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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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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凌微几步上前,没去扶飞走的帽子,只眼疾手快拽住了老人衣袖,将他往马路里面拉。
老人回头看着她,脸上是被打断好事的不悦:“你干啥?”
西凌微脸色微变,松了手,指指身后的电瓶车:“道歉。”
老人皱眉看了过去,只见一小伙正扶起一辆倒地的电瓶车,而他的身旁则是一个蹲着捡东西的妇女,不时看看这边,脸上是大难不死的惊魂未定。
他不解:“你们一家三口坐一辆小电瓶超载摔倒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一挥手,不耐,“去去去,别找我碰瓷,我还要去给秀湘买糖人呢!”
秀湘是西凌微去世多年的奶奶的名字,奶奶生前老人经常这样唤这个名字。
西凌微没想到他已经病成这样,也没心思去计较他的不领情,只是又拉住了他:“走斑马线。”见那张神情令人讨厌的脸,她又补了一句,“这样死了别人还能给你赔钱。”
老人皱眉:“我就不晓得啥时候人走路还有个三长五短的规定了?你这小丫头少来管我。”说完他甩开了西凌微的手,继续朝马路中央走。
西凌微便不再动手,脸上看不出悲喜:“奶奶牙不好吃不得糖你都忘了吗?”
这句话仿佛重千斤,直直堕得老人顿了脚步不再动弹。
西凌微本不想多管他,只怕他受了刺激做点什么她无法控制的事,轻轻上前几步,还没想好再说点什么,老人就转过身来。
没有被别人提醒爱人爱好的恼羞成怒,只气势汹汹责备:“你这小崽子,没爹妈教吗?管谁都叫奶奶呢?我秀湘从小苦到大,老来该享福,可不白认孙女。”
我还真没爹没妈教呢,西凌微心想,幸亏从小到大他都没跟自己说过几句话,如今疯了傻了倒是本性毕露了。
他把难听话说出来后西凌微心里竟然释怀了许多,也没有听见实话的愤怒,只淡声道:“我管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叫爷爷奶奶。”
“哼,不过今天算你丫头机灵,提醒我秀湘不吃糖。”老人这时才肯再回到人行道上。
西凌微跟在他身后,状态依旧平稳,丝毫看不出她对这一偶遇的真实情绪。
其实以为已经同过去割裂的她,也不清自己的真实情绪,至于跑去拉住一时间并不会有危险的老人,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所谓的怀旧感情,也不清楚,这些事不能细想的。说实话,她在这世上真没什么好怀念,就连记忆中的奶奶,也已经变得模糊。
西凌微在经过阿姨时略带歉意地报以微笑,阿姨也回了一个笑,转头又对着帮自己大忙的应忌玄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应忌玄见阿姨离开,便提起放在地上的食材,回到西凌微身边,将方才捡起的帽子轻轻扣在她头上:“你爷爷?”
西凌微抬头看着他,还没开口,就被人挤开了去。
向来讨厌被莽撞对待的她不明状况,定睛一看,只见方才还一脸不耐的老人此时正热切地拉着应忌玄的衣袖,笑容慈祥:“哎,乖孙,几年不见就长这么高了啊?好啊,好啊……”
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
饶是应忌玄也有些吃惊,他抬头看向了正面无表情望着这边的女孩儿,难得无措:“微微。”
西凌微冷冷道:“看我干什么,现在你才是他的乖孙。”
应忌玄叹了口气:“微微……”
西凌微想自己不能对无辜的应忌玄这样,和缓了表情,也学着他叹气:“老年痴呆,你哄着他点,忤逆他他就跟你急。”
应忌玄刚想再说点什么,老人就又发话了:“这丫头是你媳妇儿?人还怪好的嘞,我就说她怎么把你奶奶叫奶奶呢,合着不好意思承认瞒我呢。你啊,好福气哦,讨着这么个人美心善的姑娘。”
应忌玄竟然耳根一红,笑道:“是,我也觉着她好。”
西凌微在后方大跌眼镜。而原本细微的情绪被他这句回答弄得更难以言喻。
“来!”老人牵着他手腕走了几步,和气,还带着过年饭桌上吹牛的豪爽,“跟着爷爷回家去,带孙媳妇尝尝我这老头子的手艺……”
想起微微还饿着肚子,应忌玄回头见她正神色复杂看着自己,原本想说找上次那个女人将老人接回去的话也就生生夭折,转而换成一个问句:“微微,你怎么了?”
西凌微像是在讲述一个难堪的秘辛:“这么熟练,你是有什么当孙子的癖好吗?”
应忌玄不恼,冷峻的眉眼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意和缓,用一种他以前从未有过的语气,轻声道:“我有当未婚夫的癖好。”
虽然中间咬字不太清,但西凌微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谁,谁管你有什么癖好。”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有些掩饰过度的慌张,因此恶狠狠的语气几乎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娇嗔,“谁跟你玩过家家呢,快找他女儿的微信把他送回去,免得在这儿乱点鸳鸯谱合了某个流氓的心意。”
应忌玄只是笑,掏出手机翻到了那条不算远的对话框,点开递给了西凌微:“如果怕麻烦,就用我的名义。”
他的眼里一如既往有只留给西凌微的情绪,西凌微看得出来,因此也知他的癖好戏言恐怕不是假话。她将视线挪到手机界面,接了过去。
这时老人凑了上来,挡在二人中间,呆愣困惑:“怎么不走啦?你们在说什么啊……孙子女儿?”话说着他看向了西凌微,目光带着迷茫从那张姣好的脸往下移,最后定格在小腹,像个老孩子,说出的话也很一鸣惊人,“孙媳妇儿,你怀他孩子啦?”
听完这句,西凌微脸一黑,瞪了应忌玄一眼。后者忙摊开双手,示意这荒谬言语与自己毫无关系。
两人对峙半晌,还是应忌玄出面,同老人解释:“老爷爷,她不是我的妻,我们年纪不到也结不了婚。”
这话怪有歧义的,好像两人到了法定年龄西凌微就能成他妻一样。
西凌微低头同自己的前小姑打字,言简意赅让她来这边接老人,还没等到回复,就又听见老人满是沟壑的脸变得狰狞,开始挥着手发疯:“你这人咋蛮不讲理呢?我说她是我孙媳妇,她就是,怎么你还要学你那混账爹离婚当老光棍吗?生了孩子又不养,怀了孩子又不要。这跟野兽畜生有什么区别,我看就畜生还知道养孩子呢!”
应忌玄安静地听着,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西凌微觉得烦,一直让他别说了。
老人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又拔高了声音,语气蛮荒又怖人,惹得过路者频频回头:“非得让后辈像我们隔壁那小姑娘一样,大冬天的,被半夜赶出家门就乐意了!”
西凌微神色难看:“我说别说了。”
应忌玄掀起眼皮,看着西凌微,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不对劲心下担忧,但碍于身份不能对老人做什么,只默默朝她走近。
老人不肯,似乎对此事颇有感触,扯起嗓子,让周遭更闹腾了:“这事我亲眼看见的,其他人避讳,但我偏要说!大家别躲着看,都过来听!那天晚上女娃娃的东西全都被她爹从家里扔了出来,七零八碎,滚了楼梯间一地,好多人都来……”话未讲完,老人就被人拽得一踉跄。
西凌微红着眼,猛扯老人至身前,冲着他怒道:“让你别说了你听不到吗!管好你自己,一把年纪满脑子孩子孩子,真有孩子没见你多用心,成神经病后倒开始装深情!”
说完她一把将老人推开,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浑身颤抖,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关节要破出皮肉,指甲甚至把应忌玄手机壳的皮扣掉了。
应忌玄冷着脸回绝了老人不知所措看向自己的视线,一手揽住西凌微的肩,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拍着,沉声道:“微微,深呼吸。”
她浑身血液是一瞬间冲到头顶的,因为声音细说话少,此时突然吼破了好几次音,吼着吼着还因为过于激动泪失禁,语调带了哭腔,听着又愤怒又委屈,教人心疼。
而话说完她自己身体也很难受,心跳剧烈,血脉喷勃,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小男孩儿血流如注的场景,那红色融进周身神经,一直旋转着忽大忽小充斥着她的视线,让她觉得恶心,而耳边又声纳般循环着那句话——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太难看了。她现在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安抚自己,也没有听到应忌玄一句又一句逐渐迫切的话语。她只知道再不平静下来自己就会疯了。
为印证她似的,这时耳畔有着一个熟悉但夹杂着陌生的声音,循循善诱,温柔可亲,让她想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声音说的话里。
你累了,累了很久很久了,理应躲进身体深处休息休息。
累了很久了吗?她倒是没什么察觉,不过休息休息好像听上去也不错。她感到自己心静了一些。
那声音又道:“没有什么是你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此刻。”
是的,为什么要对并非自己失误造成的结果照单全收呢,她换了环境还是躲不掉曾经的难堪吗,好像除了逃避她真没……不,她离开林镇本身就是一次割裂式逃避,只是过去将她咬得紧紧的,给她一种无路可走的错觉。
她原本沉重的躯体在这一刹那变得很轻,受了蛊惑般,竟觉得好像人生确实没有什么是非面对不可的,苦难远远比不上任何幸福。
就在她要试一试的时候,突然脸颊一热,几乎是一瞬间记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危险的梦。
瞬间凉水浇头变得清醒,视线悠悠转明,对上了一张带有温度的、近在咫尺的脸。
应忌玄正用温热的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这种触感很陌生,也很隐秘地在刚才触碰到了那具冰凉躯体下惶惶不安的灵魂。
西凌微再也忍不住,她很怕刚才的一切,一把抱住应忌玄,将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不止尽地流,好似要把她的荒谬曾经都哭尽。
应忌玄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多说什么,只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目光淡淡看着不远方匆忙赶来的女人。
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地上,抬着头又哭又笑不知道在同谁说什么。方才那些驻足观看的几个人也不见了身影,偶尔有新的路人也只是从手机界面抬头望一眼,他们对实际发生了什么并不关心。
一切就这样平淡地进行着,所有的沉默都在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