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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十二月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划开傅砚之的脸颊。
      他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前,看着庭院里被积雪压弯的梧桐枝桠,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陆既溟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爷爷留下的银质物件,刻着“溟”字的侧面已经被他摸得发亮。
      “傅砚之!你到底走不走!”父亲的声音从楼下炸开,撞碎了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晕。
      傅砚之转头望去,看见助理正将他的行李箱往玄关拖拽,物理竞赛的准考证从箱缝里飘出来,飘到那盆母亲生前最爱的白兰花下。
      上周母亲葬礼时,父亲连花圈都没让摆,此刻却任由那张泛黄的纸页被佣人的皮鞋踩过,留下个脏兮兮的脚印。
      “再等五分钟。”傅砚之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暖气机的嗡鸣吞没。
      他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玄关处那面全身镜上——镜中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和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那是昨晚在器材室,陆既溟发现他咳血后,用拇指轻轻擦去的痕迹。“你肺不好还抽烟。”少年皱着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
      楼下传来行李箱轮子碾过大理石的刺响。父亲从书房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狠狠摔在玄关的大理石台面上。
      相纸弹起的瞬间,傅砚之看见陆既溟蹲在画室地板上的模样——少年怀里抱着他们的合照,背后墙上贴满了他历年竞赛的奖状。
      “你以为他干净?”父亲的声音像淬了冰,“赌鬼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他的画室了。”
      照片擦过傅砚之的鞋尖,飘到那盆被踩烂的白兰花旁。花瓣碎裂的声音让他想起上周五晚自习:陆既溟偷偷塞给他一颗薄荷糖,说“你最近总走神,是不是没休息好?”
      当时他正盯着草稿纸上的洛伦兹力公式发呆,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
      现在想来,那颗糖的甜味里似乎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后来他才知道,陆既溟那天早上扫雪时被铁锹划伤了手,却坚持要帮他整理物理笔记。
      “我走。”傅砚之突然开口,喉结滚动时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摸出那只银质打火机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透过校服布料渗进皮肤。
      这是三个月前陆既溟在器材室塞给他的,少年红着耳朵说:“我爷爷说这叫‘认主’,给了谁就跟谁一辈子。”当时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间隙洒在打火机上,映得“溟”字像团跳动的火焰。
      父亲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别磨蹭。”助理已经打开了大门,冷风卷着雪花灌进客厅。
      傅砚之最后看了一眼玄关的镜子,看见自己校服领口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陆既溟用细毛线编的同心结,说“这样两个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此刻那抹红色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像团微弱却固执的火苗。
      车子驶出别墅区时,傅砚之从后视镜里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陆既溟骑着自行车在雪地里狂奔,黑色羽绒服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扑棱着翅膀的鸟。
      少年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举着那台修好的旧相机,镜头盖都没来得及盖上。
      “傅砚之!”他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你停下!我有东西给你!”
      傅砚之猛地扑向车门,指甲在真皮座椅上刮出几道白痕。
      父亲按住他的手腕,腕表表盘折射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你敢下去,我就让他明天在精神病院醒过来。”
      助理适时地递来一份文件,封面上赫然印着“精神障碍鉴定申请”。
      傅砚之看着陆既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雪地里的一个黑点,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
      车窗外的香樟树一棵接一棵倒退,傅砚之摸出打火机反复摩挲。
      三个月前的晚自习,陆既溟就是用这枚打火机点燃了薄荷糖纸。“你看,”
      少年举着飘落的糖纸笑着说,“像不像我们上次在器材室看到的极光?”
      当时器材室的窗户没关严,冷风吹散了桌上摊开的物理笔记,傅砚之伸手去捡时,看见陆既溟偷偷在本子上画他们的侧影——两个并肩坐着的少年,一个裹在毛毯里,一个举着相机对焦。
      “傅砚之!你爸的电话。”前排助理的声音惊醒了回忆。傅砚之转头看见父亲正在拨号,屏幕上“张总”的名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上周家长会,父亲当着全班的面说:“我儿子以后要进金融圈。”
      那时陆既溟正趴在他桌前,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画里的傅砚之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诺贝尔奖杯。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时,傅砚之的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打火机外壳上不知何时沾了血珠——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用指甲掐虎口。
      三个月前的体检报告从书包夹层滑落,诊断栏里“应激性心肌炎”的字样刺得他眼眶生疼。
      那天体育课跑完八百米,陆既溟硬拉着他去医务室,少年举着听诊器说:“你心跳声比敲鼓还响,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机场的落地窗映出傅砚之苍白的脸。他摸出打火机对着光看,那个“溟”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就像陆既溟总说他“太要强”,却不知道他每次考试前都会躲在器材室哭。
      登机提示响起时,父亲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到了那边别联系任何人。”腕表表盘上的秒针跳动声里,傅砚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擂鼓般震耳欲聋。
      陆既溟在器材室等到第七支蜡烛燃尽时,才发现星星灯的线被老鼠咬断了。十二月的寒风从破窗灌进来,吹灭了他用充电宝供电的小夜灯。
      少年蹲在地上接电线,指尖被裸露的铜丝划破,血珠滴在红布包上——那是他今早特意去寺庙求的平安符,里面裹着给傅砚之的生日礼物:一幅画在油画布上的星空,画里两个少年的手腕缠着红绳,火苗在打火机表面跳跃。
      “傅砚之,你再不来,蛋糕要化了啊。”他对着空荡荡的器材室说话,声音撞在堆满旧仪器的架子上,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回音。桌上的橘子蛋糕已经塌了半边,奶油顺着盒缝往下淌,在格子布上洇出片甜腻的黄。这是他跟妈妈学了半个月才烤成功的,早上五点就爬起来调面糊,特意加了傅砚之喜欢的橘子酱。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时,陆既溟终于慌了。他抓起相机冲进雪地里,帆布鞋踩在结冰的路面上直打滑。傅家别墅的灯亮着,却透着股死寂的冷。铁艺大门上了锁,门柱上的蔷薇被拦腰折断,刺扎进泥土里,像在淌血。他想起上周帮傅砚之修自行车时,少年指着那丛蔷薇说:“等春天开了,肯定比器材室的向日葵还好看。”
      “傅砚之!”他拍着门喊,手掌被铁皮硌得生疼。二楼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下,傅砚之的影子一闪而过。陆既溟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再喊,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垃圾袋从二楼扔下来,“啪”地砸在他脚边。袋子里的物理笔记散落出来,最后一页的“洛伦兹力”公式被人用红笔划得乱七八糟,旁边写着三个刺眼的字:“别等了。”
      陆既溟捡起笔记本时,指尖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是傅砚之的体检报告,被折成了小方块,藏在笔记的夹层里。日期是昨天,诊断栏写着“应激性心肌炎,建议立即静养”,医生的备注栏里写着“避免情绪激动,需家属陪同复查”。他的手抖得厉害,想起上周五体育课,傅砚之跑完步蹲在操场边咳嗽,却还笑着说:“没事,老毛病了。”
      雨越下越大,把体检报告打湿了大半。陆既溟蹲在傅家大门前,把报告按在胸口,感觉那点纸页的重量比整个世界都沉。邻居家的灯亮了,老太太探出头,看见他满身狼狈,叹了口气:“傅家刚才走的,那孩子被他爸拖着上车,手里攥着个银色的东西,喊着你的名字……”
      陆既溟猛地抬头,雨水灌进他的眼睛,疼得发涩。他知道老太太说的是什么——是那只打火机,他送傅砚之的那只,刻着“溟”字的那只。此刻那枚银质的物件正贴在傅砚之胸口,像团烧不尽的火苗,灼烧着他的心脏。
      傅砚之被按在飞机座椅上时,打火机的棱角硌得他肋骨生疼。舷窗外的云层越来越厚,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他偷偷摸出那只打火机,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摩挲,忽然想起陆既溟总爱抢他的薄荷糖,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样接吻都是凉的。”那时的器材室总有橘子汽水的甜,混着薄荷糖的凉,在空气里酿成一种让人发晕的味道。
      前排的父亲正在打电话,语气轻描淡写:“把陆既溟的画全烧了,他那个画室也拆了,省得碍眼。”傅砚之的指甲突然掐断了,血顺着指缝流进打火机的刻痕里。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时,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原来有些告别,连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原来有些保护,只能用最伤人的方式。
      飞机穿过云层的瞬间,他把脸埋进掌心。打火机的金属壳上,那个被血浸红的“溟”字,像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疤。他不知道陆既溟会不会看到那份体检报告,不知道那幅画会不会真的被烧掉,不知道那个说要养“洛伦兹”的少年,在看到“别等了”三个字时,会不会恨他。
      陆既溟在器材室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清晨,他被冻醒时,发现自己的手腕空荡荡的——红绳断了,只剩下个结还缠在腕骨上,像条被遗弃的尾巴。美术老师来锁门时,塞给他一张纸,是傅砚之的另一份检查单,上面写着“心率过速,疑因长期压力过大”,日期是上个月,也就是傅砚之开始频繁走神的那周。
      “他爸昨天来拿的,说……出国治疗。”老师的声音很轻,“这是他偷偷塞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陆既溟捏着那张纸,指尖抖得厉害。
      报告背面有个浅浅的压痕,是打火机的形状,旁边用铅笔写着个“等”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划破了纸页,像道没说完的话。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把那个“等”字晕染开来。
      那天下午,陆既溟去了傅砚之说的那间“带阳台的房子”。
      中介说刚租出去,租客是个学物理的留学生。他站在楼下,看着阳台上晒着的白色T恤,忽然想起傅砚之穿这件衣服的样子,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他蹲在香樟树下,把那幅油画埋进土里,上面压着块刻了“之”字的石头。
      泥土盖上来时,陆既溟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画里的火苗再亮,也照不亮这把锁死的等待。
      他想起和傅砚之一起在器材室度过的那些夜晚,傅砚之给他讲物理题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还有那次他发烧,傅砚之偷偷给他盖毛毯的场景。
      傍晚时,他去了画室。门被撬了,里面一片狼藉,画架倒在地上,颜料罐摔得粉碎,他给傅砚之画的所有画都被撕成了碎片,混在泥水里,像一摊烂泥。
      陆既溟蹲下去捡,指尖被碎玻璃划破,血滴在画上,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染成了红色。
      其中一张碎片上,还能看见傅砚之的侧脸,嘴角带着笑,手里攥着那只打火机。
      他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每一片碎片都承载着他们曾经的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如今都化为了泡影。
      很多年后,陆既溟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本被红笔划烂的物理笔记。
      笔记的最后一页,被雨水泡得发涨的纸页里,夹着半根红绳。
      他把红绳展开,发现上面缠着个小小的结,是他教傅砚之打的“同心结”,说“这样两个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窗外的香樟树又开花了,甜腻的味道飘进来,像那年器材室里的橘子蛋糕。
      陆既溟摸了摸手腕上的疤——是当年捡碎玻璃时划的,形状像只没燃尽的火苗。
      他忽然想起傅砚之走的那天,自己追在车后喊的最后一句话:“傅砚之!你带了我的打火机,就得回来还!”
      可那个带着打火机离开的少年,再也没有回来。
      就像那只刻着“溟”字的银质物件,带着两个人的体温,消失在六月的雨里,只留下一把烧不尽的灰烬,和一句被锁在时光里的。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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