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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中间亭 ...

  •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耳才一脸疲惫地回到驿站。他长舒一口气,叹道:“小姐,说一个谎,当真要百个来圆。没承想对方竟为一种吃食纠缠这般久。”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继续禀报:“那人执意要打听东家您的事,还拿出几样稀奇古怪的物件让我辨认。我皆推说不识,方才脱身。”
      “可曾探出要见我的是何人?”
      “对方只道希望与东家面谈。”赵耳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折痕尚新,墨迹犹润,“这是方才他们交给我的。”
      信上言辞恳切,言明麟州端王府欲与丰裕行合作,大量订购特制玻璃储粮罐,为一表诚意,愿先付定金,并提议若柳东家不便亲赴麟州,可于甘岭县或其他中间之地相约,共商大计。
      柳清澜眸光微敛,又问:“与你交涉的,可是王府管家?”
      “确是管家与两名小厮在场,未见其他人。”
      柳清澜心下了然。那位幕后设下“披萨”之局的军师,显然并未亲自露面。欲见她一面,恐非易事。而这所谓大生意,端王也绝不会轻易让其左膀右臂离城赴约,多半仍是遣代理人前往。
      “辛苦你了。日后他们若再与你联络,需立刻报我知晓。”
      “是,小人明白。”
      待赵耳退下,柳清澜执信于窗前沉吟片刻,忽觉不妙:恐怕她在麟州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赵耳收了信,第一反应不是去寄信,而是回了驿站是其一;赵耳实际根本不认识披萨是其二…
      “蔷薇,帮我更衣。” 柳清澜低声吩咐,脑海中闪过入城时所用的化名——杨依。杨,蒲柳也。这假名分明已经做了自我介绍,时瑾心不是故意的吧?柳清澜回想起临行时那位女子的笑容,不禁又摸了下手腕上的朱玉。
      麟州的春夜微风习习,并不凛冽。柳清澜披上一件暗色大氅,仅带着蔷薇与一名贴身侍卫,悄声出了门。
      城郊有座古亭,名唤“中间亭”。相传此城初建时,它正位于舆图中心,如今城郭扩张,亭子反倒成了边缘之地,离繁华的城心越来越远。
      古代的夜色浓重如墨,郊外更是唯有星月之光勉强照路。然而远远地,柳清澜却望见中间亭内有一簇火光摇曳——有人已然候在那里了。
      艾歌,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是柳清澜在此世遇见的第三位穿越者。亭中女子一身利落劲装,宛如侠客,眸中跳动着篝火般明亮却倨傲的光芒。
      她与苏婉柔和时瑾心不同,周身散发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仿佛古人本就低她一头般,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还好你不是太蠢,能看懂我的暗示。”
      艾歌开口便是毫不客气的倨傲,蔷薇当即蹙眉欲要反驳,却被柳清澜抬手止住。
      见对方孤身在此,想必已将护卫遣散四周。柳清澜亦示意蔷薇与侍卫退至亭外。
      “小姐!此人如此无礼……”
      “既入此地,便客随主人罢。”
      柳清澜缓步踏入亭中。石桌上虽摆着茶水点心,却早已在夜风中凉透。
      艾歌兀自坐着,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柳清澜:身姿纤若蒲柳,肌肤胜雪,尤其一双明眸,在暗夜中仍流转着聪慧的光彩,确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轻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何找你来?”
      柳清澜不答,只含笑反问:“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艾歌眉尖一蹙,显出不悦:“你竟不知我?我可是……”她语势一顿,终是咽回了后半句,终究怕对方若非穿越者,自己反倒露了马脚。
      “小女姓柳,名清澜。家父乃上京五品观察使柳丁强。”柳清澜施了一礼,姿态已与此世闺秀无异。
      原是书中那个白莲花反派?艾歌眼中不屑更浓,并未回礼,只硬邦邦道:“我叫艾歌。你若知我是谁,接下来才好说话。”
      可惜柳清澜并未读完全书,确不认得这后期才登场的角色,此刻却不好明言,只迂回道:“艾歌小姐深夜相邀,总不至于是为了闲聊吧?”
      艾歌对原著剧情了如指掌。在她所知的故事里,柳清澜这个标准的“白莲花”女主,早在太子与苏婉柔和离后,因触怒皇后而被禁足,此后便销声匿迹,生死不明。如今眼前这人不仅好端端地站着,还摇身一变成了行商,答案不言自明——这躯壳里怕是早已换了个魂。或许,这份“新生”还带着对苏婉柔的怨恨,正可为她所用。
      “柳小姐是聪明人,”艾歌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决定不再迂回,“既然已从京中那是非地脱身,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抛出了自以为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可以助你向苏婉柔复仇。作为交换,你和你手中的玻璃工艺,须助我、助端王成就大业。”
      柳清澜心下愕然,不知该佩服艾歌仅凭蛛丝马迹就断定自己身份的聪慧,还是该嘲笑她竟将谋逆之事如此轻易宣之于口的愚蠢。她面上适时露出惊恐,声音微颤:“造,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见她这般“胆小”,艾歌反而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安抚:“不必你冲锋陷阵。只需将玻璃工坊为我所用……再者,你既精通烧制玻璃,想必对冶炼铁矿、铜矿也应有所涉猎……”
      明明生于和平的时代,穿越到这里,却想挑起争端立业吗?看来艾歌和她当初一样,并不把这里当作真正的世界,还视此世为可任意涂改的剧本,沉醉于“天选之子”的幻觉中,却忽略了真实的鲜血与代价。
      “艾歌小姐当真要颠覆朝廷?如今四海升平,何苦令黎民百姓陷于战火?”
      “若端王御极,百姓只会活得更好!”艾歌蹙眉反驳,眼中闪烁着理想化的光芒,“我若在其位,自当开创女学,推广新政,践行自由平等之真义!岂是如今这死气沉沉的局面可比?”她见柳清澜仍是一副畏缩模样,顿觉扫兴,“柳小姐若只有这点胆色,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虽暂未动杀心,但玻璃工坊这条线,她绝不会放手。
      柳清澜来此的目的可是想从艾歌口中得知回现代的办法,见状只得假意退让,低声道:“我逃离苏家后,全赖贵人相助才立足。玻璃工坊也非我一人能决断……若您确有所需,我或可代为引荐。”
      这话说的便是退让了,艾歌瞧柳清澜那副软弱美人的嘴脸,语气也柔和了些。
      “夜深了,我们改日再深聊吧。”
      她站起身拍拍手,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两个侍女,手里拿着一件冬衣外套。
      艾歌穿上衣服,抬眼看了柳清澜,又挥挥手,一个侍从便将一封信递给了柳清澜。
      “与玻璃厂合作之事望你多上心,明日端王还要设宴,小姐先回去吧。”
      艾歌离去时,回头瞥见柳清澜仍是一副彷徨无措的模样立于亭中,心中不由冷笑:虽有些本事,到底还是个拘于后宅的寻常女子,空有技艺却无胆识!既得此机缘穿越此世,怎么能不实现一番现实里无法企及的伟业?终日沉溺于种田经商、家宅琐碎,有什么意思?
      她自然不会看到,待其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柳清澜眼中那份无助顷刻褪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蔷薇见人已走远,急忙小跑至亭中,见自家小姐仍伫立原地,忧心道:“小姐,她们走了,我们……”
      “回去吧。”柳清澜淡淡道。她并无资格指责艾歌的选择,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自己初来时,又何尝不是只求安身立命?人的意识,终究难以被轻易改变。
      只是经此一晤,她明白两人注定殊途。寻找归途之路,恐怕愈发渺茫了。

      与此同时,端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端王萧御恒仍在批阅文书。他已年过三十,面容与当今皇上确有三分相似,但眉峰更为凌厉陡峭,如刀削斧凿,一双深邃眼眸掩在微蹙的眉宇下,锐利如鹰,透着常年勤政积淀下的威仪与疲惫。烛光映照着他紧抿的唇角与下颌清晰的线条,虽难掩倦色,却更显沉稳。
      艾歌推门而入,只草草行了一礼便径直坐在书案对面。侍立在端王身侧的近侍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显然对她这般不拘礼数已习以为常,却仍难全然认同。
      “今日试探,可有收获?”端王搁下笔,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他抬眼直视艾歌,目光沉静,却自带一股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艾歌面颊微热,笑道:“王爷放心,待玻璃工坊纳入麾下,大规模储粮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而且……”她想起柳清澜那闪躲畏惧的神情,语气愈发自信,“若进展顺利,或许连铜铁冶炼之法,亦能有所突破。”
      “艾先生若真能为本王立下此等赫赫功勋,本王必不相负。”端王语气平稳,眼底却深藏着审慎。
      他近日接连收到京中密报:太子遭禁足之后,诸皇子之争愈演愈烈;春闱主考虽为太子太傅,副主考却是春家的人;西北大捷,二皇子凯旋,其母丽贵妃即将晋封皇贵妃,风头无二……京中局势波谲云诡。
      “由得他们争去。”艾歌瞥过那些信报,唇角逸出一丝讥诮。她熟知原著——太子的地位在前期十分稳固,书中斗的厉害的八皇子不过是个幌子,直至最后才被苏婉柔与楚贵妃联手颠覆,扶持了一位流有外族血脉的宗室子。而那真正的棋子,此刻尚在东南境外……只需适时截杀,剧情必将彻底改写。届时,便是端王的机会。
      “哦?此话怎讲?”端王不动声色地追问。他虽允艾歌参赞事务,却从未与其深论京中大局。此女来历成谜,虽屡献奇策,对上京诸事了如指掌,反倒令他心生警惕,时常借机试探。
      “王爷,”艾歌并未察觉端王深意,自信答道,“陛下如今龙体康健,他们此刻争得越凶,只会越发损耗圣心。您只需静守麟州,养精蓄锐。待京中自乱阵脚,再顺势而起,方为上策。”
      按书中轨迹,皇帝身体硬朗,若非三年后那场突如其来的时疫与天灾致使龙体崩塌,太子之位未必易主。所以她盘算着,如今既要助端王成事,自当避其锋芒,以待天时。
      “今日你去见的那位女子,当真堪当大用?”萧御恒指节轻叩书案。
      “如今市面玻璃商贩众多,林家、蔡家与王府素有往来,根基也更稳妥。”
      艾歌并未深思,径直将柳清澜的底细和盘托出:“王爷有所不知,购得玻璃器皿并非难事,难得的是此女或许深谙冶炼之术,尤擅铜铁。更何况……”她刻意压低声音,抛出关键筹码,“她曾是太子宠妃,因遭构陷而离京,手中极可能握有宫中的某些隐秘。此人,大有用处。”
      在她看来,柳清澜不过是一枚可用的棋子,真正的威胁始终是‘真女主’苏婉柔。
      听闻“太子宠妃”四字,萧御恒眸光微凝,指节停顿了片刻。他沉吟半晌,终是缓缓颔首。
      “今夜已深,艾先生且先去歇息吧。明日宴席,还需你多多费心。”
      艾歌应声起身,施礼后便带着侍女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约莫一炷香后,守门小童轻声入内禀报:“王爷,艾先生房中灯火已熄。”
      萧御恒挥挥手,小童悄然退下。一直静立旁侧的侍从程杰——他自幼的伴读,亦是心腹之人,此刻终于上前一步,眉头紧锁:
      “王爷,此女心思诡谲,手段狠厉,绝非久留之辈。她所言之事,未必全然可信,还须慎防。”
      萧御恒揉了揉眉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本王本欲试探其心,她倒像是真心欲助本王成事。”
      “王爷?!”程杰语带急切。
      “你的担忧,本王明白。”萧御恒抬手止住他后续的话语,神色渐转深沉,“但她所言不虚。如今皇兄坐镇中枢,皇子角逐,本王若贸然显露锋芒,无异于以卵击石。蛰伏麟州,徐图积蓄,才是明路。”
      他眼中掠过一丝锐光,心中野望如暗火灼烧。
      “程杰,去细查艾歌今日所见的女子。若她真曾是东宫宠妃……那或许,真是一枚值得握入手中的棋子。”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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