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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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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辄被阳光晒醒时,已经接近中午。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舒服的脆响。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要习惯这张床了——习惯它的柔软,习惯醒来时阳光透过纱帘的温暖,甚至习惯床头柜上那杯叶安澜每晚都会给他准备的温水。
他慢悠悠地洗漱完毕,穿着睡衣下楼。
厨房里飘来咖啡的香气,但没有人。
付辄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煎了两个鸡蛋和几片培根。
平底锅滋滋作响时,他环顾四周——叶安澜通常这时候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文件了。
端着盘子走到客厅,付辄打开电视,调到他常看的那档早间体育新闻重播。
餐桌上的报纸还整齐地叠放着,没人动过。
他皱了皱眉,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吃完后,他收拾了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叶安澜最爱看的那部喜剧电影。
电视里传来夸张的笑声,在空旷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付辄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瞥向楼梯方向。
电影播了二十分钟,叶安澜依然没有出现。
这很不寻常——虽然叶安澜起床时间不固定,但绝不会比他晚这么久。
付辄换了个姿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
又过了十分钟,付辄终于按捺不住,关掉电视走上楼。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在叶安澜的房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喂,起床了。"没有回应。
付辄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叶安澜?"
依然寂静。
他试着转动门把手,没锁。
推开门的一瞬间,付辄的呼吸停滞了——叶安澜仰面躺在地板上,双眼大睁,一动不动。
他穿着昨晚那件深蓝色睡衣,手腕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操..."付辄靠在门框上,心跳如雷,"又发什么神经?"
叶安澜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付辄走近几步,蹲下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喂,别装了。"付辄推了推他的肩膀,"地上不凉吗?"
叶安澜的皮肤冰凉,但还有温度。付辄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无名火:"行,你爱躺就躺着吧。"
他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下楼时,他的脚步比平时重了许多,像是在发泄什么。厨房里,他粗暴地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一口气喝掉半罐。
"神经病。"他对着空气骂道,却不知道是在骂叶安澜还是自己。
下午,付辄试图用健身房分散注意力。
他对着沙袋挥拳,直到拳头红肿;在跑步机上跑到大汗淋漓;举铁时加了平时两倍的重量。但无论怎么折腾,脑海中总是浮现叶安澜躺在地上的样子——那双空洞的眼睛,苍白的嘴唇,还有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傍晚,付辄洗了个冷水澡,然后开始做晚饭。
他做了叶安澜喜欢的红烧排骨,炒了个青菜,还煮了汤。饭菜上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吃饭了!"他朝楼上喊了一声,然后坐下来等。
五分钟过去了,楼梯上没有任何动静。
付辄的胃拧成一团,某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他放下筷子,再次上楼。
叶安澜的房门依然紧闭。付辄这次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叶安澜还躺在地上,但姿势变了,变成了侧卧蜷缩。而他的左手腕处,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地毯,还在缓慢扩散。
"叶安澜!"付辄冲过去,跪在血泊中,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手指。
付辄一把扯下自己的T恤,紧紧绑在叶安澜流血的手腕上,然后将他打横抱起。
叶安澜轻得可怕,像一具骨架裹着层皮。
"坚持住,妈的,你给我坚持住!"付辄一边骂一边往楼下冲,赤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车库里有辆保时捷,钥匙就挂在墙上。
付辄从没开过这么好的车,但现在顾不上了。
他把叶安澜放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然后跳上驾驶座。引擎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车库。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付辄闯了三个红灯,十分钟就开到了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叶安澜冲进去,嘶吼着:"救人!快救人!"
医护人员迅速推来担架,将叶安澜接过去。一个护士拦住想要跟进去的付辄:"先生,您需要填一下表格..."
"填个屁!"付辄吼道,眼睛通红,"他要是死了,我他妈..."
护士被他吓到了,后退一步。
一个年长些的医生走过来:"家属请冷静,我们会全力抢救。您身上也有血,需要检查一下吗?"
付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条运动裤,上半身赤裸,沾满了叶安澜的血。
他摇摇头,颓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抱头。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付辄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昨晚叶安澜还和他一起看电影,安静地吃着他做的炒饭,甚至罕见地笑了两次。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告别。
"叶安澜的家属?"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
付辄猛地站起来:"他...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伤口不算太深,失血虽然多但及时。输完血就没事了。"
付辄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差点跪在地上。他扶住墙壁,大口喘气。
"不过..."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好。手腕上有很多旧伤,这次是最严重的。我建议请精神科会诊。"
付辄木然点头。医生又说了些什么注意事项,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凌晨三点,付辄被允许进入病房。
叶安澜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各种仪器的管子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付辄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盯着叶安澜的脸看。
在冰冷的医院灯光下,叶安澜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的呼吸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为什么?"付辄低声问,明知不会有回答。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护士来换了几次药,好奇地打量这个赤着上身、满身血污的年轻男人。
付辄对所有目光都视而不见,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第二天中午,叶安澜终于醒了。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了几秒钟,最后聚焦在付辄脸上。
"...付辄?"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付辄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他妈..."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既想骂人又想哭,最后变成一句生硬的,"喝水吗?"
叶安澜微微点头。付辄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
"为什么?"付辄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更轻。
叶安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消失在鬓角里。
付辄没有再问。
他按铃叫来了医生,然后退到一旁,看着医护人员给叶安澜做各种检查。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抑郁症"、"自杀倾向"、"需要监护"。
检查结束后,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留下来和付辄谈话。"您是叶先生的...?"
"男朋友。"付辄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了一下。
女医生点点头:"叶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除了自杀倾向,他的情绪波动也很大。我们建议请心理科会诊,可能需要调整药物。"
"会诊吧。"付辄说,"把最好的医生叫来。"
女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下午,一位精神科医生来了。
他在病房里和叶安澜谈了一个多小时,付辄就在门外等着,坐立不安。
医生出来后,对付辄说:"叶先生有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症状,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这次自杀尝试发生在抑郁期。"
付辄皱眉:"双相...什么?"
"双相情感障碍,"医生耐心解释,"俗称躁郁症。患者会经历情绪的高峰和低谷,在躁狂期可能精力充沛、挥霍无度,而在抑郁期则可能极度低落,甚至产生自杀念头。"
付辄想起叶安澜买下宠物店和游泳馆的那天,还有那些被他随意丢弃的昂贵物品。"能治好吗?"
"可以控制,但需要长期治疗和监护。"医生看了看笔记,"叶先生说他六岁起就经历过严重创伤,这可能是诱因之一。"
付辄的胸口一阵发闷。他想起叶安澜做噩梦时喊的那些话:"不要打我...我会吃完..."
"他现在需要什么?"付辄问。
"药物治疗,心理治疗,还有..."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付辄一眼,"陪伴和理解。您是他在紧急联系人栏里写的唯一一个人。"
付辄愣住了。
他不知道叶安澜什么时候把他设为了紧急联系人。
医生离开后,付辄回到病房。
叶安澜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睛。
"医生说你是个小神经病。"付辄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在床边坐下,"双相情感障碍,听起来挺酷的。"
叶安澜的嘴角微微抽动,但没笑出来。
付辄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笨拙地剥起来。
他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叶安澜的血。
"吃橘子吗?"他掰下一瓣,递到叶安澜嘴边。
叶安澜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开嘴。
付辄把橘子瓣塞进去,然后自己也掰了一瓣扔进嘴里。
"我靠!"他立刻皱起脸,"酸死了!你他妈吃着不酸吗?"
叶安澜摇摇头,机械地咀嚼着。
付辄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还真是个小神经病。"
奇怪的是,这次叶安澜也轻轻勾了勾嘴角。
三天后,医生终于同意叶安澜出院。
付辄帮他办好手续,收拾好东西,然后扶着他慢慢走向医院大门。
叶安澜虚弱得像片纸,走路时几乎把所有重量都靠在付辄身上。
出租车里,叶安澜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付辄偷偷打量他——半个月的同居生活似乎让叶安澜长了一点肉,但这次自杀事件又让他迅速消瘦下去。
他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绷带从袖口露出一截,刺眼的白。
回到别墅,叶安澜直接上楼去了卧室。付辄在厨房转了一圈,决定煮点粥。
他不太擅长这个,米放多了,水加少了,最后煮出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
"操。"他骂了一句,把锅扔进水槽,拿出手机叫了外卖。
上楼送饭时,他发现叶安澜的房门虚掩着。轻轻推开,看到叶安澜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望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好像照不进他的身体。
"吃饭了。"付辄把外卖放在床头柜上。
叶安澜转过头,目光落在付辄身上,又好像穿过他看向别处。"谢谢。"声音轻得像羽毛。
付辄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习惯了叶安澜的安静,但这种死寂般的沉默让他心慌。"你...需要什么吗?"
叶安澜摇摇头,又转回去看窗外。
付辄咬了咬牙,突然说:"从今晚开始,我睡这里。"
叶安澜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我睡这里,"付辄指了指地板,"免得你半夜又想不开。"
"不用..."
"我不是在征求你同意,"付辄打断他,"我只是通知你。"
叶安澜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头:"随你。"
晚上,付辄真的抱着被褥来了。他在叶安澜床边打了个地铺,虽然硬邦邦的,但比公园长椅强多了。
叶安澜早早躺下,背对着他,呼吸声很轻。
付辄躺在地铺上,盯着天花板。
"喂,"他突然说,"你那天为什么选择把我带到这儿?"
沉默了很久,就在付辄以为叶安澜睡着了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很轻的回答:"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一个病人。"
付辄侧过身,看着叶安澜的背影。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
"那你为什么..."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为什么要自杀?"
更长的沉默。
就在付辄以为这次真的不会有回答时,叶安澜轻声说:"太累了。"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付辄突然想起孤儿院里的一只猫,它总是安静地蜷缩在角落,不叫不闹。
有一天,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像是终于放弃了挣扎。
"睡吧,"他生硬地说,"我在这儿。"
半夜,付辄被细微的啜泣声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叶安澜蜷缩在床上发抖,被子滑落在一旁。
付辄爬起来,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叶安澜的肩膀:"诶,做噩梦了?"
叶安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满是恐惧。"别...别把我关起来..."
"没人关你,"付辄任由他抓着,"这是你家,记得吗?"
叶安澜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手仍然紧握着付辄的手腕。
付辙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小鸟。
"要喝水吗?"付辄问。
叶安澜摇摇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付辄叹了口气,干脆在床边坐下。"睡吧,我不走。"
不知过了多久,叶安澜的手指终于放松,滑落到床单上。
付辄轻轻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他没有回地铺,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叶安澜的睡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早晨,叶安澜醒来时,发现付辄靠在床头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像个打瞌睡的学生。
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叶安澜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轻轻伸手,碰了碰付辄垂在床边的手指。
付辄猛地惊醒,下意识抓住那只手。"怎么了?"声音里带着睡意。
"没什么,"叶安澜说,"就是...谢谢你。"
付辄皱了皱眉,抽回手:"别肉麻了。我去做早餐。"
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大步走出房间。
叶安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窗外的阳光似乎比昨天温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