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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县太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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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甘岭县街头巷尾便传开了消息——县里来了位小姐,要在此地兴建琉璃作坊。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县太爷的耳朵里。
于是在一个风高气爽的晴天,柳清澜被请到了县衙门喝茶:摆的是当地特产的绿茶,入口未涩,后调醇厚。
县太爷姓胡,眯眯眼,小翘胡,年龄瞧着是四十上下。
“呵呵,我们县是来了位活菩萨啊。”县太爷捋着胡须,请柳清澜再尝口用朱柰做的蜜饯。茶过三巡,却始终对那琉璃作坊只字不提,柳清澜心道:一只老狐狸。
“胡大人说笑了,小女只是来游乡的。家母曾在这里留下地产,我瞧着是一片沙土地也种不了庄稼,便琢磨着烧窑,没想到偶得良匠,竟烧出了好玻璃来。”
“这是好事。”县太爷眯成缝的眼里精光闪烁,话锋突然一转:“只是开窑立坊,总归衙役管,走起来流程诸多,姑娘一个外地人,恐怕不知晓其中章程吧。”
“胡大人说得极是。”柳清澜早就知道会有这般麻烦事,早就让苏婉柔帮她打点好了。她递上一张盖了戳的信,县太爷双手接了,只看了两眼,立刻站起身来,朝她行礼道:“老夫眼拙,望贵人恕罪。”
柳清澜虚扶一把,温声道:“不必多礼,胡大人,这玻璃工坊的事情,还需仰仗您多加照拂。”
县太爷是个有能力的,当即召来师爷商议章程,不过半个时辰便将一应文书办妥。他送走柳清澜,又摸着胡须,和身边的小吏感慨:“甘岭县当真是块福地。前有时大人指点种果之法,今有苏小姐筹办工坊,实乃我县百姓之幸啊。”
那小吏也笑:“胡大人才是咱们县的福星。自打您来咱们甘岭县,这风水就好起来了。”
县太爷难得睁开眼瞧了小吏,用扇柄敲他脑袋道:“油嘴滑舌,还不干活去!”
“这位胡大人确实是个能吏,来了甘岭县不到十年,自他上任甘岭县八载,县中赋税已翻了近三番。”阿棘把查来的消息递给柳清澜,她刚才见了人,也同意道:“有胡大人照应,这琉璃工坊我也就放心了。”
转眼柳清澜在甘岭县已盘桓月余,天气也渐渐冷下来。
上京的雨下的越发频繁,一场秋雨一场寒,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夹棉袄子。
太子自秋狩后换了正妻,也被皇上罚了禁足一月,如今皇后娘娘看闫莹莹,是越发不顺眼起来。
她时常招闫莹莹入宫,打着教导的名义苛责她,婆媳间闹得不愉快,与大家小姐们的关系也处的不好。
闫莹莹受了委屈,萧熵不察其由,还派人给苏婉柔捎信,让她帮衬着点闫莹莹。苏婉柔转头便告到皇上那边去。
萧御景也晓得,太子若说哪里不好,惟在耽于儿女私情。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岂可轻易为妇人所掣肘?他大笔一挥,又罚太子面壁思过,去祠堂抄书。
八皇子从张也西那里窥得圣意,自觉时机到了,想着跟皇上求个差事,在他面前多露脸,讨个好。
这事儿太子也知道,却没放在心上,倒是六皇子,把这密情告诉了四皇子。
萧翊幼时体弱,常年幽居偏殿。那时除了母亲常请的太医,他就没见过几个外人。太医常说:“皇后娘娘与殿下都十分宠爱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后来他长大懂事后,方知旁人口中父母的"宠爱",不过是给太子殿下备的陪衬。
他也曾摔碎御赐的琉璃盏,故意在御前背错诗文。但是母亲只是一味纵容,父亲的目光也从未真正停留——仿佛这个与皇位无缘的孩子,本就不值得分神。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
萧翊又起了顽劣心思,这次他决定干票大的——偷偷潜进国库,顺走了一枚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正当他得意洋洋地翻窗而出时,却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萧昉昭站在廊下,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这位住在冷宫、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四皇子,此刻就站在那里。
"看什么看?"萧翊扬起下巴,语气骄横,"敢说出去,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萧昉昭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后来东窗事发,却是萧昉昭替他担了罪。皇后本就厌恶慧妃,当即以"监守自盗"的罪名,罚萧昉昭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又领了二十鞭。萧翊躲在祠堂树后,听着鞭子抽打在地上的声音,却听不见萧昉昭的一声闷哼——他第一次尝到了愧疚的滋味。
趁着夜色,他偷偷跑去见萧昉昭,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替他受罚。
“谁要你多管闲事!就算你不出头,母后也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
萧昉昭却不以为然道:“我看见了却没制止,本就是同罪。”
得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回答,萧翊只觉得变扭,他跑去跟太子哥哥商议,对方只是皱眉训斥:"以后行事谨慎些。"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什么,第一次违抗母亲的禁令,主动去见了慧妃。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传说中的妖妃对他毫不在意,只是不让他进书房去,“别来打扰我工作,小屁孩一边玩去。”
在慧妃嫌弃的目光和萧昉昭无声的庇护中,萧翊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可以不作为"六皇子",而只是作为"萧翊"存在。
他从此和萧昉昭亲近起来,直到那一天结束。
那天,萧翊难得被皇后召去祠堂,那个慈祥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来。
“你是阿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血脉相连,自当同气连枝。太子的地位不稳,你们兄弟要互相扶持,才能在这皇宫里走得远。”
皇后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萧翊虽然任性,却并不傻,他再没踏足冷宫。直到那个夜晚,火光四起,照亮了半个宫殿,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被那场大火,一起被埋葬在冷宫里。
“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萧翊将一叠卷轴砸在萧昉昭身上,旁人见了,只当是六皇子又在发脾气。
“楚贵妃才是,太过急切了。”萧昉昭笑着捡起那些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画卷,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其他事。
“苏家小姐的鸽子,在你那里可还好?易量上次见了说喂得太肥,怕是飞不动了。”
“苏氏与八弟走得太近,四哥还是当心些。”
萧翊冷笑,他那八弟弟是个有能耐的,刚娶了春家新妇,还与苏家小姐拉拉扯扯,好不热闹。
自苏婉柔与太子和离后,非但未闭门自省,反而高调出席各家宴席,倒教东宫成了笑柄。萧昉昭想,苏婉柔这一棋,不可妄动,而且柳清澜还住在苏家…
“倒要弟弟为我操心,是为兄的不是。”
“少来这套。”
萧翊并就不在意诸位兄弟的龙争虎斗,行事全凭一时喜恶。
“劳六弟代我向母后问安。”
萧翊像赶苍蝇一样摆手,甩袖而去。
“殿下,最近科举将至,听闻陛下属意太子太傅主考…”
“是吗?”萧昉昭低头翻看萧翊留给他的那些画卷,上面画的是一只雄鹰与一匹骏马在撕斗,他笑道:“那不是件好事吗?”
苏婉柔趁着这段时间,把苏府上下的梳理得明明白白:二房那几个不安分的暗中勾连端王,三房还妄图攀附八皇子——她早就想通了,当今陛下年纪不过四十,龙体康健,苏家唯有不偏不倚,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八皇子,既然存了利用之心,那便各取所需,权当多一条消息门路。
这些府中腌臜事,苏婉柔雷厉风行地处置干净,只剩一桩麻烦,求亲的帖子似雪片般飞来,不单是冲着她这个"下堂妇",连苏家未出阁的姑娘们也一并被惦记上了。这般殷勤,倒叫人啼笑皆非。
苏婉柔已不打算再嫁,故而把这些求娶她的帖子统统扔去了地里喂花。
她实在受不住这些围着苏府打转的媒婆,只好亲自去了东边一家据说很显灵的古寺里上香,本想求个断姻缘的法子,却不料在佛前撞见一尊真佛。
"苏娘子既不愿再结姻缘,"萧昉昭掀开一袭竹帘,月光在他素白的衣袂上流淌,"不如与在下谈桩买卖?"
“四皇子殿下成日私自出宫,难道没人教您礼仪吗?”
苏婉柔一见是他,当即冷了脸色。她从柳清澜口中得知的萧昉昭是个不着调的,她知道他有野心,但他那般尴尬的身份,在苏家眼里终究难成气候。
“不巧,我自幼丧母,后又失了养母,实在欠缺教养。”
“… …殿下的买卖是何?”
“我想求娶柳清澜?”
“绝无可能。”
短短几句交锋,萧昉昭再一次确认了苏柳二人的关系不菲。
“柳妹妹的身份怎配得上殿下,您说笑了。”苏婉柔生硬地搪塞,只可惜第一反应已经出卖了她。
萧昉昭也不再提,“听说皇叔进来不安稳,朝中有位能人正是他的手下。”
苏婉柔一下竖起耳朵,这说的是端王的事?她打量了下面前素衣白裳的少年,黑发如墨,清亮的眼底却藏着深海的怪物,与年轻面容极不相称的深沉。
“此人与苏家颇有渊源,想请苏娘子代为查探。”
他递给苏婉柔一张蒲扇,上面画了一位美人。
“我为何要帮这个忙?”
苏婉柔没收扇子,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帮苏府撇清与端王的关系,还不够吗?”
萧昉昭挑眉,语气无辜,“我不过是个闲散皇子,能帮的实在有限。娘子若不愿,我自当另寻他法。”
好个以退为进。苏婉柔暗恼,话已至此,她不得不接这个烫手山芋。
"再加一个条件",她思忖片刻接过蒲扇,声音低下去。
“成交。”萧昉昭答得爽快,他转身离去,没入黑暗。
“夜深露重,还请苏娘子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