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段燎那点初战告捷的得意劲儿,虞清宴那头没了动静的琴,连着几个晚上隔壁小院都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沉,让他那台雄踞在角落的、价值不菲的顶级音响,瞬间哑了火,威风扫地。
没响动?段燎起初心里还在窃笑:哈!怂了吧!知道怕了吧?!被小爷的凤凰传奇神威吓得琴都不敢摸了?他甚至有种将对手彻底打服收编的错觉。
可这寂静一天天弥漫开来,无休无止,段燎那点胜利者的余裕渐渐熬干了。
他像个对着木人桩疯狂输出却发现对方早已被搬走的傻子,对着那扇冰冷的院墙,空有一腔炸歌的豪情,却找不到点燃引线的对象,每一次他心血来潮故意把音乐调高几个分贝试探,隔壁的反应永远是没有任何反应。
段燎那点耐心终于被这持续的、软绵绵的沉默彻底磨光,他对着院子里冰冷哑巴的音响狠狠地踹了一脚。
“切,爱弹不弹,搞得小爷多想听似的,不弹更好,省得吵我睡觉。”
段燎决定战略性转移,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在这小破院,他不是虞清宴那苦行僧,他是要享受生活的
于是,在接下的日子里,清水村那几家颇有点小情调的咖啡馆和客栈小店,成了段小爷的新据点。
这家伙天生一副惹眼的好皮囊,剔除了最初几天霸总突击队带来的浮夸感后,他那带着点痞气又混不吝的精气神,加上一张能把村口八十老太太都逗乐的巧嘴,迅速跟村子里这群长期对着青山绿水的寂寞人群打成一片。
“云中咖舍”那位留着精致胡须、自称前国际咖啡大师赛选手的文艺范儿老板罗维,最喜欢段燎过去吹牛,段燎翘着二郎腿窝在临窗的布艺沙发里,手里的冰美式晃啊晃:“维哥,你这豆子,回甘不行啊,我在那不勒斯喝过一个老头烘的,啧,那酸,那苦,那层次感,像火山爆发前熔岩在舌头上跳探戈,你这还差点意思,赶明儿等我老爷子开恩了,请你去尝尝。”
罗维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非但不恼,反而凑上来仔细讨教。
“哎哟老维,你这拉花也太保守,看我的!”段燎偶尔兴起,真抢过拉花缸现场教学,抖着手硬是给罗维的燕麦拿铁盖了朵歪歪扭扭、气势却颇为凶悍的霸王菊,惊得几个城里女游客捂嘴偷笑,非要找他签名留念。
段燎一挥手:“签名就算了,给美女姐姐们再上一轮咖啡,记段少爷账上。”
隔壁“溪畔茶寮”的老板娘柳青姐,笑起来像朵盛开的牡丹,喜欢招呼段燎喝她亲自上山采的野茶,段燎捧着小巧的紫砂杯,对着山涧流水,装模作样地闭眼啜一口:“嗯,柳姐,您这野茶……后调有点像……刚下过雨的苔藓味儿?”他皱眉,又咂摸一下,“不对不对,是剥了新笋的指甲缝那点清香,啧!绝了。”唬得柳姐心花怒放,直夸他是山里的知音。
王铁柱总爱穿着段燎送他的新衬衫跑过来:“段哥,你看我这样穿成不?村里姑娘都偷偷看我。”段燎就给他一个爆栗,笑骂:“成,太成了。肩膀都快掉下来了,回头让柳姐给你缝两个补丁,保证独一无二,迷死她们。”
这山野生活,仿佛真被他过得有滋有味,红尘浪荡,快意无比。
可王铁柱这憨货,在某个月色昏沉、段燎喝下第三杯罗维倾情奉献的火山熔岩特调,效果是段燎舌头差点麻掉的深夜,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月光回家。
段燎哼着不成调的歌,被冷风一吹,没头没脑、带着点自己也未察觉的烦闷,突然问了一句:“胖胖,你清宴哥那破琴咋真哑巴了?该不会是怕扰民吧?”
王铁柱正小心翼翼提着柳姐送的一小罐茶叶宝贝,闻言茫然地眨眨眼,想都没想就秃噜出一句:“啊?琴?没咋啊,我这几天去给他送村里新收的几味草药样本,看他那琴匣子好端端摆在堂屋琴架上,弦也是整整齐齐的,没蒙灰,就是没见他再拨弄过啊,我还问他咋不练琴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说…嗯…心未静,指未匀,琴亦不谐……”王铁柱努力复述着那拗口的话,一脸懵懂,“段哥,啥意思啊?”
段燎脚下一个趔趄,他僵在原地,路灯光线勾勒着他瞬间冷硬的侧脸线条,胸口那点被酒精和热闹蒸腾起来的热乎气,被王铁柱这几句没心没肺的大实话,像一盆带冰渣的井水兜头浇下。
心未静,指未匀,琴亦不谐?
好一个琴不谐,放屁!!!
这哪里是什么心不静?
这分明是针对他的。
这冰坨子,他就像头顶长了第三只眼一样,知道自己一旦开始陶冶情操,就等着他撞枪口,所以他干脆就,不玩了。
他预判了段燎的预判。
“妈的!”段燎压低声音咒骂了一句,牙根咬得咯吱作响。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像个对着一堵冰墙呲牙咧嘴、手舞足蹈、徒劳消耗热情的二傻子,冰坨子丝不动,甚至懒得嘲讽,只用永恒的沉默回应他的喧嚣。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前所未有的烦闷,像湿冷的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段燎不再说话,脚步沉重地踏着月光下的石板路回了自家小院。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他依旧扮演着清水村社交小王子,插科打诨,吃吃喝喝,仿佛融入了这片山水,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可每当夜深人静,回到那被巨大沉默音响和隔壁更巨大沉默笼罩的小院,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就会啃噬他的神经,他偶尔会烦躁地拉开蓝牙音箱,放上一小段最炫民族风,可那震耳欲聋的音符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时,没有对手的喧嚣,只衬托出他一个人的空洞与愚蠢,像极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在吼叫。
他只能悻悻关掉。
日子被这种表面快活,内里憋闷的状态塞满,一晃就到了进山的前夜。
段燎在村西头那小卖部门口买了根老冰棍解暑,斜倚在门口褪色掉漆的邮筒上,仰头望着满天稠密的星子,星光碎得像是谁打翻了一袋钻石,山里无光害的夜空,美得令人窒息。
他就那么懒洋洋地叼着快化完的冰棍棍子,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数着星星玩,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进山的路要怎么不经意地碰碰虞清宴的腰,或者假装被树根绊倒抱住他的小腿,数到第73颗星的时候。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段燎下意识地循声瞥过去。
村东头的古老石桥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背着光,踏着清冷的月色向他这边的方向缓步而来,山风料峭,吹动了他束在脑后的一缕乌发,肩上斜挎着一个修长的、古意盎然的深色木匣,是琴匣,匣子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异常清晰,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跟随着主人。
正是虞清宴,看样子是刚从山上更偏远的某个地方下来归来。
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月白色的棉麻裤脚上沾染了些山径深处泥点,束发的发带似乎松了几分,一缕乌发垂落额前。
他在距离段燎十几步远的石板路上停下脚步,大概是听到了小卖铺里老板娘正高声笑着追狗撵鸡的动静,他的目光极其淡然地从段燎叼着冰棍、仰头数星星的影子上方几寸处扫过。
随即,他微微侧首,避开可能会与任何视线相交的角度,调转脚步,选择绕到路下方那条稍微僻静些、需要多走十几步石阶的岔路回家。
段燎的咬肌猛地绷紧,齿尖硬生生在冰凉的快要化掉的冰棍木棍上碾出了一道深痕。
“啧,装模作样,假清高。”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钉子似的凿在那个孤清的白点上,直到完全看不见。
他心里那点积蓄了几日的烦闷,像是被强行压缩在高压锅里的气流,此刻被这月下无声擦肩而过的漠视彻底点燃了引信,在胸腔里爆开一团带着火星子的闷气。
段燎猛地甩手,把嘴里那根咬得稀烂的冰棍头狠狠砸在地上,木棍摔在石板上,“啪”一声脆响,像摔碎了一个忍耐已久的玩意儿。
他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冲回自己那小院,动作粗暴地拉开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院门被他狠狠掼上。
“操!!!!”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震得院墙角的蟋蟀都瞬间噤声,段燎对着空气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无辜的墙基石板。
段燎喘着粗气,瞪着隔壁那扇在月光下紧闭的院门,像是要把它瞪出个窟窿,他猛地转身,泄愤般一脚踢在那台安安静静蹲在角落里,像头蛰伏巨兽的音响金属支架上。
“噔!”
巨大的音响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而隔壁的小院,依旧像沉入深潭般寂静无声,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为他这次的狂怒而亮起。
段燎胸中那股滔天的、找不到出口发泄的邪火,在冰冷坚硬、毫无反馈的现实面前,最终也只能化作几声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个即将上断头台又无比亢奋的死囚。
“行,好得很,虞清宴,咱们……山里走着瞧。”
月光,无声地洒满寂静的小院,将段燎那道独自伫立在空旷院中、显得格外孤零零又紧绷僵硬的身影,拖得又黑又长,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暂时找不到发泄口的困兽,在原地暴躁地转了几个圈,最终也只能一头扎回了他那空荡而冰冷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