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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X-2: 【影子的低语】 ...

  •   通道的晦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最后一点侥幸逃生的余温。
      纪念卿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踏入前方更加错综复杂的镜域。
      身后的混乱——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金属徽章和钥匙串掉落在镜面上发出的微弱叮当声——都被那无形的隔音壁迅速吸收、抹平,最终只剩下她自己心跳在胸腔内沉稳的回响,以及鞋底接触镜面时传递上来那几乎消弭的、冰凉的触感。
      光线在这里变得更加诡谲。
      头顶那不知来源的光源似乎更加遥远,穿透层层叠叠的镜面迷宫后,只剩下散乱而虚弱的光斑,吝啬地涂抹在冰冷的银灰色表面上。
      大片区域沉没在令人窒息的阴影里,空气仿佛凝固的凝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纪念卿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两侧无限延伸的镜壁。
      镜中的倒影层层叠叠,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轮廓边缘带着一种毛茸茸的、不真实的质感。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科研的专注。
      她的视线焦点,牢牢锁定在自己前方镜面中映出的那个“她”身上。
      路过一片被浓重阴影完全覆盖的区域时,她再次重复了之前的实验:一个毫无征兆的急停,紧接着是一个利落的九十度左转。
      这一次,镜中影像的“卡顿”和“延迟”变得愈发清晰可见。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影像完成“急停”动作的瞬间,不仅比本体慢了至少0.2秒,影像的轮廓边缘更是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锯齿状虚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被瞬间干扰撕裂。
      而当她完成转身,本体已经稳稳站定在新的方向时,镜中的影像还在笨拙地、以一种近乎抽搐的姿态调整着姿势,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复制进程加速…环境能量场增强对‘写入’的促进?”纪念卿的思维殿堂里,冰冷的公式和数据流无声地高速运转,构建着更复杂的模型,“阴影区域…特定光谱缺失?抑或是…恐惧情绪的逸散被此空间捕捉并转化,成为‘它’的养料?”她想到了身后通道里那些幸存者散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慌。
      这个推论让她眼神更冷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感觉悄然爬上皮肤。
      不是视觉上的,而是听觉上的异样。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粘稠的声音,如同无数湿滑的、半融化的软体生物在光滑冰面上缓慢地、持续地蠕动、拖行。
      嘶…嘶啦…嘶嘶…
      声音的来源并非某个具体方向,而是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仿佛从每一面镜子深处渗透出来,又像是那些镜中模糊影像本身发出的、无声的嘶鸣在现实中的回响。
      它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那层吞噬正常声音的隔膜,如同附骨之疽,直接钻进耳蜗深处,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反胃和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纪念卿的脚步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她微微侧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眼前昏暗的光线,投向侧前方一面巨大的、略微倾斜的镜面。
      镜面深处,映照出的不再仅仅是模糊扭曲的、属于她的叠影。
      在那些叠影的下方,紧贴着镜面“地面”的位置,一团更加浓重、更加粘稠的黑暗正在蠕动。
      那正是她自己的影子。
      或者说,是影子的一部分。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本该是二维平面的、沉默的轮廓,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立体感。
      边缘不再是清晰的线条,而是像燃烧的黑色蜡油,不断地向外缓慢地“流淌”、膨胀。影子的“头部”位置,更是向上微微隆起,形成一个模糊的、没有五官的凸起,正对着镜面之外、纪念卿本体的方向,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恶意的“凝视”感。
      那粘稠的嘶嘶声,正是从这团隆起的、蠢蠢欲动的阴影里散发出来。
      “脱离度…预估45%。形态异变开始。”纪念卿内心毫无波澜,数据模型瞬间更新。
      危险在升级,但这仅仅是观察样本。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更近地观察镜中那团异变的阴影,试图捕捉其能量流动的细微模式。
      “啊——!!我的手!我的影子!它在咬我!!”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破了通道后方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死寂!
      纪念卿猛地转头。
      声音来源不远,就在她刚刚离开的那个通道岔口附近。
      只见一个刚才幸存下来的玩家——正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此刻正惊恐万状地靠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左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右手腕。
      她的右手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扯。
      而拉扯她的源头,正是她映在身后那面巨大镜子里的影子!
      镜中,那个属于她的影子影像,此刻已经完全脱离了二维平面的桎梏。
      它像一头从沼泽里爬出的漆黑怪兽,整个上半身都从镜面里“探”了出来!
      那双由浓墨构成的手臂,正死死地箍住镜外本体手腕的倒影,并以此为锚点,疯狂地向镜外拉扯!
      影兽漆黑、粘稠、仿佛没有骨骼的手臂,在镜面与现实之间形成了一道扭曲的、令人作呕的桥梁,发出更加剧烈的“嘶啦嘶啦”的粘稠拖拽声!
      “滚开!放开我!!”眼镜女徒劳地挣扎着,用另一只手疯狂地捶打镜面。
      镜面纹丝不动,冰冷坚硬。她的身体正被那影子巨力一点点拖向光滑的镜壁,手腕处传来骨头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脸上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更恐怖的是,这并非孤例!
      “我的脚!它抓住我的脚了!”另一个幸存者,那个刚才丢了金属管的壮汉,此刻也发出惊恐的咆哮。他正狼狈地单脚跳着,另一只脚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拖住,正不受控制地滑向他面前镜子里探出的、一双漆黑粘稠的影爪!
      “救命!它们活了!影子都活了!”第三个幸存者尖叫着,被自己镜中探出的影臂扼住了脖子,脸憋得通红,眼球暴突。
      通道瞬间化作人间地狱!
      刚才勉强凝聚起来的幸存者团体彻底崩溃。
      绝望的哭喊、痛苦的嘶吼、身体撞击镜面的闷响、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头皮炸裂的“嘶啦嘶啦”的影兽拖拽声……所有声音都被那无形的隔音壁扭曲、压缩,变成一种更加混乱、更加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恐惧,如同最浓烈的瘟疫,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爆发、弥漫、滋长!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中心,纪念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边那团在镜中蠢蠢欲动的阴影,猛地一振!
      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和共鸣,那粘稠的嘶嘶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
      镜中那团隆起的、属于她的影子,蠕动和膨胀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一倍不止!
      边缘流淌的“黑蜡”变得更加汹涌,那个模糊的凸起甚至开始向着镜面方向微微前探,仿佛随时准备破镜而出!
      脱离度激增!突破50%临界点!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吸力,毫无征兆地从脚下的镜面传来,仿佛有无数双冰冷滑腻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要将她拖入那无光的深渊!纪念卿身体微微一晃,但瞬间稳住了重心。
      她低头,看到自己脚下那团真实的影子,边缘也开始变得模糊、粘稠,与镜面之间的联系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脱离地面,融入镜中那个更庞大的怪物。
      “群体效应…恐惧共振…能量场叠加…” 冰冷的词汇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她瞬间明白了,身后那群幸存者爆发的集体恐慌,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区域的“影子活性”!它们彼此共鸣,相互增强!
      镜中的影兽凸起已经逼近镜面,粘稠的黑暗几乎要滴落出来!脚下的吸力骤然加大!
      纪念卿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脚踝处的皮肤传来一阵被冰冷湿滑之物缠绕的错觉!
      千钧一发!
      纪念卿眼中寒光一闪。
      她没有试图挣脱那无形的吸力,反而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混乱人群中一个目标——那个刚刚被纪念卿用纽扣救下、此刻正蜷缩在角落、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
      “你!”她的声音如同穿透风暴的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精准地刺入男人的耳膜,“手表!摘下来!表盘反光!对准你影子探出的镜面位置!快!”
      男人被这声断喝吓得一个激灵,茫然抬头,对上纪念卿冰冷锐利的视线。
      那目光仿佛具有魔力,瞬间穿透了他被恐惧淹没的理智。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塑料表盘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照…照哪里?”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镜子里!抓住你影子的位置!”纪念卿语速极快,精准下令。
      同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如同在对抗无形的飓风。她右手猛地抬起,指向自己面前那面镜子中,那几乎要破镜而出的、属于她自己的影兽凸起!
      “还有你!”她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离她最近、正徒劳捶打镜面的眼镜女,“徽章!反射光!聚焦!打它探出来的手臂关节!”她指向镜中影兽箍住眼镜女手腕倒影的位置。
      指令清晰、冷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理性。
      “我…我…”眼镜女被勒得快要窒息,但纪念卿的命令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浮木。她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金属徽章举起,颤抖着对准镜面。
      “打!”纪念卿一声断喝,如同发令枪响。
      角落里的男人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腕上那块廉价的塑料表盘狠狠按向自己面前的镜面,对准了镜中影兽探出的漆黑手臂!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音骤然响起!
      男人表盘反射的、微弱的光斑,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在镜中影兽探出的粘稠手臂上!
      那漆黑的影臂被击中的部位,瞬间冒起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焦糊味的蓝黑色烟气!影臂猛地一缩,如同被烫到,箍住男人本体倒影的力量明显松动!
      眼镜女那边,金属徽章反射的光斑也歪歪扭扭地打中了镜中影兽箍住她手腕倒影的关节处!
      嘶——!
      更剧烈的腐蚀声响起!
      镜中影兽的关节处如同被投入烙铁,猛地凹陷下去一片,粘稠的黑暗物质剧烈地翻腾了一下!勒住眼镜女本体的巨力骤然一松!
      “有效!真的有效!”男人狂喜地嘶喊出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加疯狂地将表盘压向镜面,不断调整角度,让那微弱的光斑如同跗骨之蛆,追着影兽退缩的手臂灼烧!
      眼镜女大口喘息着,死亡的阴影稍退,求生的欲望瞬间点燃,她也更加拼命地移动徽章,将光斑死死钉在影兽受创的关节上!
      混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瞬间被点燃了新的方向!
      那个被扼住脖子的幸存者看到希望,不顾一切地用手腕上金属表带的反光去灼烧镜中影兽的手臂;连那个单脚跳的壮汉,也忍着剧痛,用匕首光滑的刀身反射光斑,射向抓住自己脚踝的影爪!
      嗤啦!嘶嘶!嗤——
      一时间,狭窄的通道里,微弱却密集的反光光斑如同跳跃的星火,在冰冷的镜面上疯狂闪烁、灼烧!此起彼伏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和影兽受创时发出的、更加尖锐粘稠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怪诞而残酷的交响!
      纪念卿没有去看身后这混乱而有效的反击战。
      她的全部心神和力量,都集中在面前这面镜子上,集中在镜中那团属于她的、最为庞大、最为凝练、几乎要破壁而出的影兽身上!
      脚下的吸力如同深海漩涡,疯狂撕扯着她!镜中那隆起的、带着恶念凝视的影兽凸起,距离镜面只有一线之隔!
      粘稠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沥青,翻滚着,发出最尖锐、最贪婪的嘶嘶声,一股冰冷腥臭的气息仿佛已经穿透镜面,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
      纪念卿眼中寒芒暴涨!
      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闪电般探入黑色风衣的口袋。再抽出时,指间已然夹着一枚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锐、光可鉴人的金属书签!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完成了最后的校准。她左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一抖!
      嗡!
      那枚小小的金属书签,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几乎割裂昏暗光线的银色厉芒!它不是射向镜中的影兽,也不是射向镜面本身!
      它的目标,是通道顶部某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一块悬垂下来、边缘尖锐如刀的、不规则破碎镜片!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银色书签精准无比地撞击在那块悬垂碎镜最锋利的棱角上,角度计算得妙到毫巅!
      瞬间!
      一道远比所有玩家手中反光物都更凝聚、更炽烈、更刺眼的白金色光束,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利剑,从那撞击点轰然爆发!它经过碎镜棱角精准的折射,带着毁灭性的精准和速度,撕裂昏暗的空气,狠狠刺向纪念卿面前镜面中——
      那个影兽隆起的、充满恶念凝视的凸起核心!
      嗤——!!!
      如同滚烫的餐刀切入凝固的黄油!
      那束凝聚了所有物理反射角精华、带着纪念卿冰冷意志和精确计算的白金色光束,毫无阻碍地、狠狠地贯入了镜中影兽那粘稠隆起的核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镜中,那翻滚沸腾、几乎要破壁而出的庞大影兽,动作猛地僵死!
      被光束贯穿的核心位置,没有烟气,没有声音,只有一个瞬间出现的、边缘光滑到诡异的圆形空洞!空洞内部,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
      下一刻!
      无声的爆炸在镜中发生!
      以那个被贯穿的虚无空洞为中心,无数蛛网般细密的、闪烁着白金色光芒的裂纹,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疯狂地向整个影兽庞大的身躯蔓延!
      所过之处,粘稠的黑暗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纸张,瞬间化为飞散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灰烬!
      嘶……咿……呀……
      一声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却又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尖啸,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猛地从镜面深处炸开!
      那无形的声波冲击,让周围所有的镜面都剧烈地嗡鸣、震颤起来!
      纪念卿脚下那恐怖的吸力,如同被斩断的绳索,骤然消失!
      镜面深处,那庞大的影兽在无声的尖啸和白金裂纹的吞噬下,如同被投入岩浆的雪人,飞速地崩溃、瓦解、消散!
      最后只剩下镜面上残留的、几缕袅袅升腾的、带着焦糊味的蓝黑色烟气,以及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仿佛通往虚无的细小孔洞——那是金属书签在镜面上留下的贯穿痕迹。
      纪念卿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呼出一口气,胸腔的起伏几乎无法察觉。她站直身体,拂了拂黑色风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从容依旧。
      镜面倒影中,那个属于她的轮廓边缘,那层令人不安的模糊和粘稠感已然消失,恢复了二维的清晰和平静,只是显得比之前更加幽深了一些。
      身后通道里,此起彼伏的腐蚀声和影兽的嘶鸣也迅速减弱、平息。
      幸存者们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看向纪念卿背影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仰望神祇的、混杂着敬畏和深深恐惧的复杂情绪。
      纪念卿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线条简约的银色腕表上。
      光滑的表盘镜面,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身后混乱的通道景象:劫后余生的人群,镜面上残留的焦痕,以及……那面刚刚被她用极致手段“净化”过的巨大镜面。
      在表盘那小小的、冰冷的圆形镜面里,在那面巨大镜子的深处……
      似乎有某种东西存在过。
      不是影兽崩溃的残迹。
      而是一双眼睛。
      一双巨大、冰冷、非人、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兴奋兴味的眼睛!
      那惊鸿一瞥的倒影,在纪念卿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投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法磨灭的涟漪。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纪念卿腕表光滑坚硬的表盘镜面上,毫无征兆地,蔓延开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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