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付辄在地铺上翻了个身,后背的酸痛让他龇牙咧嘴。

      这已经是连续第七天睡在叶安澜房间的地板上了,尽管他铺了两层被子,脊椎还是抗议个不停。

      窗外,天刚蒙蒙亮,初夏的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付辄抬头,看见叶安澜正慢慢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翘着,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白的疤痕。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付辄,但付辄其实早就醒了——自从开始睡地板,他的睡眠就变得很浅,叶安澜翻个身都能让他立刻睁开眼睛。

      "早。"付辄故意打了个哈欠,装作刚醒的样子。

      叶安澜明显吓了一跳,手指揪紧了被单。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避开付辄,落在自己手腕的绷带上。

      医生说过要一周换一次药。

      付辄在心里记下今天该换了。

      他爬起来,把被子胡乱卷到一边,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我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叶安澜摇摇头:"随便。"

      又是"随便"。

      付辄咬了咬后槽牙。

      自从出院后,叶安澜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问什么都回答"随便"、"都可以"、"你决定"。

      医生说这是抑郁期的典型表现,但付辄还是忍不住烦躁。

      "那就煎饼。"他故意说,知道叶安澜不喜欢吃太油腻的早餐。

      叶安澜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他的脚踝细得惊人,踝骨凸出,像随时会刺破苍白的皮肤。

      付辄移开视线,大步走出房间。

      厨房里,付辄还是做了清淡的白粥和煎蛋,外加一碟超市买的小菜。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他也想吃这些,而不是迁就叶安澜的口味。

      端着托盘上楼时,付辄听见浴室传来水声。叶安澜最近洗澡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能洗一个小时。

      心理医生说过这是抑郁症患者常见的行为——水流能带来某种安全感。

      付辄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等。

      水声停了。

      十分钟后,叶安澜穿着灰色家居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他看到早餐,睫毛颤动了一下。

      "不是煎饼。"他轻声说。

      付辄耸耸肩:"懒得做。"

      叶安澜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算是一个微笑。他坐下来,小口喝粥。

      付辄注意到他的左手腕还不太灵活,拿勺子的动作有些僵硬。

      "今天换药。"付辄说,指了指他的手腕。

      叶安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喝粥:"嗯。"

      早餐后,付辄拿来医药箱。叶安澜坐在床边,伸出左手。

      付辄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依然触目惊心,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苍白的皮肤上。周围还有十几道旧伤疤,纵横交错。

      "疼吗?"付辄用棉签蘸着消毒水,动作尽量轻柔。

      叶安澜摇头,目光落在远处:"没什么感觉。"

      这是假话。

      付辄看到他的睫毛在消毒水碰到伤口时轻微颤抖。

      包扎完毕,付辄收拾好医药箱,突然说:"今天天气不错,去花园走走吧。"

      叶安澜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现在?"

      "不然呢?"付辄挑眉,"你想在床上腐烂到死?"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叶安澜。他慢慢站起来,跟着付辄下楼。

      后花园的阳光很好,草坪刚修剪过,散发着青草的气息。玫瑰开得正艳,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叶安澜站在草坪中央,眯起眼睛看太阳,像是一只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第一次见到光。

      付辄站在他身后,注意到阳光穿透他薄薄的耳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粉红色。

      "我小时候,"叶安澜突然开口,"被关在地下室三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五瓦的灯泡。"

      付辄的呼吸一滞。这是叶安澜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为什么?"他问,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叶安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玫瑰花上:"因为我不听话。养父说我太吵,就把我关起来了。"他顿了顿,"每天只给一顿饭,一碗稀粥,有时候加几片菜叶。"

      付辄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最后他只是走到叶安澜身边,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现在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把家吃空都行。"

      叶安澜转头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迅速消失。"嗯。"他轻声说。

      他们在花园里走了一圈。

      叶安澜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一朵花或一只昆虫,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

      付辄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步的距离,既不过近让他不适,也不过远让他不安。

      回屋时已近中午。

      叶安澜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甚至主动提出要帮付辄准备午餐。

      厨房里,他熟练地切着黄瓜,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经常做这些。

      付辄在一旁炒菜,时不时瞥他一眼,生怕他切到手。

      "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叶安澜突然问,眼睛盯着砧板。

      付辄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怎么生活?"

      "在我...找到你之前。"

      付辄哼了一声:"凑合活呗。打工,赚钱,吃饭,睡觉。"他撒了把盐进锅里,"没你这么丰富多彩。"

      叶安澜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我是说,你平时喜欢做什么?除了工作。"

      付辄思考了一下:"看电影?打游戏?"他顿了顿,"其实...挺喜欢做甜品的。"

      "甜品?"叶安澜抬头,眉毛微微扬起。

      "在餐厅后厨打工时学的。"付辄有点不自在,"就...随便做做。"

      午餐比平时丰盛——青菜炒香菇,红烧鸡翅,黄瓜拌木耳,还有一锅紫菜蛋花汤。

      叶安澜吃得比前几天多,甚至添了半碗饭。

      付辄假装没注意,但心里松了口气。

      下午,叶安澜去了书房。

      付辄在健身房发泄了一小时精力,冲完澡出来时,发现书房门开着一条缝。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叶安澜坐在地毯上,周围摊开着十几本相册。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眼神空洞。

      付辄走近,看到照片上是一对优雅的夫妇抱着一个小男孩,背景是迪士尼乐园。

      男孩约莫五六岁,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后来那个阴郁的叶安澜的影子。

      "你父母?"付辄在地毯另一边坐下。

      叶安澜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六岁生日。两个月后我就被拐走了。"

      付辄不知该说什么。

      他拿起另一本相册,翻开来全是叶安澜父母在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埃菲尔铁塔前,威尼斯运河边,金字塔脚下...就是没有叶安澜。

      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正是叶安澜被拐卖、受虐待的那些年。

      "他们...找过你吗?"付辄小心地问。

      叶安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花了很多钱,登了很多寻人启事。"他合上相册,"但谁能想到我被卖到了那么偏远的山区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付辄突然很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看电影吗?"他突兀地提议,"地下室有个家庭影院。"

      叶安澜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微弱的亮光:"好。"

      地下室的家庭影院确实豪华——真皮沙发,环绕音响,甚至有个小型爆米花机。

      付辄翻找着碟片,最后选了一部老喜剧片。

      叶安澜蜷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电影放到一半时,付辄发现叶安澜睡着了。他的头歪向一边,呼吸均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付辄轻轻关掉电影,犹豫着是该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

      最后他决定不打扰叶安澜。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地下室,上楼拿了条毯子。回来时,叶安澜已经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眉头微皱,像是正在做噩梦。

      付辄轻轻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叶安澜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他俯下身,听到叶安澜在梦中低语:"别...别扔下我..."

      付辄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坐在沙发边缘,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安澜的肩膀:"我在这儿。"

      叶安澜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向热源靠近,头几乎枕在付辄腿上。

      付辙僵住了,不敢动也不敢离开。最后他慢慢放松下来,手指轻轻梳理着叶安澜柔软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叶安澜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枕在付辄腿上,而付辄正低头看他,表情复杂。

      "我...抱歉。"叶安澜立刻坐起来,耳朵尖发红。

      付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没事。你睡得跟猪一样。"

      叶安澜低头看着身上的毯子,声音很轻:"谢谢。"

      晚餐是外卖。

      叶安澜的精神明显比前几天好,甚至和付辄讨论起电影的剧情。

      饭后,他主动收拾了餐盒,动作很认真。付辄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突然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安澜转头:"哪里?"

      "秘密。"付辄故意卖关子,"穿舒服点的鞋子。"

      第二天早上,付辄开车带叶安澜去了城郊的一家烘焙工作室。叶安澜看着门口的招牌,疑惑地皱眉:"甜品课?"

      "体验课,就两小时。"付辄不自在地解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工作室里弥漫着黄油和香草的甜香。

      他们穿上围裙,跟着老师学做提拉米苏。

      付辄的动作出奇地熟练,打发奶油、浸泡手指饼干、组装层次...一气呵成。叶安澜则笨手笨脚,把马斯卡彭奶酪弄得到处都是。

      "你这样不对。"付辄看不下去了,站到叶安澜身后,双手覆在他的手上,引导他搅拌奶油。"要这样,轻轻的,像画圈..."

      叶安澜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付辄能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

      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赶紧后退一步:"懂了吗?"

      叶安澜点点头,耳朵尖又红了。他学着付辄的样子继续搅拌,这次好多了。

      两小时后,他们各自完成了自己的提拉米苏。

      付辄的造型完美,层次分明;叶安澜的则歪歪扭扭,奶油挤得乱七八糟。

      但尝起来其实都不错。

      "你的很好吃。"叶安澜尝了一口付辄的作品,眼睛微微睁大。

      付辄哼了一声:"废话,我可是..."他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在甜品店偷偷学过"。

      叶安澜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专注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嘴角沾了一点可可粉。

      付辄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拇指擦掉那点棕色粉末。两人都愣住了。

      "沾到了。"付辄粗声解释,迅速收回手。

      回程的车上,叶安澜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突然说:"谢谢你。"

      付辄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谢什么?"

      "今天...很开心。"叶安澜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付辄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他只是哼了一声:"少肉麻。"

      接下来的一周,叶安澜的状态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会和付辄一起做饭,甚至主动提议去看电影;坏的时候,他能一整天不说话,只是坐在窗前发呆。

      付辄逐渐学会了分辨这些信号——叶安澜的眼睛在抑郁期会变得特别空洞,而在状态好的时候,则会有微弱的光。

      某天深夜,付辄被雷声惊醒。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发现叶安澜的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在一边。

      "叶安澜?"付辄立刻爬起来,打开床头灯。

      没有回应。

      付辄冲出房间,在走廊上听到了微弱的声响,来自楼下客厅。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看到叶安澜蜷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抱膝,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付辄走过去,打开落地灯。

      叶安澜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打雷...像枪声..."

      付辄这才想起来,叶安澜说过他被养父用猎枪恐吓过。

      他在沙发边蹲下,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叶安澜冰冷的手指:"只是打雷,没事的。"

      叶安澜的手在他掌心里颤抖,像只受惊的小鸟。

      又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叶安澜猛地一抖,下意识抓紧了付辄的手。

      "操。"付辄低声咒骂,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把叶安澜拉进怀里,"怕个屁,雷又打不死人。"

      叶安澜僵硬了一秒,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额头抵在付辄肩膀上。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也不再颤抖。

      付辙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

      "要看电影吗?"付辄提议,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恐怖片?"

      叶安澜微微点头。

      付辄打开电视,找了一部老式恐怖片,音量调低到刚好能盖过雷声。

      叶安澜没有离开他的身边,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看电影,中间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

      电影放到最恐怖的部分时,主角打开一扇门,突然跳出一个怪物。

      叶安澜下意识抓住了付辄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疼!"付辄龇牙咧嘴,但没有甩开他。

      叶安澜赶紧松手:"抱歉..."

      付辄揉了揉手臂,突然笑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少爷怕恐怖片?"

      叶安澜抿了抿嘴唇:"...有点。"

      付辄的笑声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温暖。他故意把音量调大了一些:"那更要看了。"

      电影结束后,雨也小了。

      叶安澜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甚至和付辄讨论起剧情的漏洞。

      他们肩并肩走上楼梯,在叶安澜的房门前停下。

      "晚安。"叶安澜轻声说。

      付辄点点头,突然有些不舍得回自己的地铺。但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有事叫我。"

      第二天早上,付辄醒来时发现叶安澜已经起床了。他揉着眼睛下楼,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

      叶安澜站在灶台前,正在煎蛋,动作熟练且认真。

      "早。"叶安澜回头看他,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做了早餐。"

      桌上摆着煎蛋、烤面包和水果沙拉,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付辄愣在原地,胸口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温暖又酸涩。

      "尝尝?"叶安澜期待地看着他。

      付辄坐下来,咬了一口煎蛋——有点咸,边缘还有点焦。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叶安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奖。

      他坐下来,小口喝着自己的咖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照亮了两人的早餐和交叠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手又碰在了一起,但这次,谁都没有移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