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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医者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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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玉带河。
夜雨初歇,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微光。谢临踏着积水疾行,青铜钥匙在掌心烙下深深的纹路。
远处,天光微亮,河水泛着冷光。
玉带河畔的歪脖子柳在夜风中摇曳,垂下的枝条轻扫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沿着河岸前行,靴子踩进湿软的淤泥里,发出轻微的声响。第三棵歪脖子柳很好认——树干扭曲,树瘤狰狞,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拧弯。树下拴着一条破旧的渔船,船身长满青苔,船桨斜插在泥里,桨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谢临蹲下身,手指沿着船板缝隙摸索,很快找到暗格的机关。木板撬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是师父常用的安神散的味道。
暗格里放着一个檀木匣子。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三样东西:半块青玉珏——断口参差,纹路与青铜钥匙上的"渡"字完全吻合 ;一张泛黄的药方——师父的字迹,写着"血咒反噬,需以同脉者……",后半截被血迹模糊;一封未拆的信,信封上赫然写着"昭儿亲启",笔迹有些颤抖,像是师父晚年所写。
谢临的指尖微微发冷。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临猛地回头,看见沈昭倚在柳树下,衣襟染血,嘴角却仍挂着那抹懒散的笑。他手里晃着另外半块青玉珏,断口处的纹路与谢临手中的严丝合缝。
最让谢临震惊的是——沈昭的颈侧,蜿蜒着一道蓝紫色的血痕,与药方上描述的咒毒症状……
一模一样。
谢临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方边缘。夜风掠过河面,带着水腥气的寒意钻进衣领。他忽然伸手扣住沈昭手腕,三根手指精准搭在脉门上。
"你..."
"闭嘴。"谢临冷声打断,指腹下的脉搏滑数如走珠,尺脉却沉涩如淤血。最古怪的是,每当咒毒蓝纹蔓延时,脉象里就会混进一丝诡异的...金缕般的波动。
沈昭任他诊脉,突然凑近耳语:"谢大夫摸这么久..."温热呼吸混着血腥气拂过耳廓,"不如带回家仔细检查?"
谢临甩开他的手,却瞥见对方袖口渗出的暗色。那血渍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金芒,像掺了碎金粉。
...
谢临的医庐隐在城西竹林深处,青瓦白墙,檐下悬着一串青铜风铃。
他将沈昭扔在榻上时,那人颈侧的蓝紫血痕已蔓延至锁骨,皮下隐约浮动着细如发丝的金纹。
"脱衣服。"谢临冷声道。
沈昭微微挑眉,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谢大夫这般直接——"
"哧啦——"
谢临翻了个白眼,直接撕开他前襟。
烛光下,伤口边缘已经泛白,显然是泡过水的缘故。最深处一道三寸长的刀伤横贯肩胛,虽然已经结痂,但此刻又裂开了,渗着暗红的血。
"在水里泡了多久?"谢临用烧酒冲洗伤口。
沈昭倒吸一口冷气:"不过两个时辰..."
谢临的手顿了顿。寻常伤口泡水两个时辰早该溃烂,这人的伤却只是泛白。谢临又将手搭上沈昭的脉,过了一会,谢临收回诊脉的手,眉头微蹙。
沈昭的脉象古怪——比常人慢上三分,却沉而有力,像是常年习武之人刻意压着气息。可最令他在意的,是那道箭伤的愈合速度。
寻常人受了这样的伤,至少要溃烂三日才能结痂。可沈昭的伤口边缘,已经隐隐有收拢的迹象。
"谢大夫,"沈昭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再这么盯着看,我可要误会了。"
谢临冷冷扫他一眼,起身收拾药箱:"明日换药。"
"这就走了?"沈昭指了指窗外的夜色,"深更半夜的,谢大夫不如留下..."
"砰——" 回答他的是重重关上的房门。
夜风穿过窗缝,烛火摇晃了一瞬。沈昭望着紧闭的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抬手按了按颈侧那道淤痕,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檐下的青铜风铃轻轻响了一声。
……
天蒙蒙亮时,谢临被药柜倒塌的声音惊醒。
药房里,沈昭正狼狈地扶着翻倒的药柜,脚边散落着各种药材。见谢临站在门口,他举起手中的药罐:"...若我说是在帮你整理,你相信吗?"
谢临无语的站在药房门口,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痕。药柜斜倒在地上,药材散落,空气中混杂着三七的苦香和川芎的辛烈。
沈昭半跪在倾倒的药柜旁,听到脚步声,抬头冲他一笑,脸上还沾着一点药粉:"谢大夫早啊。"
谢临没应声,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那只手虚虚地搭在膝盖上,指节微微泛白,像是用力攥紧过什么。
"起来。"谢临道。
沈昭撑着药柜边缘起身,动作有些慢,起身时还无意识地用拇指蹭了蹭食指关节,像是那里沾了什么东西。
谢临一边蹲下身开始分拣药材,一边说:"手。"
"嗯?"
"伸出来。"
沈昭将左手往后藏了藏:"谢大夫想牵我手?"
谢临无语,直接上手捏住他腕脉,三指精准扣在寸关尺。脉象弦紧,明显失血。翻开他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渗着血,混着地上的药粉凝成暗痂。
"瓷片淬了药。"谢临放开他,从架上取下桑皮线,"不缝合会溃烂。"
沈昭注视着他穿针引线的动作:"谢大夫对病人都这么周到?"
"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屋里。"银针穿透皮肉时,谢临感觉到掌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后天拆线,期间别碰水。"
窗外,晨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
一阵沉默。
"我会赔你脏了的药材"沈昭突然说。
谢临头也不抬:"怎么赔?"
"我认识几个药材商..."
"不必。"谢临将药材放回桌柜子上,"去坐着。"
沈昭没动:"那我帮你一起收拾。"
"你会分药?"
"不会。"沈昭坦然道,"但可以学。"
晨光中,两人一站一蹲,影子在地上交叠。谢临直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簸箕扔给沈昭:"先把完整的挑出来。"
沈昭接住簸箕,指尖在竹编纹路上摩挲了一下:"遵命,谢大夫。"
阳光斜照进药房,映着翻倒的药柜和散落一地的药材。谢临蹲在地上,指尖快速拨弄着混杂的当归与川芎,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归置。
沈昭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个小簸箕,正慢悠悠地将谢临分好的药材接进去。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胜在仔细,偶尔还会捏起一片药材对着光看看,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玩意儿。
"谢大夫,"他忽然开口,"这当归的味道倒是特别。"
谢临头也不抬:"放左边。"
沈昭笑了笑,依言将药材放进对应的位置。他今日难得安分,既没故意捣乱,也没说些不着调的话,只是安静地配合着谢临收拾残局。
阳光渐渐爬满药房的地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谢临直起身,拍了拍袖口沾上的药屑:"差不多了。"
沈昭将簸箕递给他:"还差什么?"
"三七。"谢临接过簸箕,目光扫过地面,"应该还混在川芎里。"
沈昭闻言,蹲下身又翻找了一会儿,终于从药材堆里挑出几片完整的三七:"这个?"
谢临看了一眼:"嗯。"
沈昭将药材放进簸箕,指尖在边缘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谢大夫,这些药……都是你自己采的?"
"嗯。"
"难怪这么宝贝。"沈昭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谢临没接话,只是将簸箕放回架子上,转身去拿药炉上的汤药。
沈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今日的药,能不能少放点黄连?"
谢临动作一顿,侧头瞥了他一眼:"怕苦?"
"有点。"沈昭坦然承认,嘴角带着笑,"昨日喝完,苦得我半夜都睡不着。"
谢临沉默片刻,最终给沈昭拿了一包蜜饯,将药碗递给他:"黄连还是要加的,喝了。"
沈昭接过药碗,看着谢临,笑意更深:"谢大夫今日格外仁慈。"
谢临没理他,转身去整理剩下的药材。沈昭也不再多话,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晨光渐盛,药房里只剩下药材碰撞的细碎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
晨光漫过窗棂时,谢临发现案头的医书残页被人动过。
砚台边沿沾着一点朱砂,书页空白处多出几行批注——字迹狂放不羁,把"血咒解法"的段落旁边画了只龇牙咧嘴的小乌龟。
"沈昭。"
药柜后传来窸窣响动。某人慢悠悠转出来,中衣松松垮垮系着,锁骨下的淤痕已经转淡,在晨光里泛着浅青色。他指尖还勾着谢临的银针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玩。
"谢大夫的针法批注太晦涩。"他从谢临的手中拿走书晃了晃,"我帮你润色过了。"过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谢大夫不用谢我,但如果你一定要谢我的话...”还没说完,谢临就夺回书卷,却在翻页时愣住——那些看似胡闹的涂鸦旁,竟真用蝇头小楷补全了半句失传的解毒口诀。
"怎么?"沈昭突然凑近,带着药草清冽的气息拂过谢临耳侧,"谢大夫这是被我的才华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谢临正要冷声反驳,却见沈昭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揭开三层油纸,里头躺着几块琥珀色的糖糕,还冒着热气。
"城西王婆婆清早现做的。"沈昭将糖糕推到他面前,"她孙子前年中的蛇毒,是你给解的。"见谢临不动,又补了句:"老人家说了,谢神医若嫌甜,里头裹的是陈皮山楂馅儿。"
晨光里,糖糕晶莹剔透的截面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馅料——正是谢临素日喝茶时总会多添两片的那个口味。
...
午后的药浴时辰,柏木桶里的药汤翻滚着热气。沈昭靠在桶沿,起了坏心思,朝正在添药的谢临弹了滴水。
水珠精准地落在谢临的眉心,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滑下。沈昭眯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谢大夫,你这里..."他隔空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沾了药灰。"
谢临抬手欲擦,沈昭却突然从水中直起身,带起一阵水花。他探出手臂,指尖堪堪擦过谢临的鼻尖:"我来。"
水珠顺着沈昭的手臂滑落,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腰线。谢临后退半步,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别动。"沈昭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带着药浴蒸腾出的沙哑,"你衣领也湿了。"
他指尖轻轻一勾,谢临的衣襟便被水汽浸透,贴在锁骨上。沈昭的目光在那处停留片刻,忽然低笑:"看来谢大夫需要换件衣裳了..."
谢临冷着脸拍开他的手:"坐回去。"
沈昭却变本加厉,整个人几乎探出浴桶。水珠从他发梢滴落,在谢临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不如一起?这药汤..."他故意顿了顿,"对经脉淤堵有奇效。"
水面突然剧烈晃动——是谢临将整盆艾草汤药倒了进去。滚烫的药汤溅起,逼得沈昭退回桶中。
"烫!"他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谢大夫这是要谋杀亲..."
话音未落,一块干燥的布巾兜头罩下,隔着布料,沈昭听见谢临的声音:“不知羞耻。”沈昭闷闷的笑,扯下布巾时,只看到谢临离去的背影——和被水汽晕湿后格外贴身的白衣。
...
暮色四合时,谢临在书房发现他的一堆医书旁多了张字笺:
"谢大夫近日观察记录:
辰时:皱眉三次(因我偷喝药酒)
巳时:叹气一次(发现我改良香方)
午时:偷看我九次(破纪录)"
字迹旁还画了只得意洋洋的狐狸,谢临刚拿起字笺,就听见窗外传来轻叩。
沈昭倚在窗边,手里端着碗雪梨羹:"赔罪礼。"月光映得他眉眼格外清晰,"按你药方熬的,多加了川贝。"
谢临接过碗,指尖相触时察觉到对方异常的体温:"你又发热了?"
"怎么可能。"沈昭笑着缩回手,却晚了一步。
谢临扣住他手腕,脉象虚浮紊乱——分明是强行运功的征兆。难怪白日能在药汤里运功...
"解释一下。"
沈昭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其实是因为..."他压低声音,"我做了个噩梦。"
见谢临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梦见有人来抢你,我护着你从悬崖摔下去..."手指无意识收紧,"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的难受。"
谢临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今晚早些休息吧。"
"好呀。"沈昭顺势拉住他衣袖,"但是..."指尖轻轻划过谢临掌心,"我想要你分我半张榻"
见谢临皱眉,他立刻补充:"你师父的手札里写过,同脉者近身而眠可助疗伤。"眼神真诚得近乎无辜,"就当...医者仁心?"
谢临有些犹豫,沈昭这时又说:“求求你了谢大夫,你最好了,亲爱的夫...”还没说完,就被谢临捂住了嘴。
“闭嘴。”谢临耳后透出薄红。沈昭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一看就是阴谋得逞后的坏笑,谢临顿时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