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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信笺里的空缺与少年的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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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旬的盛城,终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上午考最后一门英语时,雪花还只是零星几点,贴在教室窗户上,很快就被暖气烘化。可等我交完试卷走出教学楼,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打着旋儿往人衣领里钻,路上的行人缩着脖子快步走,连平日里喧闹的校门口,都只剩寥寥几个身影。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裹紧羽绒服讨论寒假计划:“我爸妈要带我去长白山滑雪,听说那边雪场超棒!”“我打算去海南,去年冬天在那穿短袖吃芒果,太舒服了!”林晓雨拽着我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思念,你寒假去哪玩呀?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我攥着书包带,指尖冻得发僵,却还是笑着摇头:“不了,我妈说寒假要带我去走亲戚,可能没时间。”又是一个谎言——我知道,爸妈不会回来陪我过年,更不会带我走亲戚。林晓雨没察觉我的异样,只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还想跟你一起拍雪景呢!”
和她们道别后,我独自走进风雪里。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围巾裹住半张脸,可寒风还是像细针似的往骨子里钻。路边的香樟树积了一层薄雪,枝桠弯弯的,像裹了层白糖;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马路,此刻也慢了下来,汽车驶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我走得很慢,一来是怕路滑摔跤,二来是不想太早回到那栋空荡荡的别墅。从学校到温家别墅,平时只要二十分钟的路,那天我走了将近四十分钟。走到别墅门口时,鼻尖已经冻得通红,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出乎我意料的是,别墅的大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留了一道缝隙。我轻轻推开,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餐厅的方向亮着一点暖黄色的光——那是长桌上的一盏小台灯,灯罩是米白色的,还是我小时候缠着妈妈买的款式,说要“像童话里的小房子一样亮”。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才看清台灯下摆着两样东西: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信,信封上写着“小念亲启”,旁边还压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卡面印着温家公司的logo。
我的心猛地一紧,指尖颤巍巍地拿起信封。拆开时,信纸边缘有些毛糙,是妈妈惯用的那种进口信纸,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她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很认真,可内容却像一块冰,瞬间浇凉了我心里仅存的暖意:
“亲爱的小念:
妈妈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快乐。桌上的银行卡里存了二十万,是给你的压岁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很抱歉,爸爸妈妈今年又不能陪你过年了——你爸爸在澳洲的分公司出了点紧急状况,昨天夜里临时订了机票飞过去,我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走了,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当面跟你说再见。
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早上别赖床,让吴妈给你煮点热粥,别总吃面包;晚上记得把门窗锁好,别害怕,要是有急事就给吴妈打电话,她住的地方离别墅近。对了,别忘了每月按时去医院复查,让吴妈陪着你,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们说。
等我们忙完这边的事,一定尽快回去,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去吃你最爱的那家粤菜馆,补一顿团圆饭。
爱你的爸爸妈妈”
“爱你的爸爸妈妈”——这七个字被我的眼泪砸得发皱,墨痕晕开,像一道再也抹不去的疤。我蹲在地上,把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二十万的压岁钱,听起来很多,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想要的,是五岁那年游乐园里,爸爸举着相机追着我拍照的样子;是妈妈坐在床边,给我讲睡前故事的声音;是一家人围在餐桌旁,哪怕吃简单的家常菜,也能说说笑笑的温暖。
可这些,他们从来都没给过我。
我抱着膝盖蹲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慢慢站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沙发角落放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玩偶,是我十岁生日时爸妈送的,绒毛已经有些旧了,耳朵尖也磨得起了球,可我还是宝贝得不行,每天睡觉都要抱着。
我把兔子玩偶抱在怀里,蜷缩在沙发上,拉过一条羊绒毯子盖在身上。窗外的风雪还在刮,别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落在玩偶的绒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我抱着兔子玩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没有寒冷的风雪,只有五岁那年的暖春。那天阳光特别好,天空是淡淡的蓝色,游乐园里的摩天轮转得很慢。爸妈牵着我的手,爸爸手里拿着棉花糖,妈妈背着我的小书包,我们一起去坐旋转木马。我选了一匹白色的小马,妈妈帮我系好安全带,爸爸举着相机,喊着“小念笑一个”。旋转木马转起来的时候,风拂过我的脸颊,我笑着挥手,他们也跟着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让人不想醒。
“小念?温思念?”
有人轻轻喊我的名字,声音带着点焦急。我费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和梦里的棉花糖味截然不同。
“这是哪?”我的嗓子又干又哑,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医院。”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夏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摘在手里,头发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发梢湿漉漉的,脸颊冻得通红,只有耳朵尖是暖粉色的。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见我醒了,赶紧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我不是在家吗?”我疑惑地皱起眉,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梦里的旋转木马和眼前的白色病房重叠在一起,让我有些分不清现实。
“下午上课没看到你,问了林晓雨,她说你午休就回家了。”夏淮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羽绒服的拉链,声音比平时轻了些,“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小区,离得不远,就想着过去看看你是不是不舒服……进门的时候,看到你蜷在沙发上,脸特别烫,喊你也没反应,我就赶紧打了120,把你送过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接看我,好像做了什么越界的事。我看着他头发上的雪粒,突然想起他早上在教室时,还抱怨过“冬天最讨厌下雪,冷得要命”,可他却冒着大雪,特意绕路去我家看我。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细的暖意。
我没再说话,闭上眼睛想歇一会儿。输液管里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冰凉,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
没安静多久,就听到夏淮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明天就放寒假了,你……你要是身体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帮我补习英语啊?”
他说到“补习英语”时,声音又轻了些,耳尖悄悄泛红,连握着保温杯的手都紧了紧:“我英语成绩一直不好,上次月考才考了五十多分,再这样下去,肯定考不上想去的大学。我知道你学习好,要是你没时间的话,也没关系,我……我再找别人也行。”
他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几乎要把头低下去,像个怕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我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和不安,还有头发上没抖落干净的雪粒,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个总是在课堂上睡觉、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也会有这样紧张又认真的样子。
“当然可以啊。”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声音放得很轻,“同学之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再说,你的数学那么好,说不定以后我还得请你帮我讲题呢。”
听到我的回答,夏淮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刚才的紧张和不安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显而易见的开心。他咧了咧嘴,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只能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服,可耳尖的红色却越来越深,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病房里的空气,却好像没那么冷了。输液管里的药液依旧冰凉,可我的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原来在我以为只剩下冰冷和孤独的日子里,还会有这样一份意外的温暖,悄悄来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