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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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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阳光像被稀释过的蜂蜜,带着点懒洋洋的暖,透过实验楼三楼的玻璃窗,在傅砚之的笔记本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光斑随着云层移动,在“电磁感应定律”几个字上慢慢爬,像只探头探脑的蜗牛。
他正用红笔给物理竞赛获奖证书写编号,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忽然想起陆既溟昨晚在电话里说的话——“明天放学别走,器材室有惊喜,比橘子汽水还甜的那种”。
“在写什么?”陆既溟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带着点跑过步的喘。
他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胸前印着的校徽被太阳晒得有点褪色,像朵快要谢的小蓝花。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T恤领口,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傅砚之把证书往抽屉里塞了塞,耳尖有点发烫:“没什么,整理下竞赛材料。”
他的目光越过陆既溟的肩膀,看见实验室门口的拖把倒在地上——是早上值日生没放好,陆既溟刚才进来时,用脚轻轻勾了一下,才没让它绊倒自己。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像颗小石子,在傅砚之心里漾开圈浅浅的涟漪。
陆既溟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瓶冰镇橘子汽水。
汽水瓶上还挂着水珠,凉得傅砚之指尖一颤,刚想往旁边躲,就被对方用掌心裹住了手背:“别动,捂热了再喝。你上周熬夜刷竞赛题,胃一直不舒服,忘了?”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像条暖融融的小蛇。傅砚之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银色的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边角的弧度已经被他摸得光滑,连最初有点硌手的刻痕,都变得温顺起来。
这是陆既溟爷爷留下的物件,现在却成了他最贴身的东西,像个秘密的徽章,藏在校服口袋里,跟着他走过操场、教室、图书馆,走过那些被父亲的期望压得喘不过气的夜晚。
“晚上去器材室?”陆既溟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下,像片羽毛在撩拨,“我跟我妈学了烤蛋糕,橘子味的,你肯定喜欢。”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食谱,上面用红笔圈着“低筋面粉50g”,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我昨天试了三次,第一次烤糊了,第二次没发起来,第三次……你去了就知道。”
傅砚之看着那张被揉得发皱的食谱,忽然想起上周陆既溟在食堂吃饭时,总盯着别人餐盘里的橘子糕发呆。
那时他还以为对方嘴馋,现在才明白,这家伙是在偷偷记橘子味的甜点该是什么样子。
“好啊。”傅砚之把汽水往桌角推了推,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水洼,像片缩小的湖。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傅砚之趴在桌上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响。陆既溟坐在旁边,用课本挡着脸,偷偷在画本上涂涂画画。
傅砚之的余光瞥见画本上的线条——是只歪歪扭扭的小狗,脖子上系着红绳,旁边还画了个举着证书的小人,眉眼像极了自己。
“在画什么?”傅砚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
陆既溟慌忙把画本合上,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没、没什么……画物理公式呢。”
他说着,把画本往书包里塞,却不小心掉出支银色的钢笔——是傅砚之去年生日送他的,笔帽上刻着的“溟”字,被磨得有点发亮。
傅砚之看着那支钢笔,忽然想起自己笔袋里的那支——和它是一对,只是刻着的是“之”字。
那时他们还只是同桌,陆既溟收到钢笔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说“以后写作业都有动力了”。
现在想来,那些藏在“朋友”名义下的在意,其实早就露出了马脚。
放学铃响时,陆既溟比谁都跑得快,抓起书包就往器材室冲,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拉着傅砚之的手腕往楼梯口拽:“快点快点,我怕星星灯没电了!”他的手心有点汗,湿湿热热的,像揣了只小兔子。
器材室的门还是那副虚掩的样子,门把手上缠着圈红绳,红绳末端系着颗薄荷糖——是傅砚之喜欢的那种,无糖的,凉丝丝的。
陆既溟忽然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掌心带着淡淡的面粉味:“别动,惊喜要登场了。”
“你手上有面粉。”傅砚之忍不住笑了,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他眼皮上轻轻蹭了下,像只小虫子在爬。
“就一下下。”陆既溟的声音在他耳边发颤,带着点紧张,“好了……睁眼吧。”
傅砚之睁开眼,忽然愣住了——器材室的横梁上挂着串星星灯,暖黄色的光像被揉碎的月亮,星星点点落在堆满旧篮球的架子上、落满灰尘的跳马垫上、还有墙角那台老旧的跑步机上。
墙角的旧课桌上铺着块格子布,是陆既溟奶奶缝的那种,上面摆着他的物理竞赛证书,烫金的“一等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证书旁边放着个小小的蛋糕,奶油抹得不太均匀,边缘有点歪歪扭扭,像个没站稳的小胖墩,表面用橘子酱画了个奖杯,奖杯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傅同学”。
“怎么样?”陆既溟挠了挠头,手指在格子布上蹭了蹭,沾了点白色的面粉,“蛋糕是我妈在旁边盯着做的,她说奶油要顺时针搅,我总弄反,最后还是她帮我抹的面……”
傅砚之看着那个蛋糕,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在外地开峰会,母亲给他订了个三层的水果蛋糕,却在饭桌上说“这蛋糕一千二,够你半个月生活费了”。
那天他切蛋糕时,刀叉碰在盘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在哭。而现在,这个边缘歪扭的小蛋糕,却让他眼眶发热,比那一千二的水果蛋糕甜一百倍。
“很好看。”傅砚之说着,伸手想去碰蛋糕上的橘子酱,却被陆既溟抓住了手腕。
对方的指尖带着点奶油的甜腻,轻轻摩挲着他的虎口——那里的烫伤疤早就淡了,只剩下点浅浅的印子,像片褪色的小树叶,却总被陆既溟记得。
“还疼吗?”陆既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器材室里的灰尘。
傅砚之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陆既溟的心跳——快得像打鼓,和自己的心跳声撞在一起,在安静的器材室里格外清晰。
“早就不疼了。”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只银色打火机,在星星灯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你看,它还在。”
陆既溟看着打火机,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知道你总带着。”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打火机的外壳,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暖得像春天的风,“上次帮你捡掉在地上的物理笔记时,就看见它在你笔袋里了。
蓝色的笔袋,对吧?上面还贴了个小熊贴纸,是我去年给你的那个。”
傅砚之这才明白,原来陆既溟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把打火机藏在笔袋最里层,知道他晚自习烦躁时,会偷偷捏着它转圈圈,知道这个小小的物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是抽烟的工具,而是在那些被父亲的电话搅得失眠的夜晚,能攥在手心的一点实在;是在物理竞赛考场外,想起“有人在松树后等你”的底气;是此刻站在这里,敢说“我喜欢你”的勇气。
“陆既溟,”傅砚之忽然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能闻到对方发间的洗发水味,混着点橘子蛋糕的甜,“你爷爷说这打火机认主,那它现在……是不是认我了?”
陆既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只受惊的小蝴蝶:“嗯。”他的声音有点抖,带着点不敢相信的雀跃,“它跟你待的时间,比跟我还长呢。”
傅砚之把打火机往他手里塞了塞,看着银色外壳映出两人凑近的脸:“那它现在是我们共有的了。”
“好。”陆既溟握紧打火机,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傅砚之的口袋,“还是你带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个小小的绒布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条银色的手链,链扣处挂着个迷你打火机吊坠,“我上周去银店打的,老板说这个叫‘同频’,意思是……两个人的心跳能凑到一起。”
傅砚之看着那条手链,忽然想起陆既溟上周总说“手疼”,原来是去银店学打银饰。
他知道陆既溟的零花钱不多,平时连瓶三块钱的可乐都舍不得买,却愿意把攒了半年的钱,换成这么个小小的吊坠。
“戴上试试?”陆既溟拿起手链,指尖有点抖,不小心把链扣弄反了,“哎呀……”
傅砚之握住他的手,帮他把链扣调正。手链戴上的瞬间,冰凉的金属贴着腕骨,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忽然注意到陆既溟的手腕上,也戴着条一模一样的,只是吊坠是个小铃铛——和他书包上挂着的那个“溟”字铃铛,是同一个款式。
“这样就配套了。”陆既溟晃了晃手腕,两个吊坠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轻响,像句没说出口的情话。
器材室的星星灯轻轻晃动,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重叠的水墨画。
傅砚之看着墙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都变成了此刻掌心的温度。
父亲说“必须进年级前十”,母亲说“别惹你爸生气”,班主任说“物理竞赛耽误学习”,这些话曾经像根根细针,扎得他浑身疼,可现在,被陆既溟的手握着,被星星灯照着,被橘子蛋糕的甜包裹着,那些针好像都变成了棉花糖,软乎乎的,没了杀伤力。
“陆既溟,”傅砚之微微屈膝,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闻着淡淡的皂角香,“我以前总觉得,活着就像在走钢丝,得时刻绷紧神经,生怕掉下去。”
陆既溟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现在呢?”
“现在觉得,”傅砚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你在下面给我铺了层棉花,就算掉下去,也不怕疼了。”
陆既溟的手顿了顿,忽然把他抱得更紧了:“不止棉花,我还给你搭了个秋千,你想荡多高就多高,我在下面扶着绳子呢。”
他们分着吃了那盒橘子蛋糕,奶油沾了满脸,像两只偷喝了牛奶的小花猫。
陆既溟用相机拍下傅砚之拿证书的样子,照片里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左手腕上的银手链闪着光,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藏着那只银色打火机,也藏着说不尽的心事。
收拾东西时,陆既溟忽然从书包里翻出条格子围巾,是傅砚之去年冬天落在他教室里的。
那时两人还只是朋友,陆既溟把围巾洗干净叠好,却总找不到机会还,后来干脆每天揣在书包里,像揣着个滚烫的秘密。
“给你。”陆既溟把围巾往傅砚之脖子上绕,指尖不小心勾到他的下巴,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忽然弥漫着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橘子蛋糕烤焦时冒出的甜香,带着点微苦的烫。
傅砚之抬头时,正好撞进陆既溟的眼睛里。星星灯的光落在他瞳孔里,像落了整片星空,而那片星空里,只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陆既溟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帮他把围巾系得更紧些。
“外面冷。”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走出器材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教学楼的顶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走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陆既溟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根红绳,把傅砚之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样,就算走夜路,也不会走散了。”
红绳很细,却系得很紧,像个温柔的枷锁。傅砚之看着陆既溟被风吹红的鼻尖,忽然想起刚才在器材室,对方眼里的光——那光比星星灯亮,比橘子汽水甜,比任何承诺都让人安心。
“陆既溟,”他忽然踮起脚,手指轻轻勾住对方的衣领,把人往下拉了拉,“你闭上眼睛。”
陆既溟愣了一下,乖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只停在眼睑上的蝶。傅砚之深吸一口气,轻轻凑过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很轻的一下,像雪花落在掌心,带着点微凉的甜。陆既溟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像被惊飞的蝶,却没有睁开眼,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把傅砚之往怀里带了带。
这个吻便慢慢深了下去。
有橘子蛋糕的甜,有薄荷糖的凉,还有点少年人独有的、带着点笨拙的烫。
陆既溟的手扣在傅砚之的后颈,指尖陷进柔软的发里,像握住了全世界的光。
傅砚之能感觉到对方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自己的腰,那是他送的“溟”字钢笔,此刻像个沉默的见证者,记着这场月光下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微微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点喘。
陆既溟忽然笑了,用指腹轻轻擦过傅砚之的唇角:“奶油还没擦干净。”
傅砚之也笑了,伸手去碰他的脸,却被对方抓住手腕。
陆既溟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和自己掌心的震动完美重合——就像那条“同频”手链说的,他们的心跳,早就凑到一起了。
“傅砚之,”陆既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喜欢你,比喜欢橘子汽水还喜欢,比喜欢物理公式还喜欢,比……比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喜欢。”
傅砚之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所谓的救赎,或许就是这样——有人把你的名字刻在钢笔上,把你的温度藏在围巾里,把你的心跳系在手链上,然后在某个月光很好的夜晚,告诉你:你不用做全世界的光,做我的光就够了。
“我也是。”他轻声说,把脸埋进对方的围巾里,闻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陆既溟,我也是。”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唱一首关于冬天的歌。
傅砚之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银色外壳上仿佛还留着两人交握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