往北疆，直击藩王老巢，杀藩王，以示国威。”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换自如，不容反驳地道：“至于太子，礼部在东宫准备迎接仪式，也由晏无降率领亲兵锐卫前去北疆亲自接太子，若太子有任何闪失，一律问罪当斩。”
恒武帝将眼睛闭上，转瞬睁开——
“迎，太子虞栖雪回京，重返东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序·迎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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