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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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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坊外的青石小路上,两人踩着晨露未干的苔藓疾行。谢临突然拽住沈昭的胳膊,将他拉进一条狭窄的排水沟。
"你——"
"别动。"
谢临的指尖按在沈昭颈侧,排水沟上方的石板路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金属腰牌碰撞的脆响在清晨格外刺耳。
"第三队去城南搜!温师叔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脚步声远去,沈昭才发觉谢临的手指已经移到他锁骨下方的伤口处。那里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金红色,像是有熔岩在皮下流动。
"不是朱砂箭。"谢临的声音压得极低,"是蛊毒相冲。"
沈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带着金粉的血丝:"三年了...温师叔倒是舍得下本钱。"
排水沟里的积水倒映着两人模糊的影子。谢临撕开沈昭的衣襟,只见那些蛛网般的金线已经蔓延到心口,在皮肤下组成一个诡异的符文。
"药王谷的诛心印?"谢临的银针在掌心排成七星阵。
沈昭的咳嗽变成低笑:"我偷了...比至宝更烫手的东西。"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惊起一片飞鸟。谢临的银针已经刺入沈昭胸口的七个穴位,金线蔓延的速度顿时减缓。他扯下腰间布袋,取出三枚黑丸塞进沈昭嘴里。
"咽下去。"
沈昭被呛得眼眶发红,却还是咧嘴笑了:"谢大夫这是要...以毒攻毒?"
"七步断肠丹的边角料。"谢临冷着脸将他拽起来,"够你撑半个时辰。"
两人钻出排水沟时,朝阳已经照亮半座城池。沈昭突然指着城墙角楼:"看。"
一面绣着金色药炉的旗帜正在晨风中舒展。旗杆下站着个白衣人,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温青囊..."沈昭的指甲陷入掌心,"三年不见,他现在倒是愈发道貌岸然了。"
谢临突然转身按住沈昭的肩膀:"你中的不是金蚕蛊。"
"什么?"
"是子母连心蛊。"谢临的银针突然刺入沈昭后颈,"母蛊在温青囊身上,但还有第三只蛊——这三年来,有人一直在用你的身体养蛊。"
沈昭浑身一颤。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那场拜师宴,温师叔亲手递来的那杯酒,后山禁地里那个浑身锁链的女人...
"想起来了?"谢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药王谷禁术,三尸蛊。"
城墙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白衣人转过身,遥遥望向他们藏身的方向。沈昭突然抓住谢临的手腕:"去城南!"
"做什么?"
"找我的刀。"
两人贴着墙根疾行时,谢临注意到沈昭的呼吸越来越乱。那些金线已经爬上他的脖颈,像是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转过三个街角后,沈昭突然踉跄着撞进一家打铁铺。
铁匠刚要呵斥,沈昭已经掀开炉边的草席。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静静躺在那里,刀身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已经有些松散,显然很久没人动过。
"三年了..."沈昭的手指抚过刀柄上的刻痕,"你又要派上用场了。"
他的手指刚碰到刀柄,整间铺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铁匠惊恐地跪倒在地:"官爷饶命!小的三年前就不该收这柄刀..."
铺子外传来整齐的诵经声。谢临从门缝望出去,只见十二个白衣弟子手持药钵,正在街上列阵。钵中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随着诵经声形成雾气。
"药王谷的百毒阵。"谢临迅速封住自己和沈昭的鼻窍,"闭气!"
沈昭却已经拔刀出鞘。漆黑的刀身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沉睡三年的血管重新开始跳动。他转头对谢临露出个惨白的笑:"谢大夫...待会记得替我收尸。"说完便撞破窗棂冲了出去。
长刀划破晨雾的瞬间,十二个药钵同时炸裂。蓝色毒雾中,沈昭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烁,刀锋每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花,仿佛要将这三年的隐忍一并斩碎。谢临的银针在毒雾中织成细密的网,将试图偷袭的白衣弟子一个个放倒。
当第六个弟子倒下时,城墙上的白衣人终于动了。温青囊的身影如一片雪花般飘落,腰间血玉发出刺目的光。
"三年了,孽徒。"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条街都安静下来,"把东西交出来。"
沈昭的刀尖滴着血,笑容却越发灿烂:"师叔不是说...那东西三年前就毁了吗?"
温青囊抬手,沈昭突然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金红色的血。那些皮肤下的金线疯狂扭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谢临的银针就在这时刺入温青囊的袖口。
温青囊终于正眼看向谢临,目光在他腰间的银针囊上停留片刻:"有点意思。"他突然笑了,"正好一并清理。"
血玉绽放出刺目的红光。谢临只觉得胸口一闷,七窍同时渗出血丝。就在他即将跪倒的瞬间,沈昭突然暴起,黑刀如闪电般刺向温青囊心口——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停住。
"师叔..."满身是血的沈昭咧着嘴,"三年了,您还是忘了教过我...玉蛊最怕什么?"
刀尖突然转向,精准地挑断了温青囊腰间的玉带。断成两截的血玉中,一只金色的蛊虫疯狂扭动。沈昭的刀尖准确刺入虫体,温青囊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整座城的鸟雀都在这一刻惊飞而起。
当惨叫声停止时,沈昭已经瘫倒在地。他皮肤下的金线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蛛网般的血痕。
"《青囊补天诀》..."他抓着谢临的衣角,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谢临抬头看向四周,幸存的药王谷弟子正在撤退,而远处城门处已经竖起官府的旗帜。
他抱起沈昭,朝着城外的山林疾奔而去。打铁铺的老铁匠颤巍巍地从柜台下爬出来,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血玉,喃喃自语:"三年了...这煞星怎么又回来了..."
……
山林深处的破庙里,篝火噼啪作响。沈昭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赤着上身躺在干草堆上,胸口扎着七根银针,排成北斗形状。
"别动。"谢临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银针锁着你的心脉。"
沈昭艰难地转头,看见谢临正在捣药,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清冷。他忽然注意到谢临左腕缠着绷带,渗着淡淡的血痕——那分明是咬痕。
"谢大夫...受伤了?"
谢临捣药的手顿了顿,烛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被某只神志不清的疯狗咬了。"
沈昭怔了怔,恍惚想起自己迷迷糊糊咬到什么温热的东西的场景,原来是谢临的手。他咧咧嘴想笑,却咳出一口黑血。
"温青囊的蛊毒还没清干净。"谢临端着药碗走过来,碗里墨绿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腥苦,"喝下去。"
沈昭闻到气味,有些嫌弃的盯着药碗,突然抓住谢临的手腕:"这味道...是七叶断肠草?你怎知我中过此毒?"
庙外突然传来狼嚎声。谢临抽回手,药碗晃了晃,几滴药汁溅在沈昭胸口,"三日前你高烧说胡话,自己交代的。"谢临转身时衣摆扫过沈昭的脸,"喝不喝随你。"
沈昭望着他背影,突然仰头灌下药汁。剧烈的绞痛从丹田窜起,他蜷缩在干草堆里抽搐,视线模糊间看见谢临蹲下身来,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唇角。
"忍一忍。"谢临的声音莫名软了几分,"药劲过去就好。"
“谢大夫温柔了许多嘛。”沈昭感受着谢临手拂过的触感,看着谢临笑。
谢临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只还对沈昭有些担忧,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却让两人同时绷紧身体。
"追兵。"谢临吹熄篝火,低声说道。温热呼吸近在咫尺,沈昭忽然轻笑:"得罪了。"随即猛地将谢临压进干草堆,故意扯开他的衣领。
"配合我。"耳语时的热气烫得谢临耳尖发麻。
庙门被踹开的瞬间,沈昭猛地将谢临压进干草堆,故意扯开他的衣领,对着门外惊呼的追兵怒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夫”办事?”追兵举着的火把晃了晃,有人嘀咕:"这荒山野岭的...”他抬手止住了后面的追兵,“你们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当第一个追兵探头进来时,听见了谢临配合沈昭发出哽咽的啜泣:"夫君轻些..."看见的便是散落的衣衫和交叠的身影。
"不知羞耻!"那人啐了一口,迅速退出门外,"去别处搜!"
等脚步声远去,沈昭还保持着压制的姿势。月光从石缝漏进来,照见谢临微微泛红的耳尖。
沈昭从谢临身上下来,闭上了眼睛,像是昏了"你..."他刚开口,却被昏迷的沈昭拽倒在身侧。
"冷..."沈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额头抵着他颈窝,呼吸灼烫。
谢临僵着身子,脑海里那些破碎的记忆忽然翻涌了起来。七岁的自己举着医书教一个小娃娃;那个小娃娃在听完鬼故事的晚上缩在被窝里拽他袖子...
鬼使神差地,他微微低头,额头轻轻抵着沈昭滚烫的额头,感受着那异常的温度,试图用自己微凉的皮肤为他带去一丝舒缓…这是一个带着医者关切,却又远超他与其他病人之间距离的举动。怀中人忽然颤了颤,睁开的眼睛里带着迷蒙的笑意:"谢大夫是不是想趁人之危啊..."
沈昭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呼吸间的热气拂过谢临的颈侧。谢临猛地向后撤开,却被沈昭无意识攥住的衣襟绊住了动作。
"松开。"
"不要……"沈昭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颈窝,呼吸灼烫,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谢临僵着身子,那些破碎的记忆翻涌得更加汹涌。七岁的自己举着医书,对着一个蹲在药圃里的小娃娃指指点点:"这株是七叶断肠草,沾唇即死——"
"阿临哥哥骗人。"小娃娃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你昨天还说它是以毒攻毒的圣药!"
记忆里的那双眼与此刻紧闭的眸子重合。谢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沈昭的后颈,那里有一个极淡的、月牙形的旧疤——记忆里,应该是他当年用捣药杵不小心砸出来的。
"……阿昭?"两个字脱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
怀里的人似乎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变得更加沉重紊乱。谢临摸到他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些刚刚褪下去的金线又有复燃的迹象,在皮肤下隐隐发光。
"……水……"沈昭无意识地呓语,干燥的唇擦过谢临的锁骨。
谢临深吸一口气,将人轻轻放回干草堆上。他撕下自己里衣较干净的布料,蘸了水一点点润湿沈昭的唇。月光从破庙的窗棂漏进来,照见沈昭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疼……"沈昭忽然蜷缩起来,手指就要去抠住胸口的银针。
谢临立刻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检查银针的位置。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沈昭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眼底没有平日的戏谑或凌厉,只有一片破碎的茫然。
"……阿临,"沈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别丢下我……"
一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谢临心口。更多的记忆碎片呼啸而来:漆黑的雨夜,禁地高墙,一个少年背着他拼命奔跑,温热的血混着雨水落在他脸上……
他猛地攥紧手指,直到指甲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那些记忆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浓雾,唯有心口翻涌的酸涩与痛楚无比真实。
"不会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清晰可闻,"这次不会了。"
沈昭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再次陷入昏睡。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指依然紧紧勾着谢临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临任由他抓着,就着月光凝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年时光洗去了少年的稚嫩,添上了风霜与坚韧,唯有昏迷时微蹙的眉宇间,还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怕鬼怕苦药、会拽着他袖子耍赖的小尾巴的影子。
庙外风声渐歇,隐约传来遥远的更鼓声。谢临拨了拨将熄的篝火,添进几根干柴。火光重新跳跃起来,温暖的光晕笼罩着相依的两人,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追杀与阴谋。
在跳动的火光中,谢临轻轻握住了那只勾着自己衣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