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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文005 ...
“可以。”陈絮低下头看着镜子底部的一角,里面恰好是方囚绒佩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我手头有五千万可自由支配的美金,你想把婚礼办在哪里?”
方囚绒愣了一下,情绪甚至还没有和陈絮大吵一架的悲伤中走出来,看着陈絮几秒,“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陈絮点头道:“我也是。”
“……是。”方囚绒低头叹气,在陈絮的视线范围内找到一张座椅,他坐过去,双手伸出膝盖以外,让陈絮看到他挑选的婚戒样式,“两枚是不一样的款式,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款。”
“方囚绒,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礼吗?”陈絮扶额,没有和方囚绒对视,好像很头疼的样子,“这两者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没人会希望自己手上佩戴一个不合适的饰品,何况是婚戒!”
方囚绒一时没有回答,他牵起陈絮的左手将戒指慢慢推向指根,很耐心地说:“是你的圈口,我量过,在你睡觉的时候。”
“大概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会乖乖听话给我量手指。”方囚绒无奈地补充上这一句。
陈絮坐着没有动,婚戒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亮光在方囚绒的眼睛上一明一暗,他想到自己收下戒指就等同于同意方囚绒的求婚。
起初,陈絮在确认属性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他和方囚绒真的会有一场婚礼,那方囚绒是新郎的角色,当然他不会将自己划入“新娘”的行列,只能用“次新郎”来形容。
陈絮从体质差,慢慢衍生出一系列季节性疾病开始就明白他不会要了方囚绒作为下面的第一次,但无论哪种他都是初次。
陈絮心想,方囚绒真是个幸运儿。
陈絮对方囚绒的感情史不感兴趣,只当做交换信息的谈资,“你离开我这些年,在外面……有过别人吗?”
方囚绒没有立刻回答,陈絮仿佛知道答案了,伸手碰了碰方囚绒的脸颊。
陈絮的手被方囚绒攥在掌心,黑暗中他笑得很大声,也很猖狂,等他笑够了停下来,才正面解释:“我只能说我参加了一个很糟糕的派对,所有人都在疯狂Doi,我不加入他们反而显得我很不合群。”
“所以,你跟其中的一个人睡了。”陈絮慢慢远离方囚绒,靠在墙壁上,微微仰起头俯视他。
方囚绒站起身,俯身贴着陈絮的嘴唇,婚戒外侧是凉的,它贴在陈絮的颈动脉上,跳动间陈絮听到方囚绒是这样回答的,“当然没有,我不可能对那些人有一丝一毫的想法。期间有个人提醒我,在这种时候该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所以我去找你了。但是我一进门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我走,我很伤心,这是真的。”
“方囚绒,”陈絮的声音不大不小,足矣撼动人的内心,“我可以跟你走,对吧?”
方囚绒离开他时,陈絮迅速抓住了他的领带,抬起头在喉结处吻了一下,这才松开他。
陈絮起身坐在化妆镜前,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他没有随身带打火机的习惯,用的是镜台上点燃蜡烛的备用火柴,手指上下快速挥动才让火焰熄灭。
方囚绒靠在墙壁的夹角间,陈絮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崇拜那个学姐吗?因为在我看来她总是冷静地面对一切,但是我只要踏足涉及你的领域,我就像深陷泥潭一样寸步难行。方囚绒,我不喜欢这种滋味。你大可以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会陪着你,天南海北,你尽管开口。”
“听着。”方囚绒双手罩在口鼻上深吸一口气,“我待的地方不像这里,我们有政治和法律约束公民,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人人都像回归原始森林的猴子,只会拼命闯出一片天。没有道义和人性,我不想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让你以此同情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好,”陈絮将烟旋熄在镜台上,“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在你那个没有法律保护就很难活命的另类社会里。”
“史密斯,”方囚绒回答,“我的亲生母亲找到我了。”
“……哦,那恭喜你。”
这一直是陈絮觉得缺憾的地方,没想到方囚绒过去多少年还是很好命。
方囚绒想了想,说:“我还有个哥哥,他上个月和一个姓彼得的女人结婚,应该会要小孩,大概会是我的第一个侄子。”
陈絮转动手指的戒指,脸部表情很难解释是什么意思,“是吗?那看来你的家庭还算幸福。”
工作人员前来敲门,陈絮推开方囚绒,反被他攥紧手掌压在门上,陈絮的额头感受到门的震动,动作人员在门外说:“陈先生,院长找您讨论感言。”
“请……请稍等一分钟。”陈絮说。
他们听到工作人员离开的脚步声,方囚绒压着陈絮的后背,呼出一口气,“陈先生,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会带你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岛举办婚礼。”
“哦,你不是说你在全球每一百平方米就会有一栋属于你的楼盘,”陈絮撞开方囚绒的手臂,他转身面对方囚绒整理袖口,挑起眉尾,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也包括那座小岛吗?”
方囚绒点点头,“当然。”
“那就好。”
陈絮走出房间,身后紧跟着方囚绒,他不希望方囚绒在他的学校聚会上现身,也不想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方囚绒手掌攀着他的腰,对外笑脸相迎,陈絮拿了杯香槟递给他,抬脚在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踩了方囚绒的脚尖。
这天,李周岁主动找陈絮,什么都没有说,陈絮告诉她结婚的消息,除此之外还留下一张字条。
“偶尔尝试一下苹果也不错。”陈絮觉得他会改变李周岁,但仅仅只是在朋友层面,他和李周岁的感情不可能存在爱情,男女情感容易与相互吸引的恋爱情愫混淆,模糊的感情会随时间冲淡,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和方囚绒在一起的时光,恨他夺走了周佩仪的关注。
陈絮至今都没有完全放下这道伤疤。
现在他多出一个遗憾,没能和李周岁好好告别。
陈絮机械地完成演讲,冒雪牵着方囚绒的手回到公寓,陈絮比往常积极,两人泡进大浴缸的时候,陈絮自豪地说:“我选了一个大点的浴缸,比以前的大两倍。”
方囚绒“嗯”了一声,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陈絮的脸颊,下巴压着陈絮的锁骨,手指在水面下捞起一掌泡沫。
陈絮靠着他的肩膀,抬手在灯光下注视婚戒,思忖方囚绒究竟知不知道周佩仪为他起名字时想到海港入春后的柳絮。
陈絮幼时和李荟芸一样喜欢天空,喜欢树木,自从体质下降,春天的花粉、柳絮、扬尘随时都可能成为他哮喘的主因后,陈絮就不喜欢了。
哮喘发作的初次把李荟芸吓得不轻,也从那时起,李荟芸几乎每天守在外面盯着天空的变化,一度成为人形天气监测仪,还会定时提醒陈絮戴上口罩和吸入喷剂。
陈絮忘记是什么时候,桌兜的最里侧和两个边缘都要放置对抗哮喘的药品和防护用品,这些都只是次要的,致命点大概只有身旁打开的窗子。
陈絮的座位是故意调换,李荟芸约见过班主任,只有一次,两人发生了不小的争吵,李荟芸被班主任追着赶出餐厅,所有人也包括坐在车上等待的陈絮都在看热闹。
结果看起来很不好。但陈絮被换座位的事很顺利,班主任的怒火全发在靠窗这一点上。
方囚绒张开嘴唇,不想打搅陈絮的思绪,合上嘴唇,伸手关闭浴缸侧方的出水口,拇指和中指抚摸陈絮的耳垂,还是发表意见,“你穿风衣的话,适合在左耳戴个耳钉。”突然想起什么,方囚绒咬了下陈絮的脸颊,“我以前这么做过,只不过你不知道。”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被我收留那段时间,”陈絮回答,“除此之外,你都绝不可能碰到我。”
“是,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也没有经历真正的哺乳期,所以不管你怎么想,我那时候都还处在跟家人走散的悲痛中。”
“我猜到了,所以那时候才收留你。”陈絮在撒谎,他分明很抗拒。这些话只是纯粹为了方囚绒的心情。
“那张地毯呢?”
“我烧掉了。”
“我买给你母亲的礼物呢?”
“不是你自己扔掉的吗?”
方囚绒点点头,笑起来,“我以为她至少会看一看是什么再扔掉。”
陈絮说:“没有价值的东西是没资格拥有第二次机会的。”他回头看向方囚绒,湿漉的手指触碰了一下方囚绒的脸颊和鼻尖,“我说跟你走,你至少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没抓住,你随时可以甩了我。”
“很危险。”
“那你呢?”
方囚绒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絮,耸耸肩说:“无所谓的,至少我没有受伤,我能保护自己。”
陈絮伸手抓住方囚绒的左手,水面划出一道三角的涟漪,“你做了疤痕修复手术,以前,这里,”他手指在水下滑到方囚绒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条很细长的疤,是工作人员把你从酒店抱出来的时候,无意间划到台子上的玻璃碎片,伤口很深,留了很多血,换了五次纱布。还需要我再详细说明吗?”
“我不相信有哪个工作人员会抱我出来。”
“你没见到而已。”
如陈絮所言,方囚绒也抱他走出浴缸,用浴巾帮他把身体擦干净,从大衣的内侧口袋拿出一个扁平的纸盒,里侧是一层光滑的涂膜,盛装着少量乳霜。
“你就是用这个把自己变白的?”陈絮挑起眉,交错搭着长腿。
方囚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讲究,几年前可不这样。”
“如果是指糊掉的煎蛋,那我无话可说。”
陈絮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用指尖持续点动下巴,看到方囚绒用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挖出一指量的乳霜,两手均匀涂抹在手指上。
陈絮的眉头更加紧蹙,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方囚绒拖着他的脚踝回到床边,当膝盖贴在方的脸颊上时,对方用真切的爱意吻了上去,又张开因担心打搅陈絮的思绪而浪费了几秒钟未张开的嘴唇,牙齿很坚硬,但陈絮皮肤下的骨骼有另类的美感——使他痴迷——甚至忘记时间。
结束时,陈絮精疲力竭,脸色也有些苍白,他伸手搭在床头柜上,想要捞取玻璃杯中的冷水,方囚绒的手臂从被沿下滑到陈絮上半身之上,将他变凉的手臂收进两人之间。
“……我想喝水。”
“我知道。”方囚绒抽去枕头垫在陈絮头下,扶他背靠着枕头起身,“你等着,我换温水给你喝。”
“不用了,方囚绒。”陈絮抬不起眼皮地盯着眼前移动的景象,喃喃自语,“我好困,我们睡觉吧……”
方囚绒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陈絮并不知情,也没有听到方囚绒在他的厨房碰掉一个花样很漂亮的玻璃杯的声音。
陈絮倚靠着枕头,头陷进柔软的鹅毛中,慢慢滑入水中般,发出绵长又舒缓的鼻息。
方囚绒回来时,陈絮已经睡熟了,怀里抱着他的枕头,面向左侧——应该有方囚绒的位置。
次日,短暂的阳光从缝隙中掠过,陈絮的眼睛被光刺亮一瞬间,他醒来第一件事是推开抱在怀里的东西,在黑暗中等待了两秒,手臂?被子?还是什么?
最终确定是枕头。
陈絮的手掌谨慎又小心地拍打左侧的床位,熟悉的冷感让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重新抱上枕头滑回被子中。
“你醒了?”方囚绒出现在门口,宽大健硕的肩膀遮住一半以上的光带,很好地保护了陈絮的眼睛,“要不要起床吃早餐?”
“不要。”陈絮将头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你出去,我还想再睡会儿。”
方囚绒对此要求置若罔闻,走到陈絮背后替他拉上掉落在腰间的薄被,手肘放在大腿上,掌心相对,仿佛思考如何像教授辩解晚到理由的学生。
陈絮在昏暗的角落慢慢睁眼,有些不情愿地说:“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我不想勉强你。”
方囚绒闻言,愣了一下。
没有为难,没有勉强。方囚绒转身,头依靠在枕头上,手指从缝隙滑进去碰了碰陈絮的眉骨,平静地对他说:“应该没有人在说真话的时候是皱着眉的吧?”
陈絮眨了两下眼睛,在找准时机的第三下翻身将方囚绒罩在被子里,还趁机揉乱了他打理的头发。
走出卧室,在小窗子下的餐桌上摆放着三只盘子,吐司和番茄酱的味道很香甜,陈絮不喜欢的蔬菜沙拉以及煎蛋和牛奶,方囚绒斜倚在门框上,挑起眉说:“我在你冰箱里还找到了罐装的辣豆子,不过已经过期了。”
“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味道。”陈絮客观评价,入座后有方囚绒陪着,他不喜欢使用刀叉的陌生感,更多会用手或者运输中夹在大衣内侧的木筷。
方囚绒使用刀叉切开煎蛋,首先递到陈絮嘴边,对方只垂眼扫视一眼便下定绝不会动它的决心。
方囚绒收回自己嘴边,看着窗外由水泥石子铸就的公路,早餐结束后他面对镜子打理头发,穿上风衣,戴起手套。陈絮手指间微微勾着银刀的边缘,两条腿离开座椅并没有站直,他盯着方囚绒的背影,等待着什么。
“我答应你带你过去,但是……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和那里的人有一点接触,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方囚绒叮嘱道。
“你的话也不能相信吗?”
“我不在我们独处时说的话一概不要相信,阿絮,我只能告诉你,我有很多身不由己,但具体细节我一个字都不能说。希望你能理解。”
方囚绒嘴角处堆积出一个不算漂亮的笑容,陈絮手指间的银道刀叮当切入盘子,这算是他和方囚绒关系缓和的开始,是好苗头,他本该开心,但是他也可以想到一个愿意不顾厌恶擅自亲吻他的人会有一天为一个他并不看重的事实真相而为难。
即使陈絮不想装作聪明人看透所有事情的本质,他也猜到方囚绒面对的心计究竟有多少。
陈絮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再者又很方便以周佩仪的名义拿到学校赞助的交换生名额,陈絮以换个学校学习随方囚绒见证真相。
正午,光照凄冷地喷洒道路两旁的植被,陈絮提着手提箱站立在公寓门前的小径尽头,方囚绒将车停靠在路边,踩着车辙旁堆积的一层雪块来到陈絮面前,替他整理好围巾,准备的所有物品中,方囚绒主动添补上那条红棕色围巾。
陈絮和方囚绒离开后,周佩仪打来电话询问两人的居住地点,由于节假日的收益很可观,她用赚来的钱在海港定制了护身符,分别寄给陈絮和方囚绒。
陈絮拿到手机谎报了学校公寓,挂断后方囚绒承认撒谎好用,但不推荐他用这招对付亲生母亲。
“我知道你跟她关系近,不然你告诉她,我们会到哪里去?”
方囚绒哑口无言地开车,车程大概过去三个小时,公路上剩下稀疏的车辆,雪片一直在飘,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又被刮雨器扫到一边。
陈絮观察逐渐堆积增高的弧形边缘,每当存在四厘米便会脆弱到一阵风都可以吹散的雪堆,陈絮就会转头观察窗外的建筑物。
太阳的颜色变浅,仿佛掉入海底的贝类动物,陈絮落下车窗,有寒风裹挟雪片涌灌进入轿车内部,落在毛衫上的雪片转瞬即逝,车内温度的下降速度肉眼可见,方囚绒的鼻尖和颧骨浮泛出充血的红色,接连呼出好几口凝结成水雾的热气。
陈絮再次合上车窗时,方囚绒将车开入港口,看来没有合法通道供他们进入岛屿。
港口由一座巨大的灰铁雕刻而成,四面空旷没有任何再高出海平面的建筑物,摆放在木板上的货物、木桩、固定用的绳子全然成为焦黑色,凭靠想象可以猜到这里经历过一场火灾。
“你平时往返都这么狼狈吗?”
方囚绒放下手提箱,扯松了毛领大衣的领口,鼻腔内的热气喷涌而出,他用舌头抵住口腔侧部,在脸颊上鼓起一个凸起。很快,陈絮就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陈絮的嘴唇苍白干燥——脸皮也几乎被冻僵。
“四处走走,港口没有人,我们不会被发现。”方囚绒咬下一只手套,用温暖的手掌贴上陈絮的脸。
陈絮收下他给出的非必要存在的方法,而只是裹紧大衣让流窜的温度聚集在一起,在手掌彻底失去知觉前一刻,在海平面升起的一艘巨型游轮划出水面。
“其实你没必要记忆那些乱七八糟的建筑物或者路牌。”方囚绒忽然开口,“从小岛到世界各地都是通过那一艘游轮,他们通过奢靡的外表将自己伪装成有钱人,以及逃过不必要的检查和搜捕,有些人已经完全将自己和那艘大船融合为一体了。”
“所以他们是知道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找谁睡觉。”
陈絮低声露出暧昧的笑意,继续说:“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这样暴露?你说是不是,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方囚绒不经意地学起陈絮的语气,“你不需要用你脾气威胁我,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这招对我没用。”
陈絮郑重其事地回答,“的确没用。”一丝有价值的信息都问不出口,陈絮快要放弃了解方囚绒的念头时,方囚绒无奈地瞥了一眼,问他,“你就那么想知道?”
“嗯。”
“好吧。”方囚绒清了清喉咙,“我亲生母亲在离开海港后回到美国,找到了另一个家庭条件以及收益情况都很不错的小资产阶级老头。这个老头与前妻有个儿子,在关系上算是我的哥哥。他们找到我,告诉我,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我就跟他们走了,离开海港到小岛上去。”
“你的价值只能存在于别人口中吗?”陈絮对着方囚绒的侧脸发问。
方囚绒耸耸肩,于是不打算做正面回应。
“然后呢?你的哥哥还有继父跟这艘船有什么关系,跟小岛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可以理解为帮凶,或者类似于捕猎者那种看似好心实则黑心黑肠的烂人。”
“用词很精辟。”
方囚绒笑着回应“谢谢”,陈絮转头告诉他,“我没有夸你的意思,是在嘲讽。我以为你至少会讲明你跟他们的关系,或者你的新家庭之间的成员联系,但是看来你没有那个打算。”
方囚绒用沉默的微笑拒绝回答再详细的内容。
半个小时候,那艘巨轮到达港口,陈絮被它庞大身体上的“血液味”熏得头疼,嗅起来像接近某种丧命十几天的死物,陈絮看着它静静漂浮在大海之上。
到达船舱内,陈絮特地要了与方囚绒不同的房间号,不过两人是对门,三餐时刻一定会再次见面。
陈絮放下行李箱,摘去手套毡帽,从大衣手臂位置拿出一双包裹严密的木筷,放在床位前的木桌上。
木桌仿佛三百年前和这艘巨轮一起出生,边角长出斑斑点点的霉斑,混合着苔藓、海风、骸骨的味道,陈絮想要移动它,双手用力时从两侧各自扣下来一指宽的朽木,木屑的气味更加浓郁,陈絮只好在角落找到报纸,将木桌的四个角都包起来。
方囚绒来敲门,报了自己的姓名。
陈絮不想他走进来看到自己一副狼狈的模样,至少他这么认为。陈絮在登轮时脚下踩着一片厚实的雪块,在甲班上遇到积水而滑倒,虽然摔在方囚绒身上,但他依旧觉得很没面子。
陈絮冲进狭窄的浴室,马桶距离淋浴喷头不过半个手臂,里侧附着黄垢和断层的盐块。
他不会调节水温,无论旋钮朝向哪里都没有热水。
陈絮的体温再度流失,嘴唇被带铁锈的流水浸染,他尝到苦涩腥辣的铁水,反而让他不再寻找调节水温的方法,他回忆站立在甲板上同女人谈笑风生的男人,牵着狗绳在溜自己的老妇人,满脸横肉、装着大肉肚的老人,和满脸惊恐,躲藏在围布暗处的男孩,以及诸如此类的许多伤风败俗的美景。
种种迹象表明,他踏足了一个巨龙的领域。
人们的贪婪和私欲构成人与船之间的丝线,行走的人体成为戏台上的玩偶。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剧,陈絮看得多了去了,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单凭炸毁一艘游轮,能不能对岛上的“指挥者”起到一点震撼作用。
出发前的一小时,陈絮注意到窗外的落雪在自家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堆,他打开窗子将雪块推下去,那块雪的重量很客观,没两秒他就听到“噗”的一声。
“跟我走?确定吗?”
“确定,但是我有个条件。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必须和我保持互不相识的关系。”
方囚绒向他偏了一下头,明显是不赞同的表情。
他说,“每个人往岛上带人,只有也仅存这两种形式。一,是定时从各个地区带来的新人;二,是自愿归属的、有价值有供养意义的人。”
陈絮很明白他的话,“我没那么蠢,至少以我能无数次成为第一名的智力,应该轮不到你关心我。两种形式,我只有一个问题。违反岛上权利最大的人的意愿,需要多大代价?”
“别想了,你压根就见不到他。”
陈絮说:“那总要有个先后和排名。”
“南风。”方囚绒转头盯向不断下落的雪片,随后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他松口同意告诉陈絮一部分有价值的东西,但要他别声张,在离开公寓到达小岛的全程都不可以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
显然,陈絮并没有遵从他的要求。
方囚绒以极慢而又清晰的语速回答:“南风是岛上的二把手,但是连他都没见过老大。岛上和这里很像,有贫富贵贱分化成的富人、中产阶级、穷人三类人。富人不定期会举办party,为的是庆祝他们拥有权力——得到肆意挥霍和玩弄任何一个人的权力。剩下两类人为了活命,杀人放火、偷抢夺卖。你想要接近任何一个有权力的人,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送到他跟前,其次还要遭受毫无人性的折磨。如果你还活着,那你就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陈絮抱着咖啡杯,放松下来,眼睛一动未动地盯住木窗上的木栓。
方囚绒说罢,陈絮放下咖啡杯,选择舒服的姿势靠在墙壁上,“我怎么才能把自己送到南风面前?”
“……你开什么玩笑?”方囚绒严厉地斥责他,“没人见过南风,谁都不可能见到他。他的任务很多,对外界来说几乎供不应求。他可是个职业杀手,你把自己赔给他就等同于……你完全没必要去陪他,我可以帮你。”
“我在想很危险的事情。”
“有比不跟你死在一起还危险的事情吗?”
“嗯哼?”陈絮微微挑眉,方囚绒温着脸讲情话的感觉不算坏,他开始搅拌咖啡,小勺时不时碰到杯壁,发出“叮当”的响声。
陈絮突然站起身,咖啡杯被手指掀翻在桌面,方囚绒去橱柜中寻找清洁布,陈絮借机走到卧室落了锁。
他搬动座椅,抬腿站上去,打开紧挨屋顶的柜子,伸手在内部摸索,很快他找到一个木匣,上层落了很厚的尘土。
陈絮用袖子蹭去灰尘,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把手枪和一张信封,这是他搬进公寓时整理东西发现的,通过阅读信件内容,陈絮知道这件公寓先前被一位年老的陆军军官租住,留下这把枪是因为他的妻儿死于战争,他痛恨战火不断、形入地狱的人间,在当初农民工和受苦的奴隶阶级发动了一起游街示众,反对战争,呼吁持枪者放下武器,维护比国邻国的和平中得到对应的同类感想。
于是,老军官放下武器,回到家乡养老。
陈絮查询历史得知,这一行为并没有为和平做出贡献,反而被间谍利用,以此让战争主义国的军火商横发战争财,老军官也成为千夫所指的懦夫。
他购买了子弹和足够使用的装弹弹匣,只要带上船,他就可以寻找机会,首先干掉轮船上坚守储备仓的人,引发内乱再趁乱找到轮船的“心脏”,无需炸药,只需让游轮失去平衡即可。
方囚绒撬锁进入房间,陈絮踩着凳子不紧不慢地跳下来,却被方囚绒的手臂劫持,迎面被方囚绒搜完身,他将手枪拿在手中,问陈絮,“你想用这个?”
“不行吗?”
“怎么可能会行?你带这个上去,到时候他们就会用这把枪作为送你上路的刑具。到时候还会举着香槟,面对你的尸体庆祝,‘哦!上帝,看他血液的颜色多么漂亮!’”
陈絮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旁边。
方囚绒蹲在他身前,手掌握着他的膝盖摇晃,很有耐心地解释,不过陈絮一概不理。
方囚绒笑起来,将身体瘫软,不断从他手间滑回床上的陈絮抱起来,“亲爱的,我第一次见你耍赖。”
陈絮没有说话,也不想搭理方囚绒。
“好好,我认输。”方囚绒说,“我可以帮你。”
陈絮再次坐起身,恢复了正常的体力和力量,方囚绒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和后脑勺,并用手指按着两片发丝充当陈絮很淡很浅的眉毛,比他眼珠的颜色浅上五倍,所以方囚绒每次都可以看到眉毛下的皮肤变虾粉,只要用力就会注意到陈絮眼周的肌肤泛起浅的纹路。
方囚绒习惯把纹路想象成水渠,有雨水落入成为溪流的一部分。
方囚绒用鼻尖轻轻蹭他的脸颊,不过现在后悔同意陈絮,他完全撬不开船舱的锁。
陈絮不是第一次尝试冒险,在方囚绒喝醉酒点燃地毯那次,他披着被浇湿的毯子闯进火海,眉毛被火舌舔舐过,留下轻微烧伤过的痕迹。
周佩仪认为那很丑陋,建议陈絮最好在伤口愈合后做伤疤恢复手术,周佩仪帮他预约了手术,然而伤口被用于遮盖的化妆品感染,手术也向后推迟,有一段时间陈絮是没有眉毛的。
陈絮一如既往地莽撞,只是不想让方囚绒见识,他在淋浴的喷淋下撕下湿衣服,尝试躲在浴室安装子弹。
方囚绒开始用肩膀撞击门,陈絮听到木屑落地的声音,连报纸都掉落下来,他怀疑方囚绒可以撼动整艘巨轮。
陈絮将枪和两盒弹匣藏进马桶的储水器中,湿淋淋的头发顺着胸膛向地板滴水,他打开门,方囚绒撞上陈絮的鼻子,而后听到他很痛地叫了一声。
“……抱歉。”方囚绒坐在床板上,又硬又薄,他拍了拍铁板石一般的枕头,看向泛黄、满是污渍,以及发霉斑驳的墙皮,房间内只有海风呼啸的咸腥味。
陈絮裹着方囚绒的大衣,用纸团塞进鼻腔,勉强止血。
“我没想到面对面,房间条件会相差这么大。”方囚绒假装不经意地说。
陈絮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不情愿搭理他,“你来干什么?我没问题的,只是不怎么会调水温,所以淋湿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件房间没有热水,去我房间吧。”
“我可以洗冷水澡。”
“等你老了会后悔的。”
“你觉得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是。”
再次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方囚绒起身试图关闭窗子,但下方的卡槽里几乎都是雪块,很快就在雨水中凝固成一团冰块,他转身朝陈絮耸肩,意思是我们不可能在你这间破旧的船舱活下去,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因为失温而死。
陈絮手指冰凉地按着眉,“好,我知道了。拿上东西去你的房间,确保没人看到我们,OK?”
方囚绒提上手提箱,很快就发现重量不对,他狐疑地转头,看向决绝与他对视又毫无心虚模样的陈絮,看来他的猜疑是对的。
“阿絮,虽然我不能保证自己是最了解你的。但至少是了解一些,你喜欢装出很坚定的模样让别人以为错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你。对吧?”
陈絮皱起鼻尖,“在马桶上方的储水器里。”
“看吧,我就知道。”
陈絮用鼻子哼气,随着方囚绒进入对面房间。几乎是一秒钟,他被方推进宽敞温暖的浴室,在适宜的水温下浇湿身体。
方囚绒的手活很好,使用沐浴露和乳霜,陈絮在氤氲的热气中发问,“你用的东西里面到底有没有助性的成分?”
“不要否认自己的感情。”
方囚绒的回答太傻了,也太直白,陈絮只听完就知道那不是他喜欢听到的话,之后的全程他都很熟练将嘴巴闭起来,安静地享受似乎成为一种美德。
陈絮记得方囚绒在他之后五分钟出来躺回床上,对面的房间是他住所的三倍大,温暖却是无穷无尽的,他再次拥抱方囚绒,忽然想起那晚,方囚绒从他怀里小心又挣扎地摘去枕头,换作自己躺进来。
在第二天的清晨,又将枕头塞进他怀里。陈絮心里评价道,卑鄙无耻的小人、胆小鬼。
陈絮在黑暗中抿了抿嘴唇,问:“大概什么时间靠岸?”
“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明早靠岸。”
“这艘游轮上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在明早下船上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到时候你要跟紧我,否则我答应你的事情作废。”
“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方囚绒缓缓吸入一口气,转身躺平,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之中。
“不难回答,我随时可以离开。”
方囚绒揉了揉鼻梁,烦躁不安地警告陈絮,“至少今晚不要动手,明天日升前随意。你的机会不多,如果活不到靠岸就被发现,我会想办法把你关进一个地方,直到我成功伪造了你的死亡证明才会放你出来,明白吗?”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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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短篇,双死,恨多于爱,也许从一开始就没爱过。(十章以内完结,每章万字)——2025.09.23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