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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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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宴停在岩壁下方,仰头审视着上方,他从背包里取出专业的登山绳和安全扣,动作利落,他脱下略显宽松的登山外套,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速干衣,布料紧贴着他宽阔平直的肩膀和紧实流畅的背肌线条,随着他伸展手臂检查绳索的动作,肩胛骨和手臂的肌肉群在薄薄的衣料下清晰地绷紧、舒展,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利落地将绳索一端固定在岩壁下方一块凸起、稳固的巨大岩石基座上,手法娴熟地打好绳结,随即,他将另一端的安全扣咔哒一声扣在自己腰间的专业登山安全带上。
王靖在下方仰头看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信任:“清宴,小心点,右边第三道裂缝上边点,应该能看到石中花,那东西金贵,小心采。”
虞清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抬眸锁定上方岩壁的落脚点和裂隙,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随即,猛地向上窜出。
他的动作轻盈矫健,带着一种与这险峻环境融为一体的流畅韵律,脚尖精准地踩在湿滑岩石上微小的凸起处,手指牢牢扣进冰冷的岩缝,几缕发丝被山风吹拂,贴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汗湿的颈侧,那专注沉静的侧脸在粗粝的岩石背景衬托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力量与美感的野性魅力。
段燎抱着胳膊,斜倚在下方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新拆的棒棒糖,腮帮子鼓鼓囊囊,他仰着头,眼神带着点惯常的玩味和挑剔。
“啧,爬得还挺溜……”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虞清宴的身影越爬越高,渐渐远离了下方相对安全的区域,山风变得凛冽起来,他需要横移到岩壁右侧,去接近王靖所说的那道裂缝。
只见他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脚下踩着的是一块看起来相对平坦、却布满湿滑苔藓的石面,就在他重心转移,准备伸手去够上方一道更深的岩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下方所有人心脏骤停的脆响。
那块看似稳固的踏脚石边缘,一块松动的碎石毫无预兆地崩裂脱落,碎石翻滚着坠落,在寂静的山谷里激起一串令人心悸的回响。
虞清宴的身体随着脚下石块的松动,猛地向下一沉,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只有一只手臂死死抠在岩缝里,另一只手还在半空中徒劳地抓握,身体在陡峭的岩壁上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安全绳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操!”段燎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从靠着的石头上弹了起来,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像是提到了嗓子眼。
刚才那副看热闹的悠闲姿态荡然无存,面具碎裂,他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嘿,美人儿!!”那轻佻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尾音却因为紧张而劈了叉,“小心点儿啊,手,手抓稳了!!!”他下意识地朝着岩壁方向伸出了手,“……这要是掉下来……”他喉咙发紧,后面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强行用戏谑掩盖惊惶的腔调,“……我接着你啊,保证软着陆,垫你底下当肉垫都行!!”
这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充满了不合时宜的轻浮,却又裹挟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王铁柱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扭头看向段燎,圆脸上写满了“哥你疯了?!”的震惊和“你找死别带上我!”的惊恐,他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去捂住段燎那张闯祸的嘴。
然而,岩壁之上,那惊心动魄的晃动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虞清宴在身体下坠的刹那,全身的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只抠在岩缝里的手臂青筋暴起,同时腰腹核心猛地收紧,借着安全绳提供的拉力,他硬生生稳住了身形,重新找回了平衡。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他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段燎那句带着惊惶和戏谑的软着陆尾音还在山谷里回荡,虞清宴已经稳住了身体,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下方那聒噪的噪音,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都欠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沉静和专注。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锁定了上方那道目标裂缝深处,那里,一株形态奇特、叶片如同细碎碧玉、顶端开着几朵极其微小却晶莹剔透的白色小花的植物,正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正是王靖所说的石中花。
虞清宴没有丝毫犹豫,他稳住身形,再次伸出手臂,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沉稳、精准,避开脆弱的根茎,极其小心地捏住那株石中花靠近基部的叶片,手腕极其轻柔地一旋一拔。
整株草药连同根部包裹的一小团湿润苔藓,被完整无损地采了下来。
他极其自然地将这株珍贵的草药放进了斜挎在身侧的用细藤条编织的轻便药篓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寻找下一个稳固的落脚点,整个过程,他留给下方世界的,只有一个沉默、专注、在险峻岩壁上如同孤峰般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背影。
段燎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混杂着苍白和被彻底无视的尴尬,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憋闷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他看着虞清宴那重新恢复沉稳攀爬姿态的身影,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
王靖重重地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段燎,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祖宗哎……你可消停点吧……”
山风呼啸着卷过陡峭的岩壁,吹乱了段燎额前汗湿的短发,他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不甘、憋屈、一丝后怕还有某种被那惊鸿一瞥的力量感和绝对冷静所慑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在他心底深处悄然滋生,像极了石缝里悄然探头的野草,无声却顽强。
山风卷着冰冷的湿气穿过狭窄的谷隙,冷得他一激灵,岩壁上方那惊心动魄的晃动仿佛还在视网膜上残留,心脏擂鼓般的撞击感依旧清晰可辨。
虚惊一场……
胸口那块提着的大石头轰然落地,砸得段燎心头发闷,紧接着,一股更加猛烈的不爽瞬间顶了上来。
妈的,老子这是关心则乱?
我段燎关心他虞清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也不可能信啊。
这家伙……肯定是觉得我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甚至巴不得他掉下来好看笑话呢,对,他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自己刚才那声变调的美人儿小心和那句软着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耻辱柱上的自首书,丢人,太丢人了!
段燎用力甩了甩头,他扯出一个更加刻意、带着点浮夸的痞笑,对着旁边还心有余悸的王铁柱耸耸肩,故意用那种轻松调侃的调子掩饰尴尬:“哎哟喂,吓死小爷了,这冰坨子……命还挺硬,刚才那一下晃得……我还以为今儿得给他收尸……啊呸,收药篓呢,胖胖,回头记得帮哥要收尸费,精神损失费,压惊费,双倍,三倍,十倍奉还!”声音拔得老高,句句冲着岩壁方向,活像给自己打气壮胆。
王铁柱圆脸上挤出个哥你牛逼的敬佩表情,偷偷瞟了一眼上边,不敢接话。
虞清宴他开始沉着稳定地下降,绳结在他指间快速切换,长腿在嶙峋岩壁上点过,身影稳稳地落回下方平台,落地无声。
他解开腰间的安全扣环,动作利索地收拢绳索,整理装备,气息平稳如常,只有鬓角几缕被山风拂乱、粘在汗湿冷白颈侧的发丝,以及紧身速干衣勾勒出的、因发力而微微起伏的胸腹轮廓,昭示着方才经历过的险情和消耗的体力。
直到一切收束停当。
虞清宴的视线越过蹲在地上检查绳结的王靖,落在了旁边那棵兀自强撑痞笑、眼神却有点飘忽的段燎身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被关心后的波动。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极其快速地向上勾了一下,不是笑意,那是一抹清晰到刺眼的嘲讽。
段燎对上那目光和那抹嘲弄,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胸口那股强行压下去的不爽和尴尬,猛地被引爆。
就在段燎梗着脖子准备反呛两句时。
虞清宴开口了:“段少爷的好意,虞某,心领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秒,那双冰冷的黑眸,自上而下扫过段燎沾满泥泞的裤脚,最终落在段燎脚上那双昂贵的却与泥泞山路格格不入的潮牌休闲鞋上。
随即,那冰冷的视线重新锁定段燎那张已然涨红、写满难堪和愤怒的脸。
“不过…还是先管好你自己那双脚下路再说吧,站都站不稳,净说些没用的空话,跌着您金贵的骨头,耽误了祭祀大事,只怕,你担待不起。”
段燎僵在原地,他那张原本涨红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铁青,刚才所有的强作镇定、所有的强词夺理、所有试图找回场子的冲动,都被这冰冷的满载着轻视的嘲讽彻底击得粉碎,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最体面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难堪和无力反驳的羞耻。
虞清宴甚至没再看他一眼,他收回视线,转过身,走到王靖身边,微微俯下身子,指着药篓里那几株刚采摘下来的、还带着湿润山野气息的草药,声音恢复了那种平直的、对事不对人的专注清冷:“王叔,这片石中花须得阴凉,根部的原生苔藓不能少,方能保住药性三成。”
王靖小心地点头应下,眼角余光偷偷瞟着旁边石化了的段燎,又看看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的虞清宴,脸上写满了年轻人好大胆的复杂表情。
王铁柱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缩了缩脖子,他再憨直,也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那种疏离和一股子火药味儿,可比刚才清宴哥在悬崖上晃那一下吓人多了。
段燎死死攥着拳头。
这感觉…比被骂一百句还憋屈,比他独自对着山谷狂吼凤凰传奇还无力。
他段燎,在眼前这个冷硬如孤峰的男人面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和渺小。
山风更紧了些,吹得人遍体生寒,段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一股混杂着极致挫败和羞愤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冷却、再燃烧,他猛吸一口带着草木腥味的冷气,眼神死死锁在虞清宴的背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终于王靖拨开最后一丛垂柳似的藤蔓,略显疲惫地舒了口气:“到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落满枯叶、爬满苍翠苔藓的石板广场铺陈开来,宽广得足以容纳上百人聚会,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这片沉寂的空地,向其后侧望去。
一条古老斑驳的青石板台阶小路,硬生生嵌入山林之间,蜿蜒向上,迅速没入山腰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苍翠之中。
“瞧见没有?”王靖抬手虚指那隐没的阶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上面就是山君殿的老道场。”他用鞋底蹭掉石板上一块湿滑的苔藓,“那会儿清水村的山君殿连个影儿都没有,周围几十里,但凡有点心愿的,都得踏破这道门槛往这儿来。”
王铁柱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努力往前挤了一步,胖乎乎的下巴都快掉下来:“老天爷,王靖叔,这可真够……排场的。”他咂着嘴,眼珠子不够使似的乱转。
虞清宴的目光则无声滑过广场四角,四尊模样狰狞、苔藓附体的石像在角落阴影里半隐半现,早已模糊了怒目金刚的轮廓,只剩下一团团沉沉的暗绿,无声地注视着这不速之客。
“切”段燎轻佻地发出一声气音,一脚不轻不重地踢开路边半朽的枯枝,“整得跟摸金倒斗似的。”他双手插在宽大的口袋,耳塞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眼神瞟向虞清宴,带着点刻意的嘲弄。
王靖猛地转过身,平日敦厚的脸上乌云密布:“段燎,忍了你一道儿了,管好嘴,不然趁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段燎脸上的桀骜僵了一下,嘴角撇了撇,到底没再吭声,他心底那点不痛快,就像滚了满身的刺,那些国外长大的经历让他压根不信这些泥塑木偶,但更让他憋火的是虞清宴那双眼睛,清凌凌的,他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无非是憋着劲儿想撬开那块冰,哪怕溅起点火星子也好,谁知每一次,都像拳头打在了棉絮上,反弹不回来,反倒闷得他自己心口疼。
虞清宴像是没听见刚才的聒噪,只缓步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尊石像旁,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抹去一块厚实苔藓,指腹下隐隐露出一抹黯淡的暗红漆迹。
王靖重重吁了口气,不再看段燎,当先踏上那些湿滑冰冷的青石板:“走吧,上台阶,都当心脚下。”
拾级而上,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头顶却只剩下穿过巨大树冠的破碎光斑,在林间弥漫的水汽里显得朦胧而冷寂,每隔十一步台阶,左右两侧便各有一尊缩小版的怒目石人立在那里,同样被厚厚的青苔包裹,在浓重的树影下,只露出空洞而模糊的轮廓,冰冷地睨着这些拾阶的闯入者,密林深处有不知名的虫鸣单调地响着,更添几分诡谲的寂静。
王铁柱一脚踩碎了石阶边一根腐朽的枯枝,那“咔嚓”的脆响在静默中异常刺耳,他自己也吓得缩了缩脖子,段燎只觉得后背似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