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逃火海又入狼坑 ...

  •   坟上村两百年间虽从未出过狼,但一直有狼的传闻,原本只耋耄老人才信以为真,但今日这景象则笃定地说服了众人。

      这儿本就是极阴之地,赵郎祖母在世时就常说诸事小心,等遇灾年,姑射山上那些奇灵邪物、山鬼蛇妖便会雨后春笋般钻出来。
      现今灾年将至,火光滔天时果真就来了一只咬死畜牲的棕毛大狼。

      铁娘子方才讲话时的苦涩终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体会到。

      狼在火光下耸着脊背,紧挨在祝妻归身侧。大狼见赵郎挥着火把,便露出血口獠牙,双瞳在暗处闪着青光。它阴狠低吼几声,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后又引颈长嚎,哀戚不息,宛如吊丧的号角,令人双腿发颤,肝胆尽殇。

      不一会儿林里就有了回应。碎石激起千层浪,狼嚎此起彼伏,无一例外都离此处很近。
      这是示威。

      三十六着走为上,赵郎拧眉收臂,拽着沈娘就跑。火烧得旺,燥热里尽是混乱和嘈杂,连片倒下的火芦苇惹起了水沟里的枯叶脆草,竟迅速燃起一堵隔绝两岸的火墙。

      几人找着一处低火,争着越过朝神道逃去,除了被父亲紧紧护着的赵二,谁都没敢回头。
      在那紧要关头里王怀德也是倒霉,竟一脚踩空,后仰着跌进了水沟。巧言令色的男儿如幼童一般,惶恐地大叫着赵郎名讳。赵郎顿住,同沈娘对视一眼,便将赵二送到她怀里,折返去救王怀德。

      沈娘抱着赵二也没急着跑,等赵郎背着王怀德赶上,她才略微展开眉,将幼儿脑袋按进肩窝里安抚。

      这对祝妻归而言很刺眼。她的委屈连带着今早的各种复杂情绪都冒了出来,和这里的火一起,在狂跳不止的心腔里越燃越旺。哪怕赵二那冰冷的眼没进了黑暗,这要将心撑破的嫉妒都没有停下。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如果婶婶有自己的孩子,那她从小到大得到的一切都变了质!

      赵郎那行人走后,狼静了下来。又过了很久,久到祝妻归勉强冷静下来后,它才来到她面前站定,用野性十足的兽脸怼着,紧盯着她。
      祝妻归顿时没了纠结其余的心思,她屏住呼吸,在那双琥珀色的瞳里清楚地看到倒影——一个面色紧绷,但形容狼狈的女孩——这意味着它能看见自己,青鬼施加的法力对动物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那为什么不伤她,因为她已经被鬼魇住了?还是说,这是师爷的领地,任何猛兽都要敬他三分?
      就在祝妻归思考的时候,狼猛地挥起爪子,朝她脸劈下。祝妻归避无可避只能闭眼,可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反而是隐隐作痛的天灵盖被什么镇住,柔软又清凉。

      祝妻归把眼睁开,入目是一张五官纵横的脸。狼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女子,半跪在身前,穿着简陋的麻布斗篷,无甚表情地抬胳膊,掌心正扣在自己头顶。

      女子挪开手时,像无形中斩断了一些紧拉着祝妻归的线,祝妻归瞬间瘫软在地。她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女子抱起,朝山林深处疾驰而去。

      月从未这么亮。脑子发懵的祝妻归在忽明忽暗的林间随女子一起在林间穿梭。
      起初她怕累到了这个好心将自己从狼嘴火坑救出的恩人,便僵着身子纹丝不动,想给恩人减负。结果她一抬眼,就看到恩人慢慢冒出了一对……狼耳,紧接着是獠牙、胡须、毛发……到最后竟直接成了一整颗狼头。

      祝妻归甚至都忘了害怕,张着嘴,想低头看她究竟是狼脖子还是人脖子。
      但事实证明根本就没有狼人,女子承受不了头的重量,身子一倾就四肢落地化成了狼。祝妻归被重摔在地,浑身发麻间又被这躲闪不及的狼重踩了心口一脚,终于失去了意识。

      那之后她堕入了一个朦胧的梦,似又回到了当年靠着石像歇息的那晚,一对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捞起,拢入了宽阔滚烫的怀抱,一侧头还能闻到说不出名的清香。
      祝妻归眷恋这种能将她彻底包裹的温和。

      在昏迷间,石屋中央柴堆的火燃得很旺,摇曳着在石墙上投下一位老人的影子。
      老人穿着一件麻布斗篷,坐在木桩凳上,佝偻着脊背用针线缝补什么。他苍老的面庞眉弓高耸、眼窝内凹,一双深蓝色的眼专注着手上布料。和方才带着祝妻归在林间疾驰的女子一样,他的眉目也带着野性,只是在层层堆叠的皱纹下显得更慈祥。

      祝妻归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老人。
      她浑身哪儿都疼,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从石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不知自己是被抓到了哪个妖精洞里,处处透着山崩石裂的贫瘠。那些毫不规整石墙上挂着一些简陋的锅碗瓢盆,大多是木制,偶尔有几个长满锈的铁勾、铁夹,沾满了尘,被灰翳的蛛网紧粘在墙上,看起来已经存很久了。

      本以为这间石屋陈设都如此残破,直到她视线一晃而过一把红褐色的弓。
      那把弓通体光滑,颜色润泽,在火光下反着倒影,挂在一个硕大狼头之下。祝妻归视线上移时,措不及防被那狼头吓得心一惊,但她没做出大动静,只是在暗处将狼头看得更清了些。

      这是一头很威风的狼,哪怕紧闭双目都没减少丝毫锐气,想必猎杀他的定是位勇士。祝妻归想着,将视线落回那把弓。
      见喜好之物,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只兴致颇高想试试能否拉开这样一把属于勇士的弓。

      这时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从火堆旁传来,老人亲和地问:“残忍吗?”
      老人身后乖巧趴着一群狼,它们都懒懒地望着,不时摇一下尾巴。

      祝妻归回过头:“什么残忍?”
      老人朝狼头一抬下巴,再偏头示意祝妻归看他身后:“狼,被割了脑袋,当装饰挂在墙上。”
      祝妻归不知为何会被带到此处,但能完整地醒来,想必他们不会有多大威胁。她便直说:“如果是我猎下了这么大一头狼,我也会把它头割下来挂在床头的。”

      祝妻归很难不承认这话里带了不少怨气。而她话一出,后方安静伏着的狼明显变得躁动,离祝妻归最近的那只甚至站了起来,朝她露出獠牙。
      祝妻归有些无奈地看着老人。老人只低低笑了两声:“有志向。但事实是,你很快就没有机会再见到狼了。”
      祝妻归皱眉,察觉话里的紧张:“你……会对我做什么?”
      老人摇头:“不是我要对你做什么,是你离开这里后,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听到这话,祝妻归第一反应便是那只逃跑的青鬼。他找到自己,就是想她以长师身份号召村民修一座香火观。这对毫无地位的祝妻归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她目前都自身难保,被逼着寻陵,还莫名成了伤害赵二的坏人。
      回去后能否自证清白都是问题,若再将此提出来,不知又要扣上多大逆不道的名头。

      祝妻归现在能想的只有躲,躲到师爷来救她。毕竟今晚这一切,让她更为深信师爷的存在。于是她问:“这是姑射山?我该怎么回去?”
      “你要回去?”老人并未停下手中针线,但语气有些惊讶,“我没想过你还要回去,我以为你会感到害怕,而留下来……这里好歹也算是一个庇护。”
      “是师爷?”祝妻归见老人无动于衷,便又说,“是迟净年吗?”

      老人忽然抬头:“你是他什么人?”
      隔着火堆对视,祝妻归看出老人眼里并没什么喜悦和惊讶,反而是令人窒息的怨憎和冷漠。祝妻归沉默片刻,还是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他是庇护我的……我算是他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狼就跃上石床,张着血口扑来。哪怕祝妻归做好准备,朝后躲去,却也没逃过被一口咬住小腿。尖牙刺进皮肉,她吃疼地叫了一声,望着唯一能当武器的弓箭,准备抢下来反击。

      这时一根黑杖伸来,重击两下狼头。狼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退了下去,留着祝妻归在石床上抽气。
      她瞪了一眼狼,回头看着站在床头的老人:“你不能把对师爷的气撒在我身上。”就连青鬼都没有。
      老人点头:“我向来好说话,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帮我们引来迟净年……我会留你一条生路……若你表现得好,我们还会成为朋友。”

      师爷真来了,你们还能活着?祝妻归对迟净年有着十足的信心,更别说她看出青鬼也畏其三分。因此在面对老人威胁时,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敷衍道:“等那时再说吧。”
      黑杖直扫而来,带着一股强风,将祝妻归向后推去。

      “梆——”杖头打在石床上,震得人头皮发麻。
      祝妻归不可置信地怒视老人,起身想将黑杖打开。可手指刚动,她白皙纤细的脖子就被黑杖更用力地压下,像要生切开她。几匹狼就势跳上,踩着她四肢,狼爪嵌入皮肤,用疼痛压下微弱的反抗,强制她仰面朝天躺在石床上。

      祝妻归皱眉,艰难地发出声音:“如果你有求于我,就不应该……做出如此侮辱人的举动。”
      老人利落地收回杖,转身回到火堆旁,语气还是很温和:“那你愿意怎么帮?”

      狼尽数退去,祝妻归爬起身,手捂着喉咙不说话。她双眼看着裤腿被伤口渗血染深的地方,总算确定自己现在是羊入虎口,除了妥协毫无胜算,除非她拿命去赌。
      先不说迟净年长得如此凶神恶煞,是否真会来救自己,仅是今晚青鬼那一趟,祝妻归就能感到在师爷之外,牛鬼蛇神,万事皆可能。而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人,青鬼能随时抛她而去,这个奇怪的狼主人自然也不会将她看重,更何况刚才他已经用黑杖作出了证明。

      祝妻归突然觉得很疲惫,她今天经历了很多,的确该休息了。
      在数双眼的注视里,她缓慢地躺下,面朝里,静望着高挂在墙壁上的方窗。

      在月亮冷色的光柱里,祝妻归似乎被冻住,默默将身体缩成一团。
      老人拿起破衣衫时,黑杖又变成了一根绣花针。他看着背影单薄的女孩儿,说道:“沉默和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祝妻归没动。
      老人又说:“不是谁都有机会接触到狼的恩怨,大多时候你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孩,如果你想得到尊重,就不得不抓住这些机会去展现自己。只有当手上筹码在对方眼里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时,你才可以被重视,甚至能反过来去掣肘对方,让他成为你的筹码,为你做事。”

      伏在石床上的女孩儿身上铺满月光,她仍旧没动,只是绸缎般的长发顺着轻颤的肩倾泻而下。

      老人嘴唇微张,安静望着,一直到空荡的石屋里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啜泣。
      他落下一声叹息,熄了火盆:“三柒,今晚你带队巡林,让安和守这儿……都睡下吧,明天可不轻松。”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