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在成功当了一次白雪王子后,应忌玄服服帖帖地坐在了西凌微的对面,看着她拆玩具。
西凌微不知何时脱掉了毛衣,薄薄的秋衣外只套着一个小小的浅灰色马甲,她跪坐在地上,神情认真地将一个圣诞树积木扯开,倒了出来,红红绿绿的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翻开说明书,看了看觉得有点复杂,膝行来到应忌玄身边,将说明书塞他手心:“我没有拼过积木,你来吧。”
应忌玄“嗯”了声,顺从地在地板上揽过积木开始拼着。
西凌微一手叉着腰,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背靠着他支起的腿坐下,用打气筒打气球。这种气球是很老的波浪长条气球,或者说,整个童话小屋里的玩具都是很有年代感的玩具。
很难不看出小屋的主人是一个颇爱整理与收集的小男孩儿。
西凌微今晚玩得有点疯,但不是傻。更何况回应在小说里也总是提到这间阁楼。不过回应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模样,便没有对其进行详细描写。
倒是西凌微在应忌玄卧室玩的时候看到了钥匙,摸索着到了阁楼,开门发现是一个藏宝屋。
更惊喜的是,里面是她从小到大做梦都想要的童话风小屋。有软软的蓬松的三面封闭小床,有数不清的毛绒玩偶,长鼻子提线小木偶,一按就会唱歌的英国兵,齐齐整整放在书架上的童话书,另一侧玩具架上还有小孩子拍的篮球,装在罐子里的弹珠,飞机模型和木制弹弓……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小时候的西凌微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她又回头去看了看应忌玄。应忌玄正略低着头,认真地拼着积木,他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眼眸墨黑,侧颜安宁。
西凌微扯过一旁的玩偶坐垫,趴在上面,头微微抵着应忌玄,看着另一封说明书上的小配件,也认真捉摸着,想理头绪。
她是第一次拼积木,有些迷茫,可看懂说明图示后,玩得比应忌玄还认真细致。
墨绿色的小积木块按下去需要费一些力气,西凌微撑着胳膊肘,看着自己拇指被印下的五个粉红色小圆洞,转头又去积木堆里翻着。
她仔仔细细在零件组里把全部积木看了个遍,如何都找不到那第四个墨绿色梯形小积木,便爬起来,在毛绒地毯上摸索着,想看看是不是被地毯绒毛盖住。
毛很柔软,她想起有蓬松毛毛的小动物,而动手间眼也不闲下,视线懒懒地环顾着,直到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积木。
小小的,离群索居。
她豁然开朗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摸走。
西凌微抬头,应忌玄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她刚松下的眉又皱了起来:“我要。”
“但这一堆是我这块的材料。”应忌玄将他那份步骤书放在西凌微面前,手指在第三排第六个图层上点了点,“我也需要。”
西凌微俯身,果真看到了和自己寻找的一模一样的积木块,她再低头去看看自己手上已经成型的树冠,模糊间记起在最开始拼的时候确实乱搭了些,可能不小心提前用了材料。
她便点点头,不多说话,只是手动给两人之间划出了界限。
深棕色绒毛毯上有了一道能被光照亮的直线,西凌微把她那边的零件哗啦刮到了离应忌玄更远的一边,把没有尖顶的树冠底朝天,一声不吭用指甲扣着去拆。
应忌玄膝盖落地跪起左腿,轻松越过,把掌心那个小小梯形递在她面前:“要么。”
西凌微把整个树冠放在他手心,按着自己发红发烫的指尖,对他摇摇头:“不想要了。”
应忌玄挑眉,带着疑问。
西凌微仰脸对他一笑,伸手拆开了另一包红色零件。
他们就这样默默拼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一颗西凌微小腿高的圣诞树挂着彩灯小球出现在二人面前。
中途走了无数次神跑去玩其他东西的西凌微一拍手,就着双手合十的姿势,开心地看着应忌玄:“好漂亮。”
应忌玄正好找来一节电池,塞进电路后按了开关,那颗圣诞树便亮起了暖黄色的光,刹那间照亮了二人的面庞,一样的满怀欣喜。
说明书上说,这棵圣诞树拼好后可以用遥控器控制下雪。
西凌微从他身边捡起小遥控器,毫不要脸地讲:“我是圣诞老人,谢谢你为我拼好了圣诞树。”
应忌玄顺势拽着她的手腕,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圣诞老人,我这么听话,不奖励我?”
西凌微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对他竖了一个中指。
“呵。”应忌玄笑了声。
西凌微扬起嘴角,取下绕在中指根部的红色小铁环,递给了应忌玄:“送给你。”
应忌玄接过,细细把玩着:“分量这么轻,下次再办事我可得犹豫犹豫。”
没想到听了这话,西凌微神情却认真起来:“可这确实是我全身上下最重要的东西了。”说着,她离得应忌玄近了些,语气有些小得意:“小时候打架的战利品。”
这还是西凌微第一次主动讲起她的往事。
“那个时候街上还有土路,一下雨就有很多泥坑,当时好多小孩儿都会在雨停后蹲那坑上,用树枝把泥水搅浑。有些小孩儿翘起的泥巴里面还会有红色线条小虫子,密密麻麻地蠕动,他们说那是吸血虫。你见过吗?”
应忌玄说:“听过,血红虫,但是不吸血。”
西凌微点点头:“嗯……反正当时特别吓人,我妈……”
讲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坐在阳光下对自己微笑的长发女人。
但这点温馨只出现一瞬,紧接着记忆很快被一间黑漆漆的毛坯小屋所洗刷,而小屋中央的木桌前则是那个抛弃自己的冰冷人影,被惨白色的烟雾缭绕。那是呛人的烟,油烟、火烟、二手烟。
她下意识皱起了鼻子。
应忌玄这时拍了拍她的背,一贯轻松的语气:“嗯,那让我猜猜,是不许你和他们玩吗?”
西凌微回过神,看着他,又道:“对,我妈妈怕我把衣服弄脏就不许我和他们在泥坑边上玩,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但是不巧的是有个顽皮的小孩儿他直接砸了块大石头下去,砸完就跑,水花溅得老高,落在那边上一群小孩儿身上又黑又脏,还满身是泥。”
应忌玄看着她:“那你当时是借纸巾还是安慰?”
西凌微有些惊讶他会这么想:“那是你吧?我当时没这么懂事,我在笑他们,因为他们有时会笑话我。”
应忌玄的眉毛不自觉压低:“他们笑话你什么。”
西凌微没有回答,只是笑。
她有了重大发现,她发现应忌玄生气的时候没有表情,但眼神很深,她会很想跑,疑惑的时候就会微微皱眉,很可爱,但每当他觉得不舒服或者心烦就会是现在这样,像一头凶巴巴的狮子。
看着西凌微的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严肃,便缓了神色。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西凌微继续:“我当时也不懂,觉得他们莫名其妙,但是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父母知道些什么,关着门在家里说的时候没避讳小孩,他们不懂事听了去,就自然而然学着父母的情绪把偏见带到我身上了。很常见的,我倒是觉得没什么。”
“哎,你这么不开心的样子我也会很难过的。”西凌微捡起几只气球塞在应忌玄怀里,笑道,“他们当时见我笑就以为是我扔的,非说我在报复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当时一听就生气了,骂了他们句脏东西,他们就把泥巴往我身上扔,还以为我嫌泥巴脏,想赶我跑,但我根本不怕,我就冲下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推泥坑里了。有些推不动的我就扯着他们同归于尽。”
应忌玄没忍住一笑,他当年在京都也是有幸见过几场,被当时的他心称为野牛大战。
他爱干净,遇到这种胡闹的小孩子一般都是绕道走,免得把衣服弄脏了麻烦家里人清洗。但如果把小时候的西凌微代入进去,去帮忙似乎也很不错。
西凌微见他笑了,也由衷感到开心,指了指应忌玄扣在拇指上打转的铁环道:“这个,就是他们供我当老大的信物,红色指环。”
应忌玄看着手上的小铁环,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微微,这真的是信物而不是从我书桌钢笔上拆下来的吊饰吗。”
西凌微见被拆穿,伸手就要去抢。
应忌玄却将铁环藏在掌心向后躲去,避开了她的突袭:“骗人会变长鼻子木偶。”
西凌微脸一红,语气有些坏:“哎呀,他们没有让我当老大,你快还给我。”
应忌玄觉得她这样张牙舞爪很可爱,于是使坏故意将手举得很高,一只手还将她的肩膀往外撑着,不让她靠近自己。
西凌微够了几次不成功,突然双手撑着应忌玄一推,抗议道:“你也欺负我!”
见这个展开不对劲,应忌玄敛了笑容,想去拉她的手。
她双手死死揪着毛毯,情绪急转直下,声音也泄了气:“你不要欺负我,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妈妈她变得越来越不温柔了,我害怕我这样脏兮兮地回去她会生气。我就藏起来,最后实在怕会被吸血虫吸死,我才敢回去。但我妈妈见我这样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只是扭头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生气,也没有问我受没受伤,也没有帮我把湿掉的脏衣服脱下来,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西凌微眼底泪汪汪的,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幅惶恐无措的躯体:“当时我不知道我不是她女儿,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就跟着她,她不要我了我就真的……”
应忌玄将怀里的气球推开,起身用食指指节蹭了蹭她的眼尾:“怎么就哭了。”
西凌微忙用肩膀去蹭自己眼泪,却被应忌玄用带着薰衣草味的衣袖轻轻拭去,她继续道:“我从小就很少哭,我怕我哭她觉得烦就不要我了,因为她总是说不要我,她是开玩笑,但我还是怕,因为她说那话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那天我很不争气,我哭着让她不要走,我记得的,她当时迟疑了一下,但是我没有去抱住她……我知道,我那时这么可爱,只要我抱着她撒撒娇她就会犹豫,但是我身上全是泥,偏偏就那天,我身上全是泥。”
应忌玄低头去松开她因情绪激动而要将毛毯扯坏的手,翻开她湿润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指甲嵌入而留下的红痕:“微微,不要怪自己,真正要走的人不会管你身上有没有泥。”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我以为我乖乖听话她就会爱我。”
这句话像一根刺,彻底扎破了她深藏多年的情绪。
应忌玄只默默握紧她的手。好像这次他也给不了什么答案。
“但是她真的走了,我又冷又饿,我就在那个冰冷的出租屋里待了好几夜,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她红着鼻子咽了咽口水,让声音听上去更显清明,“我其实从来不怕冷的,我只是以为只要把自己裹得很厚就永远不会再像那天一样。”
说完这些,她就陷入了沉默,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把情感剖开往往需要很大的勇气。应忌玄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想借此为安慰。
而她顺势躺了下去,头枕着应忌玄的大腿,盯着圣诞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忌玄就坐在一旁陪她,一手握住她放在毛毯上的细细手腕,不轻不重地捏着。
童话屋还是那个童话屋,不过童真了一夜的那个人终于要醒来。
“我明天肯定会后悔。”良久,她哑着声音说。
应忌玄摸摸她的脑袋,帮她摘下了让她额角冒汗的圣诞帽:“说都说了,后悔也没用。”
“那今天真是荒谬的一天。”
应忌玄“嗯”了一声。
西凌微却翻了个身,正脸对着他:“你嗯什么,你也觉得我今天很荒谬吗?”
应忌玄淡淡地垂下眼睫,笑得不明显,但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我很高兴你愿意对我讲这么多。”
气势汹汹盯着他的西凌微突然别开脸,不自在地撇嘴。
但这个全新的姿势让她感到很舒服,加上被应忌玄的体温包裹着,很快她便有了困意。余光瞥到自己放在不远处的那本酒红镶金边封面童话书,伸直了手臂想去够。
应忌玄手长,取了过来,握着书脊让书在掌心摊开。
一片略微泛黄的栀子花顺着气流扬起,悠悠地落在西凌微鼻尖。
应忌玄将花瓣拾起,轻声一笑:“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西凌微却从他手里取过栀子花瓣,放在鼻尖轻轻嗅着,语气随意:“那你是要当我妈妈吗。”
应忌玄用食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有时候我真挺想让你闭嘴的。”
西凌微举起手,做了个回答问题的姿势,机智道:“是我两次压到你**还问你死没死的时候吗?”
尽管她把那个词咬得含混不清,但应忌玄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页,伸手捏住西凌微的一边脸颊,轻轻将她嘴拉成一条直线,有些严肃:“微微,好好说话。”
西凌微坏笑着从背后掏出个黄色毛绒小鸡仔,举到应忌玄面前 :“我说的是它啊,你以为我说的什么。”
“……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应忌玄实在是拿她没法,被莫名其妙逗笑了。
西凌微拿脸蹭了蹭小公仔,抱着它像是要睡觉了:“专门偷偷拿过来捉弄你的。”
应忌玄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捡起落在她心口的栀子干花,摊开童话书,轻轻夹了进去:“也行,那捉弄到我了你开心吗。 ”
西凌微摇摇头:“不,因为我把你压疼了。”
应忌玄明净的视线从书页边缘落到西凌微脸上,神情一如既往淡淡的,但听语气倒是有老母亲的欣慰:“还算是有良心。”
西凌微点头:“那是。”
“刚才你看的是《快乐王子》?”应忌玄见她强撑着眼皮说话,视线也就落回了书上。
西凌微闭着眼点点头,将头挪得更进去了些:“我要听这本书里你最喜欢的童话。”
应忌玄默默将书页翻到有折痕的地方,放缓了声音,开始照着读了起来:“‘她说,只要我送给她一朵红玫瑰,她便会在晚会上同我共舞。’那个年轻学生哀叹着,‘但我花园里唯独少了这样一朵玫瑰。’”
西凌微点点头。
应忌玄那清润的嗓音缱绻着,慢慢渗进她已经有些昏沉的大脑里。
而西凌微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扑棱着翅膀,变成了那只温柔的夜莺,就绕着这美丽的童话小屋盘旋。
她轻轻落在了应忌玄的肩上,两眼看着书页,侧耳听年轻人沮丧着,愤恨着,追问为什么幸福要依赖着这么细小的东西。是的,他在为一朵红玫瑰而哭泣。
……
真悲悯啊。
自愿为学生的爱情守护,她开始为了一朵玫瑰跋涉。她问候了不同的玫瑰树,大家拒绝着指引着,她来到了一块草地,越过一片森林,穿过一座花园,一直不知疲倦地飞啊飞,最终落到了一棵玫瑰树面前。她说,请给我一朵象征爱情的红玫瑰。
“如果想要一朵红玫瑰,”玫瑰树用应忌玄的声音说,“你要在月色里以音乐铸成,用自己的心血染红它。”
西凌微意志渐渐沉了下去,她想夜莺不会是她的,她不会为了这懦弱学生的爱情而献上自己的生命。
但应忌玄的声音依旧在小屋里回响。
他说:“你要用胸口顶着荆棘,向我唱歌,整夜地唱,任凭荆棘刺穿你的心脏。”
“让你生命的血液流入我的血管,成为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