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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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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辄再一次从黑暗中醒来,手臂上一阵湿冷。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叶安澜苍白的脸——他在睡梦中又吐血了,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枕头,也沾在付辄的手臂上。
"叶安澜?"付辄轻轻摇晃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叶安澜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在月光下扩散得很大,像是两个无底的黑色湖泊。
他看了看血迹,又看了看付辄惊恐的脸,嘴角微微上扬:"没事...只是...牙龈出血..."
谎言。赤裸裸的谎言。
付辄知道癌症晚期的患者会出现什么症状——内脏出血,器官衰竭,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慢慢停止工作。
但他没有拆穿,只是轻轻擦去叶安澜嘴角的血迹,然后起身去拿湿毛巾。
卫生间里,付辄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声掩盖自己的哽咽。
镜子里的男人双眼通红,胡子拉碴,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他捧起冷水泼在脸上,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回到床上时,叶安澜已经自己换了干净的枕套,血迹斑斑的那一个被他塞到了床底下。
他靠在床头,呼吸浅而急促,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几点了?"叶安澜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付辄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二十。"
"带我去海边吧。"叶安澜突然说,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想看日出。"
付辄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现在?"
"嗯。"叶安澜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就现在。"
付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安澜的身体在过去一周急剧恶化——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止痛药的剂量已经加到最大却仍然无法完全控制疼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半昏迷状态。
他突然提出要看日出,大概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告别。
"好。"付辄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去海边。"
他帮叶安澜换上干净的衣服——宽松的棉质衬衫和柔软的休闲裤,都是浅蓝色的,像天空的颜色。
叶安澜瘦得可怕,衣服挂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付辄小心翼翼地扶他下床,但叶安澜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体重,刚站起来就软倒下去。
"我抱你。"付辄蹲下身,声音闷闷的。
叶安澜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轻得像个孩子。
付辄抱着他慢慢下楼,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颠簸会增加他的痛苦。
阿尔弗雷德和温斯顿跟在他们身后,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安静得出奇。
车库里的保时捷已经积了一层薄灰——他们很久没出门了。
付辄把叶安澜安顿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又拿来毯子盖在他腿上。
叶安澜全程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里。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
路灯像沉默的哨兵,注视着这辆黑色轿车驶向海边。
付辄开得很慢,生怕颠簸会让叶安澜不适。
红灯时,他转头看向副驾驶——叶安澜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再慢点..."叶安澜轻声说,"我想多看一会儿..."
付辄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
他再次降下车速,让这个世界在叶安澜眼中多停留片刻。
海滩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早起的海鸥在盘旋。
付辄停好车,绕到副驾驶那边,小心翼翼地抱起叶安澜。
曾经那个会在大街上拦住他的张扬的青年,现在轻得像一捧沙,随时会从指缝间溜走。
"我能走。"叶安澜坚持道。
付辄没有反对,只是扶着他慢慢走向沙滩。
叶安澜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但他固执地不要付辄完全搀扶。
他们的脚印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痕迹,很快就被涌上来的浪花抹平。
远离路灯后,东方天际的一线微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付辄找了个干燥的地方铺开带来的毯子,扶着叶安澜坐下。
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浪花泛着微弱的白色,像一条不断变换形状的丝带。
"还要多久?"叶安澜问,靠在付辄肩上。
付辄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钟左右。"
叶安澜点点头,闭上眼睛。
海风吹乱了他稀疏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付辄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感受着那具身体的微弱温度。
"付辄,"叶安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海风,"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的事。"叶安澜睁开眼睛,仰头看着付辄的脸,"谢谢你那天晚上没有赶我走,谢谢你陪我去冰岛,谢谢你...爱我。"
付辄的喉咙发紧。
他想说很多——想说他才是该感谢的人,想说这短暂的几个月抵得过别人一辈子,想说如果没有叶安澜,他可能永远都是那个愤世嫉俗的付辄...但所有话语都堵在胸口,化作一阵无声的哽咽。
"如果..."叶安澜继续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我没有主动找你就好了,如果你没有喜欢我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我而伤心了。”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叶安澜的眼角滑落,“对不起,我爱你。"
付辄猛地捧住他的脸,用一个吻堵住剩下的话。
这个吻又急又狠,带着咸涩的泪水味道,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爱与痛都传递过去。
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得不成样子。
"说什么傻话,"付辄抵着叶安澜的额头,声音低沉颤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道歉。我爱你,我只需要你也爱我,就够了。"
叶安澜的眼泪无声滑落。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付辄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像盲人阅读盲文般虔诚。
"我记得你,"他轻声说,"在那个黑漆漆的车里,你的眼睛是唯一亮的东西..."
东方的天空渐渐变成鱼肚白,海面上的黑暗开始褪色。
叶安澜突然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向海浪走去。付辄立刻跟上,随时准备接住他。
海水没过脚踝时,叶安澜回头冲付辄笑了,他用骨瘦如柴的脚轻轻的撩着海水。
那个笑容如此明亮,仿佛疾病从未触碰过他。
阳光的第一缕金线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将每一滴泪珠都变成钻石。
"付辄!"他张开手臂,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活力,"背我!"
付辄蹲下身,让叶安澜趴上自己的背。
他比上次背他时更轻了,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付辄慢慢走入海中,直到水没过膝盖。
浪花拍打着他们的身体,打湿了裤脚和衣摆。
"好了,放我下来吧。"叶安澜在付辄耳边轻声说。
付辄走回沙滩,小心翼翼地将叶安澜放在毯子上。海风吹乱了他稀疏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付辄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感受着那具身体的微弱温度。他们就这样坐着,听着海浪永恒的声响,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一小片沙滩和两个人。
"付辄,"叶安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什么事?"
"所有的事。"叶安澜睁开眼睛,仰头看着付辄的脸,"孤儿院的事,长大的事...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付辄沉默了一会儿。
海风带着咸味拂过两人的脸颊,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
"孤儿院很穷,"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挤在一起取暖。夏天没有空调,我们就睡在院子里。"
叶安澜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付辄的手掌。
"食物永远不够,所以我们都吃得很快,像打仗一样。"付辄继续道,"我十岁那年,有个慈善家来参观,看中了我,说要资助我上学。但他只资助了两年就去了国外,我又回到了孤儿院。"
叶安澜的手指紧了紧:"所以你没上完学?"
"初中毕业就出来了。"付辄耸耸肩,"在餐馆洗过盘子,在工地搬过砖,送过快递...什么都干过。"
"甜品店呢?"叶安澜问,"你说过喜欢做甜品。"
付辄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在一家面包店打工时学的。老板娘人很好,让我晚上用剩下的材料练习。后来我做的提拉米苏比她的还好吃,她就把配方教给了我。"
"所以你才那么熟练。"叶安澜轻笑,"我还以为你偷偷学过呢。"
"是学过啊,偷偷学的。"付辄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后来面包店倒闭了,老板娘回了老家。我又开始四处打零工,直到...遇见你。"
叶安澜突然咳嗽起来,付辄慌张的抱住他,他的身体在付辄怀中痉挛。
付辄立刻扶住他,感觉到一阵湿热——又吐血了。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擦拭叶安澜嘴角的血迹。
"回去吧,"付辄的声音带着恳求,"你需要休息..."
"不。"叶安澜摇头,固执地看着海平面,"再等等...就快日出了。"
确实,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海面上的黑暗逐渐褪去,变成深蓝色。
付辄不再坚持,只是把叶安澜搂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冰凉的身体。
"付辄,"叶安澜轻声说,"如果...有下辈子..."
"别说了。"付辄打断他,喉咙发紧。
叶安澜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听我说完嘛。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早点遇见你。不是在人贩子的车上...不是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而是在阳光很好的某一天,在街上,在校园里...随便哪里都好。"
付辄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落在叶安澜脸上,和对方的泪水混在一起:"好。我答应你。"
"你会认出我吗?"叶安澜问,声音越来越轻。
"会。"付辄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认出你。"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深蓝变成浅蓝,又染上一丝粉红。海鸥开始活动,在远处的海面上盘旋鸣叫。
叶安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但眼睛始终盯着海平面,等待着第一缕阳光。
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在海面上,像一条金色的道路从远方延伸到他们脚下。
叶安澜满足地叹了口气,放松的靠在付辄肩头。
"困了?"付辄轻声问。
叶安澜微微点头,眼皮慢慢垂下。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但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付辄安静的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阳光在海面上折射出无数条光线,照的他的眼睛发酸,蓄满了泪。
付辄眨了下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偏过头,看着靠在他肩膀上的叶安澜。
他听见自己的的声音很轻,似乎被风吹散了,似乎怕吵醒睡梦中的爱人。
"晚安,叶安澜。"付辄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怀中人冰凉的额头,眼泪再次坠下,"做个好梦。"
太阳越升越高,驱散了所有的阴影。
付辄依然坐在沙滩上,怀里抱着叶安澜,看着海鸥在阳光下盘旋。
海浪依旧拍打着岸边,抹平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
海面上那条金色的道路,仿佛那通向某个他们约定好的未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