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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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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起来吧。”
沈朗拍了拍林安始终绷紧的肩膀,示意他从自己身上下去。他伸手把林安抱在怀里搓揉得不成样子的抱枕拽出来,一时不设防被他抱住了左臂压在身下代替抱枕的位置。小孩埋着脸大有从此不愿面对这个世界的意思,手上却很诚实地偷偷加了力,生怕他抽走似的。
“干什么?”沈朗失笑,右手覆上红色最深的地方给人揉了揉,寄希望于这样哄人能有些效果,“——放开我。”
林安想自己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这样的,然而刚刚坚定地骗了人,心里还虚着,委屈怕痛的小情绪就顺着小小的破溃口奔涌而出。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耍赖的正当理由一样,闭着眼在洗衣粉味道的衣料里拉长了尾音说话,张口就是不似往常的轻软:“……我疼。”
沈朗扫了眼他身后比平常的例行惩罚还不如的颜色,警告性地戳了戳,“再演就不揉了。”
越有人心疼就越耐不住一点点委屈,这算不算一种恶性循环呢?林安碰了碰发烫的脸,又暗自纵容了自己一次。反正……很快要么许宣仪会杀了他、要么沈朗会彻底厌恶他,再厚着脸皮讨一点爱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样的好生活尝过一个月已经是意外的幸运了,——所以,不可以太贪心。
直到三五分钟以后,那点尺痕早就和痛感一起销声匿迹,林安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把自己整理好,想了想又挨着沈朗坐下。
沈朗偏头看他遮遮掩掩还在纠结的小表情,等着听他有什么话想说。
“……先生。”
“嗯?”
“你能不能……”林安目光落在他肩上,避开了他的视线,睫毛在阳光下一颤一颤,“能不能不要问为什么,就……安慰我一下?”
沈朗大概觉得这个要求很有趣,侧头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伸手揽住他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又轻轻拍了拍。
“这样可以吗?”
林安把脸靠在他肩上,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再翻窗逃出去的时候,那种熟悉的五味杂陈重新泛上来,细细密密地扎在他心上。他又辜负了一次珍贵的信任,不得不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沈朗失望和憎恶的眼神。
为了避开林微潜在的视线,林安挑了一条风险很大的路线,期间换了两身衣服偷了四次别人的身份认证。路上他试着编出一段逻辑缜密的语言和许宣仪交涉,心里却只浮现出那个难以捉摸的十四岁瘦弱少女的身影。那之后她所有叛逆而大胆的事迹,都只是口耳相传的只言片语。
他走过一幢建筑物的巨大阴影,似乎是个废弃的旧仓库。阴影里一双手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制住他的行动,在他没来得及反抗之前把他拖进仓库里。
紧接着他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枪口抵住林安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撞进一双年轻锋利而缺乏温度的眼睛里。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仰着头说:“……姐姐。”
“林安。”许宣仪把枪退了膛,枪身侧过来拍了拍他的脸,拉长了声音念了遍他的名字,冷淡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你想见我?哼……不好好地给林微卖命,找我干什么?”
“我们约好的地点不是这里。”
“凭什么按照你定的地点。”许宣仪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别想着对我做点什么,除非你是活腻了故意找死。”
林安毫不怀疑这一点。虽然现在阴冷的仓库里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但许宣仪行事向来小心。如果他胆敢把林微或是军队任何一方的人引到这里来,不能全身而退的绝不会是她。
“姐姐,我是来找你合作的。”林安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身体,释放出一点友好无害的信号,“这六年多我一直都很想你——”
许宣仪嗤笑一声。“别在这里耽误时间恶心人。”
林安无奈地笑了。“领队倒了,林微势单力薄没有威望,跟着她一点希望也没有。但你能逃脱军队的搜捕,势力比过去的组织也不差,我想跟着你。”
年轻的领袖嘲讽地看了看他。“你会干什么啊,小林安?”
“你的势力年月还短,根基不稳,需要人脉吧。”林安坦然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所有灰鸮散布在外的合作人的信息。领队觉得我年龄还小又忠诚,就算被抓也不会逼供我,所以只告诉过我一个人。这些合作人都和组织有联系有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可以效忠于领队,当然也可以效忠于你。”
“怎么样姐姐,这样交换还满意吗?”
许宣仪收敛起不屑的神情逼视着林安,“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那么忠心于‘母亲’,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把戏?”
“……我会向你证明的。”林安放低了声音说,“我会杀了林微,向你投诚的。”
许宣仪最终还是把他安然无恙地放走了,似乎的确不觉得这样一个小少年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即使他们曾经在‘母亲’的手中相依为命过那么多年。
林安回到家里,因为与“灰鸮”残党角逐斡旋而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暖。他翻窗回来,把自己留下的痕迹仔细清除干净,连窗台上的灰都重新铺了一层。做完这些,距离沈朗平日里回家的时间还有刚好半小时。
他一回身,瞬间浑身冰冷地发现沈朗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不知多久。
“清理现场的意识不错,林安。”沈朗直白而严厉地看着他,林安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半句可供辩解的话。
“现在告诉我,这一天你去了什么地方。”
*
“想清楚了再说话,林安。”
被当场抓获的林安心跳还剧烈起伏着,面上已经强自镇定地摆出被冤枉的表情,开口预备辩解。
“我、我是去——”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先告诉你:你的衣服上被我装了定位器。所以你这一整天的行踪,都已经被记录下来了。”沈朗冷淡地盯着他的小动作,“受监护的罪犯能在军队的眼皮底下跑到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真有本事啊。”
林安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都低落下去,仰着头倔强地说:“我不能……我不想说。”
他以为这句话出口以后会立刻招致一耳光、或者挨一顿狠的也说不定。他对疼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比起说错话被抓住把柄、泄露了计划的风险,一点痛也算不了什么——何况他也不觉得沈朗会真的下死手。
然而沈朗只是失望地看着他说:“既然这样,为了防止你再偷跑出去继续犯罪,我只能按照最开始对你的收容教养要求执行了。”
林安不明觉厉地被他带到卧室,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左手就被冰冷的一副手铐锁在了床头柱上。
“任何离开这间屋子的活动都要向我报告。”沈朗低头看着他说,“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给你解开。”
林安看着左手手腕上的暗色金属,眼眶里涌上一阵热意,很快又压了下去。他追着沈朗的目光,没能在那双永远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松动的可能。
没有什么可难过的,林安。他这样告诉自己。不是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吗?
沈朗径直走出了房间,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进来给他送过一次晚饭。林安皱着眉扯了几分钟手铐,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很快他也放弃抵抗,没有理会放在床头的晚饭,闭着眼靠在枕头上恢复体力。
他听到沈朗用钥匙锁门的声音,知道他应该是出门去了。于是大半个晚上他都没能成功睡着,一直在心乱如麻地推演沈朗的去向和他掌握的信息。
同时骗过三个人毕竟令他心力交瘁,每一次疲惫到极点坠入浅眠,活动受限的左手都让他恍惚间觉得林微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他,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服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每每让他悚然一惊,金属的链子撞上床柱,反复几次手腕都磨得通红。
沈朗是凌晨四点多回来的。林安本来半倚在床头微微睁着眼发愣,听到他推门的声音立刻闭上眼睛,顺带着降低了呼吸频率,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身体,佯装成熟睡的样子。
而后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是他左手的束缚被解开,缺血发红的一圈被人轻轻揉按了几分钟。做完这些,沈朗还想悄悄地给人调整成平躺的姿势让他睡得舒服点。林安在他碰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装成刚刚惊醒,浑身一颤往后缩了缩,试探着喊了一句:“先生……?”
他看到沈朗身上刺眼的军装,胃里不舒服地拧了一下。监护人看到自己把他吵醒了,冷淡地应了一声。
“躺好了再睡。绝食也没用,最好早点交代你都做了什么。”
第二天沈朗倒是没再出去。林安心里安定了一些,虽然没再被锁住,也仍然一整天都乖乖地坐在床上,沈朗一进来就低着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送来的饭没有全吃完,但也多少吃了一些,做出十足乖顺的态度来。
第三天一大早,林安就在房间里呜呜咽咽地抹眼泪。他声音不大,像是怕吵到谁一样,捂着脸把哭声都在手心里闷着;他哭一会儿休息一下,过几分钟又开始掉眼泪,像要把十四年的伤心委屈都一次性哭个够。中午沈朗给他端午饭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副哀哀戚戚的景象。
听了一上午哭声完全不知所措的沈朗又给他额外接了杯水。林安沉默地咬着杯壁喝了几口,很不舒服似的放下杯子。
“……还不愿意说吗?”
林安抬起哭红了的双眼看了看他,似乎自己和自己纠结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沈朗不明显地叹了口气走出去,还没关上门就听见身后哭声又传出来,这次听上去更加委屈绝望,刻意压抑的声音里带了点声嘶力竭的意味。
到了晚上,林安终于无望地选择放弃抵抗,一开口哭哑了的嗓子就给语气增添了十分的委屈:“……先生,我说。”
沈朗心里庆幸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他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先把水喝了。”
林安端起来一尝,居然是加了蜂蜜的。他几口喝掉了整杯水,颤抖着呼吸了几下平稳气息,再说话时仍然能听出来明显的体力不支。
“我去见了林微。她是灰鸮的残党,是以前管理训练我的——母亲。”
林安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本来犹犹豫豫的语气坚定了不少:“她给我发信息要我去见她,让我盗取军队与灰鸮相关的行动信息。”
“你做了吗?”
“……我没有。”林安哭了一天眼泪早流不出来,睁着干涩发红的眼睛受伤地看着他,“先生,你不信我的话,可以随便查。”
沈朗不为所动,“这是你们第几次见面?”
“第二次。”林安低落地说,“被你抓住的这次,我是去稳住她。林微的势力折损严重,她等不及了。”
“为什么收到灰鸮的信息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力量,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危险。”林安毫不犹豫地说,“灰鸮对军队恨之入骨,我不能让你们去涉险,我要先去探探她。”
“我还不知道军队的能力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需要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去探路。”沈朗平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以后不说?”
“……”林安痛苦地揪紧了衣角,“因为……因为她毕竟是把我养大的人。而且她真的已经孤立无援,也不会再……造成什么危害……”
“重情也不是你包庇的理由。”沈朗冷漠地打断了他,但林安并没有就此打住。
“但是比起‘母亲’,我更害怕你会觉得我死性不改。”林安坦率地和他对视,“所以,对不起。我这一天多是在给林微留逃跑的时间,现在才坦白,大概是有点晚了。”
他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声音也被哭腔隔得断断续续,“……我是不是不能再和你一起待下去了?我会被重新判刑吧,……”
“林微已经被抓住了。我们以你的行动路线为半径搜查了附近的所有可疑区域,很可惜,你这几天做的都是无用功。”沈朗冷静地回他,林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的包庇罪在事实上没有成立。不过,虽然法律不会惩罚你,你还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林安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怎么罚我都好。但是林微,她会不会——”
“她的情况你作为涉案人员不应该过问。”沈朗敲了敲床头柜,“先吃饭,吃完饭再来算你的帐。”
林安顺从地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只是好几天没认真吃饭,情绪又大起大落地冲击心脏,加上哭一整天也是耗费体力的事,他只吃了几口就试探着放下了餐具,放之前还偷偷瞄沈朗的脸色。
沈朗见状也没有强迫他吃,收拾了桌面指挥林安:“去把板子拿过来。”
林安在书房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块带着深蓝色徽标的木板,一刻也没有耽搁,回来递到沈朗手里。
之后他乖顺地贴着床沿跪下,膝盖抵住冰冷坚硬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