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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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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几乎是二人唯一能独处的时候。
这天放牧,云丹嘉措下定主意要问清楚林雪川到底怎么了。
但天不遂人愿,天气骤变。
眨眼间,先前还湛蓝如洗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迅速覆盖,狂风卷着草屑,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要下雨了!快,把牛群往东南方向的背风谷地里赶!”云丹嘉措勒住马,朝着不远处的林雪川喊道,声音被风吹散,但破碎的依然被一直注意他的林雪川收入耳中。
林雪川立刻挥动马鞭,驱赶着身边的牛群。
风越来越大,视野开始模糊,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的砸落下来,冰冷刺骨。
牛群受了惊,开始四散奔逃。
“汪!”诺布,在这里的诺布是一只金黄色,眉间有一点红的藏獒。它大叫着,追上那几只逃走的牛。
林雪川心中焦急,也挥鞭追了上去,他一心只想完成任务,不让云丹嘉措失望。
他不知道追了多久,雨幕彻底遮蔽了天地,等他和诺布终于将几头牦牛稳住,拴在一块巨石旁时,环顾四周,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来时的路,云丹嘉措的身影,全都消失了。
他迷路了。
“汪!”诺布大叫,显然它也被这磅礴的大雨打得不知所措。
“别急别急,诺布,不会有事的。”林雪川眯着眼睛,抿着嘴,安慰诺布也安慰自己。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寒冷像细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他试图凭记忆往回走,诺布也不断嗡动鼻子,嗅着被雨水冲刷后的细微味道。
“诺布,我们先等等,我哥……他会找到我们的,我们先等等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丘陵和草甸间,林雪川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他压下心底的恐惧,抱住了诺布,虽然寒冷,但他充满希望。
另一边,云丹嘉措将大部分牛群赶入谷地后,清点数量,心里猛地一沉——少了五六头,更重要的是,林雪川不见了。
“洛洛——洛洛——”他的呼喊声被狂风暴雨吞没,但他没有停下。
云丹嘉措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天空还要阴沉。
他拍拍丹增和小森格的头,让它们留下看着牛群,自己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冲回雨幕之中,朝着林雪川最后消失的方向追去。
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心中的恐惧和焦灼几乎要将他点燃。他不敢去想林雪川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抵御这高原的骤雨严寒,不敢去想他会不会摔下马,会不会遇到危险……
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他。
“洛洛!林洛!林雪川!”
当云丹嘉措近乎疯狂的声音传来,林雪川已经被雨浇的几乎失去了意识。还是诺布大叫,引来了云丹嘉措。
“诺布……”林雪川拍拍诺布的脖子,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云丹嘉措听到了诺布的声音,他驱马快速赶来,在那背风的小山坳里看到了林雪川。
这一眼,让他的心脏几乎骤停,林雪川蜷缩在诺布身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格桑在一旁不安的踱步,而那六只丢失的牦牛也赫然在侧。
“林雪川!”
云丹嘉措几乎是摔下马背,冲过去一把将人捞进怀里。触手一片冰凉的潮湿,林雪川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云丹嘉措,它们还转化成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他猛地摇晃了一下怀里的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嘶哑凶狠。
“你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
那句“我怎么办”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他看到林雪川抬起眼的目光时,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林雪川的睫毛上挂着雨水,像破碎的星星。
他没有辩解,没有委屈,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挣扎和掩饰,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近乎解脱的平静。
他声音极轻,甚至发颤,“哥……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这句话,像柔软的针,虽然柔软,但足以刺破云丹嘉措所有伪装的强硬。
云丹嘉措未说出口的狠话都消散在了风雨里。
他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只一瞬,他用力的将林雪川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去包裹他。他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冰冷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你……”雨幕中,云丹嘉措的眼睛陡然变红,他声音更加沙哑,带着疼惜,“你吓死我了……”
林雪川被他勒得胸骨生疼,却自顾自的将脸颊紧贴着云丹嘉措湿透的衣襟,听这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为自己疯狂跳动。
所有的自我放逐,所有关于“弟弟”身份的纠结,在这个不顾一切的拥抱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闭上眼睛,伸出冰凉的手,轻轻回抱住了云丹嘉措的腰,将脸更深的埋进他的胸膛,低声呢喃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跑了。”
雨,还在下。
但横亘在二人中间互相折磨的坚冰,已经悄然融化。
雨势渐歇时,云丹嘉措将依旧有些发抖的林雪川扶上马,自己牵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草甸上,另一只手紧紧扶着林雪川的腿,生怕他摔下来。那几头被林雪川拴住的牦牛在诺布的看护下跟在后面,他们和大部队汇合后,继续缓慢的朝着家的方向移动。
远远的,就看到牧场方向亮着温暖的灯火,几个身影在雨中焦灼地张望。多吉姐夫披着雨衣,准备跨上马背,显然是正要出去寻找他们。
当他看到云丹嘉措和林雪川的身影时,立刻勒住马,朝着帐篷方向洪亮的喊了一声,“回来了!人回来了!”
卓嘎表姐闻声掀开帐篷帘子冲了出来,看到两人狼狈却安然无恙,双手合十,连连念诵着佛号,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呀咕嘟!佛祖保佑!我就知道,有云丹在,一定能平安回来!快进来,快进来,冰雹一样的雨,可别冻坏了!”
帐篷里,顿珠和梅朵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像暖流一样包裹住林雪川冰冷的身心。
云丹嘉措顾不上自己,先将林雪川按坐在火塘边最暖和的位置,递给他一碗滚烫的酥油茶。“捧着,先暖暖手。”云丹嘉措说完,就去提水,烧了满满一大锅的水。
云丹嘉措将水拎回他们自己的帐篷,他拿出澡盆,刚打算让林雪川自己擦洗一下,可刚转身,就听到林雪川一连两个喷嚏声。
这喷嚏声彻底按下了云丹嘉措紧绷着的担心开关。
云丹嘉措顿住脚步,眉头紧锁。
下一秒,他像一头被惊动的豹子,迅速冲出门,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翻出医药包,拿着红景天口服液和一堆预防感冒的药又冲了回来。
“把湿衣服脱了!”比他的“命令”更快到的是他的动作,他兑好热水,将毛巾浸湿,也顾不上什么细致温柔,快速的给林雪川擦拭了一遍身体,给他搓的全身通红。
云丹嘉措用干燥柔软的浴巾将林雪川从头到脚裹紧,又翻出干净的藏袍给他套上。
“别动,我给你把头发洗洗。”云丹嘉措按下林雪川的背,将温水倒在他头上,给他打上洗发水。
“你还没洗,水该不够了……”林雪川拿下云丹嘉措塞来给他挡眼睛的毛巾,偏过头看向云丹嘉措。
“不用管我,闭上眼睛,别把泡沫弄眼睛里。”云丹嘉措挡着林雪川的耳廓,确保泡沫水不会流进他耳朵。
云丹嘉措给林雪川的头发擦干包上毛巾,让人坐好,拿温枪给他测了温,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
“张嘴,把这喝了。”云丹嘉措拧开一支红景天口服液,不由分说撬开林雪川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捂着,不许乱跑,好好休息。”云丹嘉措把林雪川按到卡垫上躺下,直到对方乖乖点头,才转身走到帐篷角落,脱掉已经被他漛干的衣服,就着那盆已经变凉的水,胡乱的擦洗了自己,换上了干衣服。
晚饭的时候,云丹嘉措随便吃了几口,给林雪川送了碗酸奶。林雪川吃完了,精神抖擞的洗漱完,还把湿掉的衣服给洗了,平铺着晾在了干掉的草地上。
“洛洛,快进来睡觉。”云丹嘉措扶着帐子,他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哥,”林雪川戴好睡帽躺下,看着云丹嘉措,抿了下嘴,“晚安。”
“嗯,晚安。”云丹嘉措迫不及待的砸进卡垫,盖上毯子,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林雪川不大困,也在难得的温馨中慢慢睡去。
直到后半夜,迷糊间,林雪川觉得身边好像塞了一个会喘粗气的大火炉,他一睁开眼就意识到是云丹嘉措发烧了。他心中一紧,立刻翻身起来,下意识用手背试了试云丹嘉措额头的温度。
热的惊人,他没有丝毫犹豫,轻手轻脚的站起,先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云丹嘉措的额头上,又找出退烧药,小心翼翼的扶起云丹嘉措沉重的头,喂他服下。
整个晚上,林雪川没有再合眼,不停的更换着敷在云丹嘉措额头的毛巾,给他喂水,每隔十分钟就测一次温。他听着云丹嘉措在梦中因为不适而发出的细微呻吟,心紧紧的蜷缩着。
天光微亮时,云丹嘉措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他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对上的,就是林雪川闭起又猛的睁开的眼。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雪川看到云丹嘉措醒了,抬手摸摸他的额头,触感还是一片冰冷,才放下心来。
云丹嘉措喉咙滞涩,想开口让他快去休息,想感谢他一夜的看顾……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林雪川微微一笑,随即俯下身,用轻柔却坚定的吻,封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这是一个带着花香、汗味和清冷晨露气息的吻,清涩而短暂。
云丹嘉措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责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在林雪川的唇即将离开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的顺从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他抬起依旧有些无力的手,扣住了林雪川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深深回吻了过去。
这个吻,不再语焉不详,不再是兄弟间的玩闹。
他甚至说不上美好,不知是谁吻的太重,磕破了唇,渗出了血。
汹涌的情感,终于藏不住,破土而出。
他们都没有说话。
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他们的额头相抵,呼吸交织,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的情动里读懂一切。
云丹嘉措终于明白了。
他在雨中疯狂寻找林雪川时,不仅仅是对家人的责任,还混杂着更自私、更炽烈、更不容失去的占有欲。
帐篷外,卓嘎表姐准备早餐的声响隐约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