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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苏听竹。”秦放念了一遍。南岭也有苏姓,但他们那边民风彪悍,各个五大三粗,不像京城里以阴柔为美,男子抹的胭脂甚至比女子还多。所以如苏听竹般瘦弱的人屈指可数,没理由他记不住。

      “嗯。”

      “你去过南岭吗?”秦放出声。

      苏听竹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解。

      秦放看他模样,缓缓开口:“你应该没听过南岭。那是离这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地方。那个地方不是很富裕,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镇中没有半块青石板,只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泥土路,蜿蜒着通向外界。每当下雨天时,那路会变得泥泞不堪,坑洼里积着浑浊的水;晴天时又尘土飞扬,车轮碾过便扬起一阵灰雾。镇上只有一条主街,零星分布着几家低矮的小店,门口的招牌褪色起皮,里面售卖的也多是些廉价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第一次去的时候,好多人挤在门后露出发黄的牙齿冲着我笑,那眼神如狗见了骨头,垂涎欲滴,就差冲上来咬一口了。”

      秦放说到这里,不觉有些走神。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余光中苏听竹似乎颇有些坐立不安,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追问道:“那……那后来呢?”

      秦放微微勾了勾唇角:“后来啊,你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想想啊……”

      余光中苏听竹抱着琴的腰都直起来不少,看起来听得十分专注,好似他秦放在讲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秦放移开目光:“我问他们笑什么。其中一个留着鼻涕的小孩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苏听竹忽地笑了,笑到一半嘴角又急急撇了下去,他猛地低下了头,一手悄悄抬起掩住嘴角,身子微微发颤。秦放微微眯眼:“苏琴师,你又在笑什么苏琴师?”

      “我……我……”苏听竹“我”了半天,声音中夹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似乎觉得这样不好,有些拂秦放的面子,但笑意哪是说忍就忍得住的,最后苏听竹不禁求饶道,“秦公子,请您继续讲吧。”

      秦放看着他渐渐红起来的耳垂,不由升起些促狭的心思:“后来,我当场把腰带抽了出来,让他们知道我是男是女。”

      “啊?”苏听竹看起来有些呆愣,过了一会儿后,他再次确认,“您、您刚刚才说您把腰带抽出来了?”

      “嗯。”秦放点点头。苏听竹那不可置信的模样颇为有趣。自秦放认识他以来,他始终是沉静淡然的性子,可此刻,即便眼上覆着白绫,那份从眉宇间透出的讶异也藏不住,倒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

      秦放拿着纸扇有一下没一下敲茶杯,嘴里哼唱道:“一人抽七下,七下不重样。一下抽左脸,二下抽右腿,三下抽手心,四下打脚底,再来三下猛击嘴角。”

      苏听竹:“……”

      “我问他们服了吗?他们急忙点头,服了服了服了。我又问他们,我是男是女。他们茫然地看着我,我扬起腰带状似重抽,他们吓得大喊,仙人饶命。我收起腰带问他们,怎么又喊起我仙人来了。他们哭着说,只有神仙才知道我是男是女。”说到最后秦放没忍住笑出声来。无他,苏听竹太有意思了——他心思全写在脸上,不过寥寥数语,脸色便青一阵红一阵,精彩纷呈。

      “再后来,我便在南岭住下来。一开始也没打算久住,只是路过,便想在此地歇歇脚,哪知一歇便歇了五年。”秦放不由失笑,“南岭那边的人比秦家简单,他们饿了便是饿了,渴了便是渴了,不像一些人装腔作势,连自己饿了这句话都要用他人之口说出来。在南岭的五年时光,思维好似也跟着他们同化了,回到了秦家竟感觉这一切如此陌生。

      我脑海中的秦世安是五年前草菅人命的秦世安,回来后我基本不怎么理他,但他的态度怎么说呢,很卑微,特别的卑微。

      五年前的秦谨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秦谨那时候总爱盯着我看,虽时不时发出莫名地笑声,但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出门后恨不得黏我身上,甩也甩不开,给他两拳,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秦时,我确实不怎么关注秦时,以至于秦谨说完后,我想我忽然不适应秦家了。嗯,对,不适应。”

      “是的,不适应。这就好比,你怀揣着滔天的恨意来了,结果他们现在的生活让你迷茫。秦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唔,是了,秦仲山也快死了,秦家人活不过四十。而现在秦仲山三十又七。我不知道恨意是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发浅淡,是否随着仇人的死去而变得越发微薄。但我又不想失去它,如果恨意消失了,那沈玉薇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算谁的?至始至终,沈玉薇可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她后半生会过得这么艰难?”

      “有的时候我想不通这个问题,我便会想另一个问题。比如说,为什么她会是我的母亲?如果她不是,那我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做我的秦家次子,心安理得地无视她的存在,就像我从前无视仆人的性命?”

      人不能打开话匣子,要不然会变得絮絮叨叨。秦放住了嘴,他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大概是苏听竹身上的气息太像太像某个人了,以至于他无意识地放松了警惕。

      苏听竹话很少。很长时间,都是秦放说,他听——他听得极认真,坐在那抱着琴,微微歪着头,面对着秦放的方向。

      秦放微微晃神。

      “别想了。”苏听竹忽然说,他摸索着起身,慢慢往秦放这边来。

      秦放默默注视着,看苏听竹笨拙地朝他走来,始终没出声。

      苏听竹终于走到他跟前了。

      “别想了。”苏听竹又说。

      “嗯。”秦放眨了眨眼。

      一双温热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秦放一怔,回过神来不由失笑:“你真是大胆。”从来没一个人敢碰他,或许除了恩公。

      恩公在他难过的时候也会摸着他的脸小声安慰他。

      “你……”秦放眸子不由越睁越大,“你是不是……”

      苏听竹停下了手。

      秦放闭上嘴。恩公不瞎,恩公有一双朗月星空的眸子。有的时候秦放还会不自禁地去碰触,感受到那双眼睛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恩公声音便会变得很闷,听起来颇有些无可奈何。难不成这世间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好了。我讲完故事了。到你了。苏听竹。”秦放说。

      苏听竹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地“啊”了一声:“我?”

      秦放点点头,片刻反应过来苏听竹看不见,绷着嘴角“嗯”了一声。

      苏听竹抱着琴像是在发呆。秦放也不打扰他,他支着头一直在打量苏听竹,目光在对方虎口上的那颗痣上转了两圈,自己曾经见过一个人手上有这个,但自己目前想不起来。秦家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也不愿经常去翻脑海里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苏听竹能告诉他。

      苏听竹拢了拢琴,轻声道:“公子想听什么?”

      秦放想了一下:“我讲的是我十二岁的时候,那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我……我不会讲故事。”苏听竹窘迫道。

      “那一年里发生没发生特别重要的事?”

      苏听竹低头想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重要的事?”

      “十二岁,我遇到了师父,然后吃上了正常饭。”苏听竹说。片刻,他底气不足道:“呃……这样算吗?”

      “之前不正常是……”秦放眉心一跳。

      “捡破烂卖钱换吃的。”

      “你父亲母亲呢?”

      “死了。”

      “你捡破烂捡了多长时间?”

      “唔……想不起来了。”苏听竹摇摇头。

      “那你师父……”

      “也死了。”苏听竹低声道,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亲人便剩你一人吗?”秦放有些不忍。

      “嗯。”苏听竹点点头,抱紧了琴。

      “你自己……呃……一个人多久了?”秦放问。

      苏听竹好久没出声,就在秦放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苏听竹声音很低很慢:“有……五年多了吧。”

      秦放沉默了一下:“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又三。”

      五年前,苏听竹十八。秦放嗓子有些干:“你的……眼睛?”

      “想得到一些东西,便需要舍弃一些东西。”苏听竹没头没尾道。

      秦放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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