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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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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只铩羽而归的斗鸡,蔫头耷脑地瞪着虞清宴那清绝疏离的侧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底的咆哮震耳欲聋:妈的!虞清宴!老子跟你没完!!!
入夜的山村,空气像是浸满了冰泉水,丝丝缕缕的凉意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深涧溪流隐隐约约的冲刷声和夏虫不知疲倦的聒噪鸣唱。
段燎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他那空旷冰凉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硬质地板被他踩得啪啪作响,下午那场精心策划的犯贱行动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滑铁卢,碰瓷被三根手指钉在了耻辱柱上,连药笸箩的边都没碰着就被人家预判了预判,更可耻的是,段燎下意识地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仿佛还残留着阳光穿透薄衫后,惊鸿一瞥的紧窄腰肢轮廓带来的滚烫触感……妈的,越想越燥,但那冰坨子最后那个看垃圾般的漠视眼神,狠狠扎在他的羞耻心上。
不行,段燎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这场子,必须找回来,就在今晚!
他把耳朵像雷达一样贴在糊着旧报纸的木窗格上,屏息凝神,捕捉着隔壁院落的每一丝声响。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虞清宴那冰坨子是不是已经羽化登仙、再也不会碰那破琴的时候。
嗡……嗡……
几缕极其微弱的拨弦单音,带着孤高清冷的气息,如游丝般断断续续地渗过墙壁,飘入了段燎急不可耐的耳朵里。
段燎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迸发出饿狼般的幽幽绿光,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来了!终于来了!
段燎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台占据了他小院宝贵一角、早已被擦得锃亮、散发着专业设备冰冷气息的巨型音响前,手因为兴奋都有点颤抖了,手指戳在了那个他早已设定好的蓝牙连接快捷键上。
嘀,微弱的电子提示音淹没在无声的黑暗里。
下一秒——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凤凰传奇铿锵有力、声震屋瓦、自带魔性洗脑节奏和高亢分贝的歌声,带着摧枯拉朽、誓要踏平一切清寂的蛮横气势,排山倒海般从那只炮筒状的低音炮喇叭口里喷涌而出。
那音浪!!!!
嗡!!!
声波带着极其霸道强悍的力量,狠狠砸穿了本就单薄的院墙和窗棂,瞬间将隔壁院中那微弱的、清冷的、不成调的断续琴音碾得粉碎,连院子角落里正在打瞌睡的老黄猫都被惊得原地炸毛弓背。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嘿!留下来!”
段燎甚至能看到那炮筒状的喇叭口在黑暗中疯狂地、富有节奏地震动着,强劲低沉的贝斯鼓点和嘹亮高亢的男女和声粗暴地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席卷一切、不留寸草的洪流,别说琴声了,他连院子外面溪流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激情澎湃的农业重金属摇滚。
他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双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脸上是无比猖狂、无比嚣张、带着胜利者红光的得意笑容,甚至还情不自禁地跟着那魔性的节拍,用力地踩着点,扭动了几下腰胯。
“小样儿,跟小爷斗?”段燎对着空气中假想的虞清宴形象扬了扬拳头,无声地咆哮,“听啊,你倒是接着弹啊,弹得出来吗你?哈哈哈哈哈!!”
段燎像只被打了鸡血的猴子,在充斥着震耳欲聋歌声的房间里上蹿下跳,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贴着窗框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朝隔壁小院里张望。
视线艰难地穿过被音响声波震得微微晃动的玻璃窗格,隔壁小院依旧亮着昏黄的檐灯。
石台边,那道素白的身影……正慢慢地、极其平静地……收回搁在琴弦上的手。
没有暴怒,没有摔琴,甚至没有一丝皱眉或是不耐烦。
然后,他微微俯身,将那张线条古朴的古琴,无比珍重地用双手捧起,稳稳地抱在胸前,宽大的白色衣袖垂落,如同一片温柔的雪幕,将琴身小心地包裹起来。
紧接着,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抱着他的琴,不疾不徐地转身……
一步,两步……
径直走进了他那间亮着微光的堂屋。
吱呀,轻微的木门合拢声,微弱得几乎被段燎这边巨大的“留下来!留下来!”的背景合唱吞没。
堂屋的灯光,熄灭了。
连同那道清冷如月的剪影,也一并隐入彻底的黑暗。
时间……不到十分钟。
“哈……哈哈……哈哈哈!!!!!!”段燎猛地从窗户边弹开身体,像喝醉了酒一样在房间里无声地狂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气。
赢了!!
完胜!!!
想象中虞清宴那冰块脸上终于出现裂痕、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成了此刻段燎颅内最顶级的精神食粮,那股憋屈了几天的恶气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刷着他每一根兴奋到极致的神经。
他像个占领了敌人高地的胜利者,在屋子里得意地转圈,一边转还一边挥舞着拳头,脑子里全是对刚才胜利瞬间的无缝解读。
“你丫不是能忍吗?啊?你不是心若澄净虫鸣鸟唱都是天籁吗?小爷这最炫民族风是不是也成天籁了?哦不对,是响得让你这小仙男彻底受不了的地狱摇滚,哈哈,你倒是接着弹啊,憋不住了吧?乖乖抱着你的破琴滚回去自闭了吧?!”
“无声的抗议?切!你就是拿小爷没辙!”段燎捏着拳头,感觉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这一局,小爷完胜!”
胜利的喜悦在他血管里奔腾,段燎感觉自己兴奋得快要飞起来,躺回他那张硬板床上也像打了滚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虞清宴那看似平静抱琴离去、实则狼狈败退(在他眼里)的背影,这简直比直接打他脸还爽,爽得他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压都压不下去。
他在床上翻滚了十几个来回,把枕头都蹂躏变了形。
就在这极度亢奋的顶点,脑子里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电光劈中。
抗拒。
这个关键词像一颗带着倒钩的炸弹,猛地在他兴奋的脑海炸开。
下午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三根冰凉手指,带着绝对拒绝意味地隔空抵在他额头,指尖微凉,力道沉稳,却隔着分毫距离,还有他刻意去碰触时,虞清宴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嫌恶。
段燎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精光大盛。
对啊。
这冰坨子,他怕接触,尤其怕男人的接触。
一个更大胆、更邪恶、更能精准打击痛点的策略瞬间在他那颗充斥着报复快感和恶作剧兴奋的脑子里成型。
段燎嘴角一点一点咧开,笑容从刚才单纯的胜利得意,演变成了一种带着不怀好意的兴奋。
“撩拨他……”段燎无声地舔了舔犬齿尖锐的齿尖,眼底闪烁着狼一样幽暗而灼热的光芒,“不是要恶心他气他了吗?小爷现在改注意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在充满喧嚣余韵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而兴奋:“嘿嘿……我要撩拨他。”
段燎在床上快乐地蹬了两下腿,想象着自己化身成一只狡猾又粘人的大狼狗,在虞清宴这冰坨子的边缘反复横跳、试探底线。
“不是怕碰吗?哈!小爷偏要碰。”
“不经意的触碰怎么样?哎呀,不小心蹭到肩膀了……”
“指导?请教?行啊!手把手教我看药材?哎哟,手滑了抓一把……”
“看他难受,看他躲闪,看他那双冰渣子眼里会不会裂出一点点……惊慌?厌恶?还是别的什么更让小爷心跳加速的东西?”
段燎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简直是釜底抽薪,从物理层面恶心他升级到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折磨,让他躲不掉又甩不开。
“哈哈哈哈!”
“虞清宴……你给小爷等着……”
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模糊月光,如同盯着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贪婪和志在必得的阴险笑容:“小爷……要换种方式玩你的那个!”
日头已然偏西,暖烘烘的光线透过老旧的木格窗,晒得段燎那张硬板床都多了几分温软,王铁柱早上那通堪比攻城槌的砸门,愣是没能撼动他沉浸在胜利余韵中的好梦,首战告捷的兴奋像是最强劲的精神燃料,昨晚后半夜他几乎是睁着眼睛在回味那畅快淋漓的大捷,天蒙蒙亮时才被一股巨浪般的疲惫拍晕过去。
等他被下午王铁柱锲而不舍的砸门声第三次搅扰,打着哈欠下到一楼时,已经是日影西斜的光景,院子里那台巨大的音响在日光下泛着沉默的金属冷光,像个无言的胜利丰碑。
“胖胖,还是你够意思啊。”段燎心情大好,脸上是宿醉未醒般的餍足红光,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圈椅里,对着门口的王铁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抬手虚虚一指角落那个早已空了大半的巨大零食箱,“哥这儿存货快被你掏光了,但还有几根续命棒,自己拿,别客气。”
王铁柱嘿嘿乐着,小跑过去捡了几根肉感十足的蛋白棒,又抱着个温热的保温桶蹭到小木桌前:“段哥,快趁热吃,俺娘做的山菇滑鸡焖饭,香着呢。”
段燎揭开保温桶盖,浓郁的菌香混合着鸡肉的鲜甜扑面而来,热气腾腾。他满足地吸了一口香气,拿起勺子,还不忘伸手在王铁柱那敦实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像是在试验某种新学到的战术动作,自然、亲昵、带着点随意施加力道的掌控感。“有胖胖你这后勤部长,哥在山沟里都能当神仙。”他心情是真的好,看啥都顺眼。
王铁柱被他拍得肩膀一缩,脸上却笑得更憨了,嚼着蛋白棒含糊道:“嘿嘿,哥都请我吃了那,么多蛋糕,还给我这么多好看衣裳。”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明显大了一号、滑下肩膀的昂贵T恤下摆,“给你带点饭算啥。”
“哟?还记得哥的好?”段燎挑眉,舀了一大勺金黄油亮的米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调侃,“孺子可教也。”鸡肉滑嫩,菌菇鲜香弹牙,暖意顺着食道一路熨帖到胃里,填饱了肚子,首战的兴奋劲过了,他开始琢磨新乐子,“胖胖啊,这破山里…除了看蚂蚁搬家跟蚊子搏斗,还有没啥稍微能动弹动弹的地儿?小爷浑身腱子肉都快睡成五花肉了。”
王铁柱认真想了想,摇头晃脑:“好玩的都在村里打转转嘞,不过…”他眼睛突然一亮,“过几天,过几天清宴哥要进山,段哥你要是实在闲得发霉,要不也跟着去遛遛?”
“进山?”段燎眼皮都没抬一下,舀着米饭,语气充满了嫌弃,“切,去看原始森林绿化覆盖率啊?还是去深山老林给蚊子当移动血库?不去不去,傻子才去。”
话音刚落地,院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沉稳带笑的声音。
“哟,段家小子,才起吃午饭哪?”王震慢悠悠地从院门晃了进来,脸上是和煦的笑容。
段燎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赶紧咽下去站起身:“王叔,您咋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就要去搬椅子。
王震摆摆手,自己拉了条板凳坐到桌边,眼神在段燎那身明显不合山野、却又衬得他愈发英俊挺拔的昂贵行头上扫了一眼,笑了笑:“吃你的,别忙活,铁柱也在?正好,省得我跑两趟了。”王铁柱赶紧喊了声“王叔”。
王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这么个事,清宴过两天,要去走一趟老祭祀的山路。”他指了指西边更高的远山,“山君殿后身过去,有片老林子,还有几个早年开在山腰上的祭坛残址,都是连着山君道统的老地界儿。”他强调了一句,“最重要的是,那片儿,老辈子传下来,是你们段家鼎盛时,你家老祖特意划出来,供村里祭山、采药、维系祭祀药典用的,算是段家给咱们清水村留下的根脉产业。”
他看向段燎,眼神里带着村里老人特有的一份敬重:“你爷爷段老爷子前儿专门打电话来嘱咐了,叫你也去瞧瞧,毕竟是老祖宗留的地儿,你们段家正根儿的血脉后人,该去认认祖庭。”
段燎刚刚还嫌山里蚊子多的那张俊脸瞬间垮了下来,嘴角往下一撇,直接挂油瓶了:“啊?王叔……这……能不去嘛?”他试图挣扎,声音都蔫儿了,“这……山路太远了吧?再说祭祀的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啊,杵那儿多碍事……”
王震看着他那副宝宝不想动的委屈样儿,乐呵呵地喝了口水,慢悠悠地道:“当然能不去啊,你爷爷也说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动弹,”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段燎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这山呢,就算你没真守住,正好,收拾收拾行李,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回你爹妈公司报道上班。”
段燎脸上那点期待的笑容瞬间僵死,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刚才还灵动的眼珠子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呆滞地看着王震那张笑呵呵的胖脸,感觉天都塌了,回去上班?要他跟老爷子还有他爹一样,穿着板正的西装挤在钢筋水泥牢笼里,闻着打印机油墨和上司的口臭味儿?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绝!对!不!
旁边的王铁柱倒是个机灵的,立刻拽住段燎的胳膊摇晃起来:“哥,去吧去吧!山里可好玩了,清宴哥懂草药,一路上能认老多,运气好还能摘到野果儿,甜!汁水多,比买的好吃多了,嘿嘿,我都没见过山君殿后面的老地方呢。”
段燎机械地扭过脖子,看着王铁柱那双亮得能闪瞎眼的期待小眼睛,脑子里只剩下回去上班四个带着死亡阴影的大字在反复轰鸣。
他干涩地、无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思绪又想到——虞清宴,冰坨子要去,山路,无人,深山老林!
脑子里轰的一声,那套昨晚刚刚升级成功的、名为撩拨与触碰的邪恶作战方案,瞬间被点燃了引信,如同黑暗的地窖里燃起了野火,光芒万丈。
机会,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天赐良机,不去简直天理难容。
“啪!”段燎猛地一拍桌子,吓了王铁柱一大跳。
只见段燎脸上那副要死了的灰败瞬间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豁出去的悲壮、以及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强烈亢奋所取代,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看起来更像是狰狞又像是狂喜的笑容,对着王震用力点头,仿佛要上刀山下油锅。
“去,必须去,怎么能不去呢?这可是我段家的祖根之地啊,怎么能不去瞻仰瞻仰老祖宗的荣光?”他边说,眼神却如、飞速地、不动声色地瞟向隔壁院墙的方向,那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带着一股磨刀霍霍的阴险。
“行,就这么定了。”王震满意地点点头,“有你小子这话就成!回头让铁柱给你准备点防虫防蛇的土药,虽说清宴也懂,但多备无患,还有你王靖叔,”他补充道,“他是村里对这些条老道、残址最熟络的活字典,这趟由他带路!”
段燎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在崎岖山路上精准滑倒,如何在狭窄栈道上避让不及,甚至如何借口有蛇,吓死了,然后……
王铁柱在旁边高兴地直拍大腿:“太好了段哥,嘿嘿,明儿我就去翻找香茅草和雄黄。”
段燎大手一挥,情绪高昂,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新战场的锐气:“胖胖,走,陪哥去村口小卖铺,买点顶饱抗饿的干粮,咱哥俩提前庆贺,即将到来的…”
他把后面那句碰瓷大探险咽回了肚子,只留一个神秘莫测的、闪着精光的笑:“……深山观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